他連院門都沒進,把手上的東西交給林老頭以後,扔下一句“我回打穀場那邊”轉身就跑。


    林老頭是知道今天冬生會開車回來的,見狀也不驚訝:男人嘛,喜歡卡車什麽的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嘛!他也就是現在年紀大了,不好顛顛兒地跑去打穀場看卡車,怕人笑話他老不修,要是再年輕個二十來歲,他保準比那人跑得還快。


    “辛苦小謝了,這麽多都是喜妹的東西?”他向來嚴肅的臉上緩和了幾分,中氣十足地說道。


    謝庭宗正準備說不辛苦,喜妹便蹦蹦跳跳地開始翻騰袋子裏的東西,不甚在意地道:“哎呀都這麽熟了你們還說啥客氣話呢!你辛苦了我不辛苦……聽著就怪生疏的。芳芳,來,我們來分東西,好多東西都混在一起了。”


    林老頭、謝庭宗:……


    芳芳差點笑出聲來,強忍笑意進屋上前去依言和她一起分東西。


    林老頭無奈地瞅了一眼不給麵子的老閨女,擺擺手道:“算了,喜妹說的也不錯,都這麽熟了,我就不說那些客套話了。晚上留家裏吃飯吧,省得回去還得開夥。”


    謝庭宗遲疑了一下,想著自己走之前已經跟於白說了,讓他晚上在知青點吃,那留在林家吃飯也行,便幹脆應下了:“那我就不跟您客氣了。”


    喜妹一邊跟芳芳竊竊私語,還不忘一邊關注著他們倆,聞言插話道:“本來就不用客氣嘛!”


    林老頭拿她沒轍,笑罵道:“你收拾你的東西吧,大人說話小孩子少插嘴!”


    她可不怕這個一貫愛裝嚴肅的老父親,吐吐舌調皮地做了個鬼臉。


    謝庭宗回家把自己的包裹放下,才回到林家,接過林老頭手上的活兒,賣力地幫忙劈柴。


    帶孩子們玩到現在才回來的冬生一推開門,就是小謝知青穿著毛衣在寒風中大汗淋漓劈柴的畫麵。


    看著堂屋裏笑嗬嗬的爸媽和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小妹,冬生同誌在那一瞬間突然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門?或者,小謝知青壓根不是什麽救命恩人的孫子,而是欠了林家恩情的人吧!


    誰家對待救命恩人的後代,會讓人家幫自家哼哧哼哧劈柴啊!


    他一時間有點淩亂,楞在原地沒反應過來。


    林老太瞥見他那副傻愣愣的樣子,頗為嫌棄地撇嘴道:“傻站在門口幹啥?!難不成還得你老娘請你進門?說起來是我們林家難得的城裏工人,結果這麽大人了,還不如人家庭宗懂事呢!庭宗又是幫忙接喜妹,又是幫你爸劈柴,你呢?隻知道傻站著!”


    雖說老兩口每個月還拿著老四一家給的“租金”,林老太罵起兒子來還是絲毫不含糊:租金是她理應得的,又不是老四夫妻倆白給的,她憑啥為了這麽一點錢憋著自己!該怎麽罵怎麽罵唄!


    林冬生扯著嘴角苦笑告饒:“媽!”


    “媽什麽媽!還不趕緊替了庭宗的活兒,讓他歇歇,你給劈柴去!”林老太不客氣地支使道。


    開個卡車也能顛著妹妹,回家了也不知道識相點幫著劈柴,要他何用!老太太一臉不耐煩,在心裏理直氣壯地偷偷嫌棄道。


    她對幾個兒子兒媳本來就鮮少有滿意的時候,隻不過,分家以前,這種不滿意多數時候是藏著隱忍不發的,而分家之後,她就不樂意忍了,高興的時候就給個好臉,不高興的時候就黑臉叱罵一條龍。


    幾年下來,兄弟四個倒是習慣了老母親的嫌棄。


    比如說,這時候林冬生接受起現實來就格外的快。


    他抹了一把臉,把自己帶回來的東西放到堂屋的桌上,就奪下了謝庭宗手上的斧頭,利落地劈柴,直至家裏存著的柴都被劈得差不多了,才停下來吃晚飯。


    ————————————————


    盡管外公和謝家姑奶都多次來信來電報叫謝庭宗回京市過年,但是,來到第三小隊和叔爺爺相聚以後的第一個年,他還是選擇了留下過。


    過年時,向來熱鬧的知青點幾乎空了。


    過年是華國一年當中最重要的時候,也是知青們為數不多的可以正當請探親假的時候,除非真的窮到拿不出來回路費或者家裏情況特殊,否則,他們都是會早早回家過年的。


    相比較之下,反而是選擇不回家的謝庭宗比較紮眼。


    幸好他不住在知青點,在知青裏也隻跟於白最相熟,其餘都不過是泛泛之交,隨便找了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便糊弄過去了。


    他原本是打算自己一個人過年的,等夜深了再偷偷摸進養豬場那邊給叔爺爺送點年夜飯,就算是一起過了年了。


    林老太聽說他不回家過年之後,打死都不同意讓他一個人在新屋子裏過年。


    照她的說法,要是他在本地沒林家這戶故人也就算了,那等於隻能自己一個人過,沒旁的辦法,但問題是現在不是有林家在嘛!


    有故人在,還讓他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過年,那林家成什麽人啦!


    不成不成,絕對不成!


    她生拉硬拽地把他給拽到林家來過年來了,怕他會覺得不自在,老兩口甚至硬是打破常規,取消了每年大年夜兒媳兒媳和孫子孫女都會來老宅吃年夜飯的安排。


    對於這一變動,最高興的莫過於喜妹。


    一來,能不用對著不喜歡的人吃年夜飯,二來,謝庭宗來和他們一起過年,總不好幹看著林家人幹活自己等著白吃吧?動個手下個廚什麽的也很正常不是麽?


    她心裏的小算盤撥得劈裏啪啦響,嘴上也一點沒有保留地叭叭個不停,逗得原本還有些不好意思的謝庭宗大笑不已,隻能如了她的意,洗手下廚做了好幾道菜。


    吃完年夜飯以後,喜妹就借著出去溜冰的理由,偷偷帶他去了“溜冰場”——邊上不遠處的養豬場,和謝小叔他們一起說說笑笑,吃著家裏帶來的醃生薑和糖瓜,快活地過完了這個年。


    按照他們這兒的習俗,初二以前是不興新做菜的,也就是說,謝庭宗在林家吃了一頓年夜飯,還得吃初一一天,才能回家自己開夥。


    得知本地還有這種習俗的謝知青傻眼了,看著故意裝作才想起來的林家一家三口,哭笑不得地在林家當了一天“坐地戶”。


    老兩口非但不覺得這種“使陰招”留客的方式有什麽不妥,反而樂嗬嗬地在初一來拜年的族人當中“炫耀”了一圈,換得了眾人善意的哄笑。


    過完了年,第三小隊就開始了年前就在準備的種桑種茶工作。


    茶樹最後定下的是霍城毛尖,王會計和謝庭宗剛開春就又被派去了霍城,跟著當地派來運輸茶樹苗的火車一起回來的,兩人都累壞了。短短幾天功夫,他們倆都變成了胡子拉碴的糙漢,連出門前新換的衣服上都滿是汙漬。


    隻不過,茶樹苗當年種下之後並不能立馬采摘茶葉,故而,要想收回一部分今年賬麵上的大額支出成本,還是得靠種桑養蠶才成。


    林建設在這點上想得很是透徹,早早就聯係好了供蠶子的人,咬牙一次性要了近二十張蠶子。


    幸好經過查探,山上的野桑樹不算少,再加上新買來的優質種桑樹苗,供應這二十張蠶子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養蠶這種事,聽起來好像很輕鬆的樣子,像是那種不太費力的活兒。


    故而,有些精明的人一開始就爭著搶著要去幹。


    幾番爭搶“博弈”之後,分到這個活兒的人樂得不行,那段時間走路都恨不得是蹦著走的。


    隨著蠶寶寶們對桑葉需求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多,那幾個人漸漸樂不出來了。


    到了後期,他們甚至哭著喊著要隊長給他們換個活兒,或者給加幾個人也行。


    最累的時候,一聽見蠶寶寶吃桑葉的“沙沙”聲,他們就恨不得抱著蠶室的大門仰天長泣——要是自己當初不想著偷懶不想著搶輕省活兒幹就好了啊!悔不當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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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這幾年當中,外界風雨無數,有艱難維持數年不倒卻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黯然退場的,有在黑暗中踽踽獨行數年重獲光明被翻案的,也有被翻案後再度被打落塵埃的……


    無論外界如何,第三小隊所在的小縣城還是艱難地維持住了其大體平和的狀態。


    除了造反派垂死掙紮、縣裏的氣氛越發緊張以外,別無其他異樣。


    人們還是照樣生活,該吃吃,該喝喝,該努力上工上班就努力上工上班,在充斥著雞毛蒜皮小事的生活裏認真而可愛地活著。


    住在第三小隊養豬場的下放壞分子當中,有幾個已經洗刷罪名平反了,恢複原職,返還財產,終於能夠昂首挺胸地活著。


    其中就有齊芳夫妻和王睿醫生。


    他們走的時候,說不上特別興奮。


    畢竟,像他們這種經曆過從雲端跌落的人,太知道什麽叫樂極生悲人生無常了,今朝得遇平反,誰知道明日迎接他們的會不會是再度被□□下放呢?也不是沒有過朝令夕改的前例,不是麽?


    更何況,這數年當中,在泥濘中打滾、被人糟踐的,並不是隻有他們自己,還有被牽連的血脈家人和親朋好友。


    即便平反了,親朋盡散,血脈斷親,有些是斷尾求生,而有些,卻是真實地暴露了人性之自私自利和無情無義。


    齊芳夫妻好歹還有相互扶持的彼此,雖有舉報親父親母的不孝子女,但世間有彼此相依,已經算是幸運者;


    王睿壯年就被下放,並無長成子女,妻子在他被抓初期就登報離婚,和他斷絕了關係,此時理應早已再嫁。母親早亡,得以免遭禍患,而父親所獲罪名比他本人更甚,再加上年少成名、心高氣傲,早在幾年前就因不堪折辱自盡身亡。


    可以說,他雖得以平反,卻早已是孤家寡人一個。


    對他們來說,平反固然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但是,平反同時也意味著,他們要離開這片在最黑暗的時候庇佑了自己的土地,離開那些對他們稱不上多友善卻從未欺辱於他們的質樸鄉親,離開……曾和他們在深夜中相互舔舐傷口相互依偎、曾明裏暗裏照拂他們的,人們。


    在第三小隊的這幾年當中,他們或許過得清貧,吃得不算特別好,穿得不算特別暖,但是,這裏是曾經將他們從屈辱、痛苦中解救過來的地方,這裏,是曾給了他們最後一絲生而為人的尊嚴的地方。


    離開時,跟原本預料中的歡天喜地完全不同,率先湧上心頭的,不是從苦海中解脫的高興,而是不舍,舍不得離開,舍不得人們,舍不得這片土地。


    離開的人心裏滿是不舍,留下的人心中更是百味雜陳。


    謝知隸就是因為還沒平反而隻能望著昔日同伴離開的人之一。


    有侄孫的陪伴、林家人的照拂,他倒是並不像其他等待平反的人那樣著急——急什麽呢?他原本就不太看重物質,餓不死凍不死便足矣,謝家親人本就不多,妹妹一家在京市安好,大哥一脈僅剩的獨苗謝庭宗也陪在自己身旁,還有不是舊日親朋卻勝似親朋好友的林家老兩口、亦徒亦親的喜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除了不能繼續研究他以前的那些寶貝資料,現在的生活也不比平反以後差嘛!


    不過,不急著平反歸不急著平反,眼看著多年同伴一個個離開,他心裏還是有點不是滋味的:住在這個承載了他們許多記憶的養豬場的人,越來越少了啊……


    和那些眼巴巴看著同伴離去的壞分子們不同,對於有壞分子被平反這件事,第三生產隊的本地隊員們起初是震驚的。


    說好的該被□□教育的反革命壞分子,咋還能被平反呢?!


    他們平反了,那豈不是證明,之前對他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老百姓,都做錯了事?


    震驚過後,隨之而來的是後怕:得虧當初除了沒個好臉色和躲得遠遠的、避之不及以外,沒做什麽別的事情,要是像某些生產隊那樣磋磨人了,那些人平反以後還不得報複回來啊!聽說有些壞分子平反以後還會回去當大官呢!


    後怕過後,有些心眼多愛算計的人就開始捶胸頓足後悔了:你說這要是當初對平反的那幾個壞分子好一點,說不定這會兒就能被人家報恩了呢?就算不給錢和票的報答,能把家裏的小輩帶到城裏去見見世麵也是好的啊!


    比如說林老太,就是因為在養豬場上工,近水樓台先得月,跟那些人關係好一些,這不就得了便宜嘛!


    聽說平反離開的教授夫妻倆給林家送了好多麥乳精和肉票呢!王醫生也給寄了什麽老年人喝的奶粉!


    娘嘞!他們這些土老帽連普通奶粉都沒見過嚐過,人家林家都能喝上專用奶粉了!


    一時間,林家成了第三生產隊裏家家羨慕嫉妒的人家。


    因著這些小心思,隊上養豬場裏住著的剩下的幾個壞分子倒是享福了,出門去以後人人都對他們客氣了不少,回到養豬場以後也時常有人偷偷摸摸給他們送糧送菜。


    謝知隸等人深感人情冷暖之餘,又有些哭笑不得,是不是還得誇一句隊上的人夠勤快的,見了兔子立馬就撒鷹?


    好笑歸好笑,東西他們還是不敢收的——一來他們不能收,說破天去他們也還沒平反,收了這些東西的話,上頭來人檢查情況的時候說不過去;二來他們也不願意收,誰還沒個脾氣呢?當初那些隊員們有林建設的約束之下,倒沒有像有些地方的人那樣朝下放壞分子吐口水、扔石頭,但是,那些人對他們可沒個好臉色,冷臉相對、避而遠之、像防賊似的防著躲著……他們又不是什麽聖人,即便沒有什麽仇可報的,但也不至於非要給自己造出一堆假恩人來吧!


    一個要送,一個不收,最後造成的結果就是那些送東西的隊員把東西扔到門口,敲個門露個臉就溜。


    糧食和菜當然要留下,但不能是悄悄地留,臉還是要露一下的——不然怎麽叫施恩圖報呢?


    謝知隸他們當然也可以如法炮製,把東西扔回主人家去,但能想出這種無賴辦法、做出這種無賴事的人家自然不是普通人家,任謝知隸等人怎麽往回送,那些人都能厚著臉皮繼續往養豬場那邊送。


    無奈之下,謝知隸隻能找上了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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