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青玉一直記著熊主任沒給她派車的事,後來終於抓到了他的尾巴,覺得可以一解心頭之恨了。原來最近公安局搞了一次掃黃打非活動,抓住一批應召女郎,其中一位川妹供出了熊主任的名字。這件事是楊青玉參加同學聯誼會時,從一位在公安局做科長的同學那裏偶然得知的,計生委裏還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那位同學還告訴楊青玉,公安局已經和熊主任打了招呼,隻要他悄悄去交了罰款,就可免去其他處罰和麻煩。楊青玉不想讓熊主任就這樣出點兒錢,輕輕鬆鬆滑了過去,她要在委黨組擴大會上把這事公開出去,讓姓熊的脫層皮。


    不過事到臨頭,楊青玉又有些猶豫了,覺得這樣做多少有些欠妥。她於是想向方宏達討討主意,趁沒人的時候楊青玉走進方宏達的辦公室,說了自己的想法。


    從省城回來後,楊青玉和方宏達表麵上還是過去那種單純的同事關係,但彼此之間似乎已多了一層什麽,楊青玉心裏有話,總願意去找他說。不想在熊主任這事上,方宏達不同意她這麽做。他說:“姓熊的做出這樣的事,固然應該受到應有的處罰,但卻用不著把你的賬算在他的頭上,他不過是張思仁手上的一個卒子而已。”楊青玉說:“這個道理我懂,可就這麽放過了他,我咽不下這口氣。”


    方宏達笑了,半開玩笑道:“你有能耐,何不把張思仁扳倒?你想想,如果不是張思仁拿工會主席的虛銜換走你計劃統計科科長的帽子,熊主任會對你如此放肆嗎?”楊青玉說:“誰不知道張思仁樹大根深,你方某人都敗在了他的手下,我是誰?我敢有這樣的念頭?”


    從方宏達辦公室出去後,楊青玉將方宏達的話反複揣摩了好幾遍,想想自己其實跟熊主任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仇恨,還真犯不著來這一手。正如方宏達所說,根子還在張思仁那裏,哪天張思仁下去了或離開了計生委,她楊青玉也許還會有出頭之日,比如換個副主任什麽的,管點實事,到那時他姓熊的還不在自己麵前俯首帖耳,自己說一,他敢說二?


    楊青玉這麽自忖著,正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時,一夥人鬧哄哄上了樓,蜜蜂一樣圍住了張思仁的主任室。原來那是委裏的離退休老幹部,這段時間天天都往張思仁辦公室跑,朝他要集資款,並揚言再不還款就到市委去上訪。


    楊青玉不想管閑事,趕忙躲進主席辦公室,把門關緊了。聽著外麵老幹部們的吵嚷聲,楊青玉就有些幸災樂禍,心想看你張思仁怎麽下得了台?她還樂滋滋地給方宏達打了一個電話,說:“你聽到張思仁辦公室那邊的動靜了嗎?”方宏達說:“又是那些老幹部吧?我正想過去勸勸哩。”楊青玉說:“關你什麽事?你待在辦公室喝茶看報不省心些?”方宏達說:“話可不能這麽說,都是委裏的事情嘛,我還是去看看吧,如果委裏其他領導都去了,就我不去,張思仁還不會有想法?”楊青玉說:“要他沒有想法……”


    話還沒落音,方宏達那邊已經掛了電話。楊青玉愣了愣,目光在手中的話筒上盯了好一陣,也出了辦公室。


    楊青玉來到張思仁的主任室門外,見方宏達和委裏其他幾位黨組成員都到了場。張思仁和老幹部雙方情緒都有些激動,已經起了高腔,有兩個老幹部的手指都點到了張思仁的鼻子上。方宏達見狀,擔心事情鬧大,忙插到張思仁麵前,對老幹部們說,黨組已經多次開會研究了還款計劃,打算再向銀行貸些款,貸款報告都已經寫好了,隻要錢一到就先還老幹部的集資款。


    老幹部們還不罷休,說方主任說的不算,他們要張思仁表個態,說個具體的還款時間,他們可沒耐心天天往這個地方跑。


    本來方宏達說的向銀行借錢還款的事,是他情急之下脫口說出來的,其實黨組並沒有開會研究過這事。但已經出現了這樣的局麵,張思仁也別無他法,隻得說:“估計也就一個星期的樣子吧,到時你們再拿不到錢,可以到市委去上訪,讓市委領導罷了我的職。”


    這樣,老幹部們才陸陸續續從張思仁的辦公室退了出來。


    老幹部們一走,幾個黨組成員還有楊青玉等非黨組成員的委領導,當即就在張思仁的主任室裏開了個小會。張思仁說:“剛才要不是方主任解圍,也不知事情會鬧到什麽地步,唉,如今幹點兒事不容易啊,要不是修這個辦公樓,我張思仁會遭這樣的詛咒嗎?”停了停,又說道,“剛才方主任跟老幹部們說的借貸還款的事,雖然事先並沒正式研究過,但現在看來隻有這唯一的路可走了,大家都出出主意吧。”


    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語交換了些意見,然後確定一名副主任專門去跑銀行。


    從張思仁的主任室出來後,楊青玉跟進了方宏達的辦公室。她不無譏諷地說:“你這個主意蠻高明嘛!”


    方宏達笑笑,坐到椅子上,指指一旁的沙發,示意楊青玉坐。楊青玉不坐,說:“如果你不提出這個還款辦法,我看今天非打爛腦殼不可。”方宏達說:“這又不是什麽好辦法,如今銀行的錢也不是那麽容易貸得到手的。”


    楊青玉壓低聲音說:“貸不到手就好,到時又有好戲看。”


    方宏達不想說這事,瞥楊青玉一眼,顧左右而言他道:“好久沒上醫院了,我得去找找瞿醫生。”楊青玉也隻好說:“要不要我去陪你?”方宏達說:“行啊。”


    下午,方宏達還真的去了醫院。他打算血壓一降下來,便不再去服那煩心的降壓藥。自從服這該死的降壓藥後,他就沒能好好地做過一回男人,也許停了藥能力會恢複過來。


    一檢查,血壓是降了不少,但瞿醫生隻讓他減輕藥量,還不能完全停藥。方宏達問:“那又要到什麽時候可以停藥?”瞿醫生搖搖頭說:“高血壓病人就是血壓正常了,也不能完全停藥,隻能把藥量和服藥頻率減少、放慢。”


    方宏達有些悲哀,心想自己要完全恢複到從前,看來希望是不大了。


    一個星期眨眼就過去了。那紙貸款的報告在銀行裏轉了一圈,又原樣回到了計生委,銀行說計生委之前欠的還沒還,哪有又要貸款的理。張思仁就有些緊張,擔心老幹部們又會來找他算賬。不想老幹部們此後再沒露麵了,一連好幾天,委裏都靜悄悄的。


    方宏達也覺得有些奇怪,預感到後麵肯定會有什麽名堂。他還意識到楊青玉好久沒進自己的辦公室了,也不知她到底在忙些什麽。偶爾在辦公室門口跟她碰上了,還沒說上兩句話,她就穩不住了,說還有事情等著,然後匆匆離去。


    這天,方宏達在辦公室呆坐著,忽然有了一種想跟楊青玉說說話、聊聊天的欲望,拿了話筒,準備撥她的手機。剛撥通,還沒等對方開口,有人敲門走了進來,竟是辦公室熊主任。方宏達隻好掛了電話,對熊主任說:“有事嗎?”熊主任說:“剛才紀委打電話來,要你過去一下,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車子,就在樓下。”


    紀委找總不是什麽好事,方宏達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心存疑惑道:“紀委要我過去?你沒聽錯吧?”熊主任說:“沒聽錯,紀委已經找過委裏好幾個領導了。”


    坐車趕到紀委,接待方宏達的是廉政辦的左主任。這位左主任是楚南市有名的左青天,他經手查辦的幾起棘手的腐敗案,在楚南市乃至全省都非常有名。方宏達和左主任常在一起開會,彼此熟悉,兩人寒暄了幾句,左主任還客氣地倒杯水,放到了方宏達前邊的茶幾上。


    見左主任這麽客氣,方宏達就知道今天要談的並不是自己的事。


    果然左主任開口道:“今天請你到紀委來,沒有別的事,是想就你們的辦公樓基建的事問些情況,近段時間來自你們委裏和外界的反映比較多。”方宏達說:“計生委辦公樓的基建是上一任委領導開的頭,後來我雖然主持了一段委裏的工作,但基建一直由張主任具體負責,我沒插手,所以具體情況並不清楚。”左主任說:“你知道多少說多少,我們慢慢來。”


    接下來,方宏達就根據左主任的提問,說了他知道的一些情況。因為方宏達確實如其所說,沒插手過辦公樓的基建,他說的自然都是一些表麵的雞毛蒜皮的小事。左主任見問不出什麽實質性的線索,隻得作罷,說:“今天就談到這裏吧,以後有什麽,還要請你合作。”方宏達說:“那自然。”然後出了廉政辦。


    方宏達上車回到計生委,還沒上樓,楊青玉就打了他的手機。方宏達見周圍有人,就說:“我就要到辦公室去,我給你打電話吧。”說完掛了電話。


    進了辦公室,方宏達返身將門扣上,然後坐到辦公桌前,撥了楊青玉的手機。方宏達說:“這幾天你在幹什麽?”楊青玉說:“這你就別問了,你告訴我,你跟紀委怎麽說的?”方宏達說:“我能怎麽說?我對基建什麽都不清楚。”


    楊青玉有些生氣,說:“基建造價那麽高,這你也不知道?”方宏達說:“這還用我說嗎?審計報告都已出來了。”楊青玉說:“你別偏袒張思仁了,他給了你什麽好處?”方宏達笑道:“我得什麽好處?我得了好處,難道不跟你平分?”楊青玉說:“你不說也沒關係,總有人會說,紙是包不住火的。”


    方宏達沉默了一會兒,說:“這事不會有什麽結果的,你別枉費心機了。”楊青玉說:“我不相信,普天之下全都黑如漆桶。”說完,楊青玉連聲再見都沒說,就掛了電話。方宏達搖搖頭,緩緩地把話筒擱到叉簧上。


    紀委又在計生委找了一些人,好像很當一回事在搞。但過了幾天後,又什麽動靜都沒有了。張思仁那陰著的臉色也漸漸晴朗起來,在委務會上公開說,委裏有些人這一段活動頻繁,組織人四處告他的狀,聽說告狀信已經上了北京,告就告去吧,他張思仁身正不怕影斜。


    方宏達早知此事紀委是沒法深入查下去的,對張思仁的話也就不怎麽見怪。後來他還對楊青玉說:“你別幼稚了,你這樣會無功而返的。”


    楊青玉說:“你等著吧,馬上就有好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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