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周正泉準備上一趟縣城。走之前,召集幾個頭頭了解了一下這次分頭下村、下組開展減負工作的初步情況。還專門聽取了財政所所長裴漢雲的匯報。裴漢雲根據黨委意見,就減負後的鄉財政算了一筆賬。減負後屠宰稅不能足額征收,特產稅沒有來源,加上其他一些稅費不敢收,今年全鄉至少短收60多萬元。除此之外,鄉裏還有一個拖了多年沒有解決的問題,那就是擺在鄉財政賬上的50萬元借款。原來事出有因。前幾年縣委縣政府頭腦發熱,發文要各機關、各鄉鎮投資辦廠、辦經濟實體,或以不同方式到企業裏投資入股,以此活躍地方經濟和彌補機關經費不足。當時的書記夏存誌覺得鄉政府出麵辦企業和實體,既沒資金又沒經驗,拿錢投給企業把握不大,最後才決定由幹部私人向財政所借周轉金,自己決定投資方向,這樣既響應了縣裏的號召,又把風險轉移了出去。方案一宣布,財政所門口就擠滿了借周轉金的人,100多名幹部借走50多萬元。不想幾年下來,企業差不多都已倒閉,幹部們投的錢等於扔到了水裏,泡泡都沒一個。後來財政所挨家挨戶催收周轉金,催了幾年也沒誰拿得出錢來還。財政周轉金是上級財政借下來的,到時還得還回去,而上級財政不會找借錢的個人要錢,隻管從下達給下級財政的指標中抵扣。不減負的時候,鄉財政還有手段拆了東牆補西牆,拿別的資金臨時填補借款,現在財政短收那麽多,這手段也不靈了。


    聽完裴漢雲的匯報,大家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卻沒別的好辦法,隻有讓裴漢雲把欠款先公布出去,要大家定期還錢。周正泉算了一筆賬,如果借款收得上,先還一部分給上級財政,再重新辦理一部分續借手續,把已停產兩年的木材加工廠恢複起來,一方麵可增加農業特產稅,另一方麵鄉裏還可收幾個管理費。


    碰頭會後,周正泉心裏有點不踏實,去了毛富發家。一進屋,毛富發的老婆曾冬玉就端上一杯涼茶,遞給周正泉。伸手接茶時,周正泉無意間瞥了一眼曾冬玉那顫動著的豐碩的胸脯。許是好幾個星期沒挨女人了,周正泉就覺得那胸脯好洶湧,仿佛是故意向他示威似的。


    曾冬玉是毛富發的第二個老婆,毛富發因第一個老婆生不出孩子,折騰了幾年還是離了,後來又娶了曾冬玉。曾冬玉是鄉衛生院的護士兼出納,比毛富發足足小了十歲。比毛富發小十歲不說,還有這麽一個大胸脯!你他媽的毛富發豔福真不小,周正泉想。


    周正泉還想,毛富發你沒當上書記也值得,你老婆這個大胸脯就抵得了幾個鳥書記。


    也許是為了躲開那驚心動魄的胸脯的誘惑,周正泉一仰脖子,把一杯滿滿的涼茶都灌了下去,興猶未了地說:“整個鄉政府,也就你家裏有這麽好的涼茶。”曾冬玉就接過周正泉手上的杯子,說:“我再給你倒一杯。”周正泉趕緊說:“夠了夠了,我坐兩分鍾就走。”曾冬玉這才拿著杯子轉身進了裏間。


    毛富發望一眼老婆的背影,對周正泉說:“你嫂子每天起來,別的事情都不做,先要冷一壺茶放到這裏,說我們當鄉幹部的下村入戶,老遠從外麵回來,口幹舌燥的,沒耐心喝熱茶,有涼茶可救急。”周正泉說:“你有曾醫生在身邊,福氣不小啊。”毛富發說:“還說福氣,我都四十歲的人了,還官不官民不民的,待在這個破地方。你不知她天天在我耳邊聒噪些啥,什麽張三與我一同參加工作,現在做上局長,住進了三室兩廳;李四盡管隻是個股長,卻掌握著實權,要什麽有什麽;最差的王五無職無權,兒子也進了全縣最好的重點學校。”


    周正泉知道,毛富發一半是發牢騷,一半說的也是實情。毛富發是龍溪本地人,做了三屆鄉長了,多少辦了些實事,比如這滿山滿嶺的樹林,就是毛富發一個村一個組地做工作,用行政手段和鄉規民約嚴禁濫砍亂伐,實行封山育林的結果。可官場就是官場,書記換了一個又一個,他這個鄉長還在原地踏步,進不了城,也得不到重用。周正泉暗暗同情毛富發,這次上麵沒讓毛富發做書記,卻把自己給抬了出來,心裏就有些過意不去,好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麽似的。


    周正泉正不知怎麽安慰毛富發,毛富發也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趕忙說:“周書記一定有什麽事吧?”周正泉說:“我打算上一趟縣城,一是找找林業局,我們搞了幾年的封山育林,山上的潛力大得很,看能否批點木材砍伐指標,把鄉裏的木材加工廠恢複起來,同時彌補一下農林特產稅的缺口;二是讓宋天來到幾個部門去燒燒香,看能不能化點緣回來。”


    末了周正泉又交代毛富發:“我走了,家裏的減負工作,還有別的一些事情,特別是周轉金的回收清理,還得請你多操操心。”


    從毛富發家裏出來,周正泉上了吉普車。吉普車在路上爆了一次胎,修了兩次離合器,加了三次水,不足50公裏走了3個半小時,到城邊天已麻黑。周正泉讓小林把車停在一家路邊小店前,準備吃了晚飯再進城。立刻就有一位年輕姑娘走上前來,幫忙把車門打開了,一邊甜甜地叫道:“先生辛苦了。”三人走進店裏,另一位姑娘就獻上了熱茶。


    正要點菜,外麵又進來幾個人,原來是龍溪地界上近兩年暴發起來的煤窯主舒建軍幾個。舒建軍笑容可掬地朝周正泉走過來,故作驚喜道:“是老同學您呀,看來我今天吉星高照,得遇貴人。”又回頭示意身後一位姿色不錯的年輕女人,讓她過來和周正泉見麵,介紹說,“這是我公司的銷售部經理肖嫣然小姐,老同學您認識吧?”


    “好像在哪裏見過。”周正泉點點頭說道。舒建軍說:“在哪裏見過?是在夢裏見過吧?”周正泉說:“也許吧。”客氣地把手伸給叫肖嫣然的女人。他覺得這女人的手柔柔軟軟的,像嶄新的綢子。周正泉不免心想,做個窯主比做這個鳥書記強多了,出門還有漂亮女人陪著,而且這女人的手這麽柔軟。


    舒建軍坐到周正泉旁邊,左一個“老同學”右一個“老同學”的。舒建軍跟周正泉是同學不假,兩人在一個班讀過三年高中。那時舒建軍是班上最矮最黑的一個,加上成績又差,無論老師還是同學,沒誰把他當回事。偏偏他愛在女同學麵前出風頭,全班同學都把他視作狗糞。他還異想天開地愛上了班上一個堪稱校花的女同學。可校花卻悄悄喜歡著周正泉,根本瞧不上舒建軍。舒建軍恨死了周正泉,三番五次到班主任老師那裏告狀,說周正泉跟校花有染,結果周正泉挨了學校通報批評,校花也沒麵子待下去,隻好轉學走了。周正泉為此恨得太陽穴上的青筋亂跳,要收拾舒建軍一番,隻是正在備戰高考,一直沒時間和機會。後來周正泉上了大學,舒建軍在家裏晃蕩了兩年,也參軍去了部隊。不過這兩年舒建軍沒在社會上白混,到部隊後,他比一般戰士要成熟得多,很有一套討首長歡心的手段,幾年下來就提了司務長,轉業回來進縣委行政組做了副組長。本來舒建軍在行政組幹得如魚得水,跟領導的關係搞得火熱,不知怎麽突然離開機關下了海,他四處籌措資金,在廣東炒起了地皮。廣東炒地皮的風刮一陣就刹住了,他便回到縣裏,率先在龍溪開起了全縣第一家私營煤礦,成了遠近聞名的私營企業家和省人大代表,風光一時,惹得縣裏的頭頭腦腦競相與他交好,有的還暗地裏到他礦上入股,做了他的隱形後台。周正泉不知是記著高中時的舊恨,還是看不慣如今這些官商勾結的風氣,跟舒建軍保持著一定距離,舒建軍幾次上門請他上窯山指導工作,他都不冷不熱地推掉了。今天不知怎麽的,竟被舒建軍逮了個正著。


    這當兒,舒建軍已把菜譜拿了過去,豪爽地說:“我來點,好久沒跟老同學喝酒了,這一頓我請客。”周正泉不想與舒建軍攪和,卻不好跟他搶菜譜,隻好隨他去。


    不一會兒,菜就上了桌,什麽口味蛇、土王八、竹鼠、山雞,都是些平時少見的野味。酒是當地產的五星級開口笑。舒建軍一邊給周正泉倒酒,一邊說:“喝本地酒放心,沒有假。”周正泉對酒是無所謂的,隻是不想在舒建軍麵前顯得小家子氣,也把杯子捏在了手上。齊喝三杯後,舒建軍舉杯給周正泉敬酒,說:“老同學,您是我的父母官,我的窯就在您的地皮上,凡事請多包涵。”周正泉說:“哪裏哪裏,今後鄉裏有困難,需要舒老板幫忙,可不要躲避喲。”杯子一碰,脖子一仰,酒就到了嘴裏。


    酒下喉後,舒建軍給周正泉亮亮杯底,同時向肖嫣然使了使眼色,肖嫣然就舉著杯子來到周正泉身邊,瞟著周正泉說:“我早就聽說過,老板這位老同學不僅是官場好手,同時也是酒中豪傑,今天相見恨晚,至少也得喝個十全十美。”周正泉說:“何謂十全十美?”肖嫣然說:“你的大名有個全(泉),你十全;人家都說我不醜,不醜即美,我十美。”周正泉說:“肖女士好口才,定然也好酒量,可我偏偏水平有限,就一杯吧。”肖嫣然說:“周書記是嫌這種喝酒方式呆板不成?那我們喝交杯酒吧。”說著,伸手來挽周正泉的手腕。周正泉連忙躲開了,慌慌地說:“不行不行,今晚還有要緊事,我甘拜下風。”


    鬧嚷中把酒喝完,兩夥人各自鑽進自己的車,上了路。進城後,舒建軍他們就忙自己的去了,周正泉讓宋天來和小林住進縣委招待所改成的所謂賓館,然後對宋天來說:“來之前我和你分了工的,該燒香的地方,今晚就讓小林陪著你去,我就不好出麵了,隻負責跟夏存誌聯係。”宋天來說:“我辦事,你放心。”周正泉點點頭,準備回家。他的家在老婆鄒立敏所在的醫藥公司宿舍區裏,離賓館有一段距離,小林要去送他。周正泉不讓,說:“你們還要去找人,我走走路沒事。”


    回到家裏,鄒立敏還沒睡。也是久別勝新婚,這晚周正泉酣暢淋漓,江河直下,感覺十分到位。鄒立敏也很滿意,在周正泉腮上吻了又吻,撒嬌道:“你真行。”周正泉說:“是你能幹嘛。”聊了一陣,周正泉正要睡去,鄒立敏吊著他的脖子說:“現在醫藥公司效益越來越差,工資都快發不出去了,據說財辦下麵要成立市場服務管理中心,要進三十多個人,你的同學黃紹平在財辦當主任,你跟他去說說吧。”


    周正泉睡意蒙矓,說:“明天我辦了事,就去找一找黃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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