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地皮落實了,餘下的就是跑手續。這項任務理所當然落在了董誌良頭上,近段時間他幾乎天天坐著楊登科的藍鳥在外麵跑。董誌良在郊區做過區長,區裏有關部門的頭兒都是他的老下級,有些還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現在老上級開了金口,自然什麽都不在話下。至於市裏國土建設環保等大拳在握的部門頭兒,彼此經常開會見麵,不是今天你請我,就是明天我請你,關係沒有不融洽的,董誌良親自上了門,人家不看僧麵看佛麵,也不會怎麽為難你,能辦的自然會給你辦得妥妥帖帖的。就是政策依據不太充分的地方,董誌良把掌握政策的人喊出去,幾杯下肚,臨走再塞個大紅包,第二天政策依據就充分了。這叫做酒杯一端,政策放寬;紅包一塞,要得要得。也是國情如此,通過正常途徑能辦辦不了,不能辦也非辦不可的,隻能通過非正常途徑,搞曲線救國。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在一個有著幾千年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思想的國度,你就是本領再大,手段再強,鈔票再多,有些事情你上天入地就是辦不了,而隻要紅頂往頭上一戴,便一路通吃,無往而不勝。


    董誌良就是因為頭上戴著紅頂,所以很多手續便不費太多周折,很快給辦了下來,芬芳山莊按計劃如期破土動工。芬芳公司組織了隆重的奠基儀式,相關部門和單位的頭頭腦腦都應邀前往,董誌良還出麵把市裏有關黨政領導喊過去奠基剪彩,著實熱鬧了一場。貴都電視台和《貴都日報》記者也蜂擁而至,對芬芳山莊的建設情況和美好前景進行了全方位宣傳,那座未來的芬芳山莊還沒砌上一磚一瓦,就已是家喻戶曉。


    等到工程全麵啟動,該董誌良做的工作已經基本完成,施工建設方麵的事情都是袁芬芳的公司在操辦,董誌良沒必要過多插手。他一下子閑了下來。忽想起這幾個月楊登科鞍前馬後跟著自己奔波,也該出麵操辦一下他的事情了。


    這天楊登科送董誌良去市政府匯報工作。下車時董誌良沒說什麽,楊登科估計要不了多長時間,就一步不離地坐在車上等候。果然不到一個小時,董誌良就出了政府大樓。卻沒上車,而是對楊登科說:“陪我去人事局走走吧,看找不找得到人。”


    楊登科心頭一喜,知道董誌良開始考慮自己的事了。自己沒日沒夜地跟著他東奔西跑,盼的不就是這一天早些到來麽?


    心頭喜著,人已下車,跟屁蟲一樣貼上了董誌良。人事局在政府大樓旁邊的副樓裏,沒走幾步,兩人就進到了樓裏。上到二樓,隻見牆上掛著一塊寬大的政務公開欄,上麵有局領導的彩色照片和工作分管範圍,接著是各科室的工作職責,可謂條分縷析,一目了然,仿佛外來辦事的人隻要對著牆上的欄目按圖索驥,就會不費吹灰之力把想辦的事情辦成。


    楊登科平時到這裏來得不多,對人事部門的職能不甚了了。於是兩眼緊盯著牆上,看工人轉幹的事歸哪個科室所管,卻根本沒有這一項職責。忽又想起董誌良說過的工人轉幹的門已經關死,楊登科不免有些懊喪,這事看來不是說辦就能辦成的了。


    董誌良卻知道真正管用的東西都鎖在抽屜和箱子裏,一旦掛出來,肯定是用來做秀的,傻瓜才會當真。比如好多掛在嘴上紙上或是賬上的東西,使的都是高明或並不高明的障眼法,無非是故弄玄虛,遮人耳目,從來沒人真正相信過。至於這掛在牆上的政務公開欄自然也屬同樣性質,也是為了應付上麵檢查和給外人瞧的,與實際操作根本不是一回事。董誌良也就不會像楊登科那樣駐足而觀,頭都懶得抬,咚咚咚徑直往東頭的走廊走去。


    見領導已經走遠,楊登科隻好趕緊收住目光,追過去。


    兩人先後進了局長室。老板桌後的靠背皮椅裏坐著一個胖子,見來人是董誌良董局長,嘴裏喲了一聲,忙起身離桌,過來跟客人握手,臉上笑眯眯道:“麻雀叫,貴人到,怪不得一大早窗外槐樹上的麻雀就老朝著我這邊叫,原來是董大局長大駕光臨。”說著將董誌良往傍牆的大沙發上迎,一邊朝旁邊的椅子上擺擺手,示意楊登科也坐。


    賓主坐定後,董誌良望望窗外那棵大槐樹,說:“我隻聽說喜鵲叫,才貴人到。怎麽到了祁局長這裏,喜鵲變為麻雀了?”祁局長笑道:“現在城裏哪還找得到喜鵲?幸好政府大院裏這兩年長了些樹木,引得麻雀登枝,我也就拿雞毛作令箭,取麻雀代喜鵲,表達我對董局長光臨敝局的欣喜之情,這也是發揚實事求是的精神嘛。”說得董誌良笑逐顏開,說:“看看祁局長都上升到了理論高度。”


    楊登科一介司機,董誌良能將他帶到祁局長這裏來,已經是破例了,領導說話時,他是不能插話的,隻在一旁賠著笑臉。隻是寒暄了好一陣,卻沒聽董誌良提及楊登科三個字,也不知他是順便來這裏串門的,還是將自己的事忘到了腦後。又覺得董誌良精明過人,既然讓你來見祁局長,意圖已經明顯不過,是不會如此粗心的。也許是還沒到火候,也許今天僅僅是來投石問路,領導辦事喜歡講究個由表及裏,由淺入深。


    這麽一尋思,楊登科又樂觀起來。


    又聊了一陣,董誌良起身要走人,祁局長過來將他按回到沙發上,說:“董局長也難得到我這裏來一趟的,今天既然來了,就不要走啦,我這就要辦公室訂個包廂,咱兄弟倆好好喝幾杯。”也不容董誌良開口,拿起電話給辦公室崔主任下達了指令。董誌良說:“怎麽好讓祁大局長破費呢,等會兒農業請客。”祁局長說:“行行行,農業請客,人事買單。”董誌良說:“有這樣的好事,那農業巴不得天天都請人事的客。”說著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崔主任的電話很快就回了過來,祁局長嗯嗯了兩句,擱下話筒,起身對董誌良說了個請字,兩個人就相讓著出了局長室。下了樓,祁局長的車已停在坪裏。各自上車後,兩部小車便一前一後出了政府大院。


    趕到說好的酒家,下車後,但見人事局辦公室崔主任已候在門口了。幾個人被崔主任和禮儀小姐客氣地請入事先訂好的包廂。兩位局長卻不怎麽喝酒,要敬酒時,祁局長那邊由崔主任和司機代,董誌良這邊由楊登科代。


    三位部下代喝著,兩位領導卻一邊悠閑地說起話來。董誌良說:“祁局長不是你請我,一般情況下我是不會在外麵喝酒的。”祁局長說:“是呀,都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就是做文章,雖然客是公家的,飯也是公家的,可胃卻是自己的,拿著自己的胃替公家請客吃飯,也是要一點犧牲精神的。”董誌良說:“是呀,兄弟單位之間相互走動走動,吃點喝點,就是傷肝傷胃,也不能傷感情。至於外麵的什麽老板經理,我是斷不敢跟他們攪在一起,怕說不清楚。病從口入,腐亦從口入啊。”祁局長說:“兄弟這話我讚同,做人講感情,做官講原則,這就是原則嘛。吃吃喝喝看似小事,但飯桌上有政治,一旦筷子伸向酒場,可能吃香了嘴巴,卻臭了名聲;吃高了身份,卻低了形象;吃好了口感,卻差了口碑,這可得不償失。”董誌良說:“祁局長到底是搞人事工作的,凡事能透過現象看本質。”


    楊登科雖然眼睛看著崔主任兩個,跟他們對飲著,耳朵卻支得喇叭一樣,聽著兩位局長說的話。他一心盼著董誌良能把自己的事當著祁局長的麵提出來,不想董誌良沒吐半個與自己有關的字眼,盡說些無關痛癢的廢話。楊登科就暗想,莫非坐在了席上,火候還沒到?


    喝得差不多的時候,祁局長讓崔主任去結賬,董誌良攔住崔主任,說:“不行不行,還真的農業請客人事買單不成?登科你去結賬。”


    楊登科就站起來,要執行領導命令。崔主任已扒開董誌良的手,出了包廂。楊登科暗怪自己動作慢了半拍,正要追出包廂去,董誌良對他搖搖手,說:“祁局長既然這麽客氣,那就領他的情吧,不然顯得生分了。”


    楊登科就有幾分失望。如果是求祁局長辦事,竟然要他們買單,世上哪來這樣的道理?由此看來,董誌良今天怕不是有心要為自己辦事了。


    喝完酒,各人吃了一小碗飯,祁局長說:“好久沒像今天這樣高興了,董局長咱們幹脆玩個盡興,到三樓去摸幾把。”董誌良說:“祁局長日理萬機,怎好耽誤你的寶貴時間?”祁局長說:“時間再寶貴,也沒有咱們兄弟的情誼寶貴嘛。走走走,上樓去。”


    說著幾個上了三樓,進了一間不大的麻將室。


    根據祁局長的建議,實行對口接待,農業局董誌良和楊登科上,人事局祁局長和司機上,崔主任一旁跑龍套,負責後勤保障。嘩啦啦將麻將搓開,正要砌牌,崔主任打開手裏的皮包,拿出一疊大鈔,一人前麵放了十張,說是什麽活動基金。


    楊登科想著還要祁局長給自己解決轉幹指標,哪敢收他們的基金?卻見董誌良毫不客氣,早將鈔票塞入桌前的小屜,還招呼楊登科:“把基金收好吧,你以為這錢就是你的了?這是祁局長放線的,讓我們暫時給他保管保管,等會他要連本帶息拿回去的。”楊登科隻得學董誌良樣,打開自己前麵的小抽屜,收好鈔票。


    也不知怎麽搞的,這天楊登科手氣格外好,上場才兩圈就摸了三把大牌兩把小牌,抽屜裏一下子就塞得滿滿的了。董誌良也和了兩把大牌。算來祁局長和他的司機幾乎沒和牌。第三圈第一盤,楊登科又是一條龍,正待和牌,猛然想起今天吃祁局長的,喝祁局長的,又拿了祁局長的大額基金,現在一心隻顧自己和牌,把他們的錢都贏到了自己抽屜裏,自己轉幹的事還要不要找人家了?是不是自己多喝了兩杯,變得不清不白起來?楊登科於是忍痛割愛,將和牌的張子打了出去,按牌桌上的說法,叫做放了流。


    也是怪,自放了這把流,楊登科的手氣就壞起來,再難得摸到好牌了。祁局長和他的司機牌和得多了些,卻隻是小牌,不像董誌良大牌和得多,因此所進不豐。數圈下來,楊登科抽屜裏包括基金和先前贏的錢就快輸光了,開始去掏身上錢包裏的票子。祁局長就笑楊登科:“楊師長你不是上廁所沒洗手吧?”楊登科說:“祁局長你們段位太高,我自愧不如。”心裏卻樂滋滋的,覺得討好了祁局長,終究不會有虧吃。


    倒是董誌良一如既往,有大牌和大牌,有小牌和小牌,成了場上的英雄。可一旦董誌良沒好牌,楊登科牌不好,祁局長和他的司機也不和牌,便隻有讓牌臭掉。也許是臭牌也是有慣性的,有一圈四盤牌都臭掉了,桌上就顯得沉悶起來。這樣的牌是最沒意思的,董誌良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丟了牌要上廁所。


    到了門邊,董誌良回頭看了楊登科一眼,楊登科就意識到董誌良有話要跟他說,起身跟了出去。董誌良將楊登科帶到屋角,瞪著眼道:“你怎麽老不和牌?這樣下去,豈不要惹祁局長不高興麽?”楊登科一臉迷惑,說:“不好老贏祁局長他們的錢吧?”董誌良說:“人家祁局長今天就是讓你來贏他的錢的,你不和牌,怎麽對得起他的一片美意?”


    董誌良說完就走開了。


    楊登科在屋角愣了片刻,想不透董誌良話裏的意思。他不止一次根據領導的意圖,陪人打過工作麻將,都是求人的人輸錢。今天明明是你有求於祁局長,祁局長出了基金,還要他放血,輸錢給你,這個禮豈不完全顛倒過來了?


    想不透,幹脆不想了,楊登科回了麻將室,重新投入戰鬥。命令如山倒,領導的意思是不能違背的,楊登科把自己轉幹的事拋到腦後,能和的牌毫不手軟地和,好手氣又跟著來了。董誌良的手氣也挺不錯,一會兒和大牌,一會兒和小牌,牛氣得很。自此再沒臭過牌了,桌上的氣氛越來越熱烈。


    慢慢楊登科又盆盈缽滿了。


    照理贏了錢,應該高興才是,但楊登科卻覺得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壞事,心裏一直忐忐忑忑的,感到很不踏實。


    打完麻將,楊登科原先那並不怎麽飽滿的皮包變得圓圓的了。董誌良也大獲全勝,上了車,臉上的興奮勁還沒過去,說:“這個祁局長還真夠哥們!”


    楊登科附和了兩句,想問問董誌良今天這是什麽性質的麻將,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楊登科知道,有些話領導不說,你最好不要吱聲。當領導專車司機的最重要的是要記住四個字:手勤嘴緊。隨便哪個領導,恐怕都喜歡自己的司機多動手而少動嘴,如果弄反了,那你的小車司機肯定做不長久,該交鑰匙了。


    楊登科肚子裏那點想法還能瞞得過董誌良那雙慧眼?董誌良也就點破他道:“登科,我知道今天你贏了錢還要不高興。”楊登科有些不好意思了,掩飾道:“沒有沒有,哪有發了小財不高興的?”董誌良說:“其實你應該高興才是,今天祁局長又請客又輸錢,是要我給他辦事,你說我們不吃他的請,不贏他的錢,對得起他麽?”


    這話讓楊登科更加泄氣。原來是替祁局長忙乎了半天,自己的事還沒擺上董誌良的議事日程。不想董誌良又說道:“至於你的事情,現在難度越來越大了,因為政策已經一刀切了下來,機關工人一律不再辦理轉幹手續。不過不管怎麽樣,我既然已經答應了你,就會盡力給你去辦的。有句話叫做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祁局長隻要下了決心,我敢肯定他還是會有辦法的。隻是要他下這個決心,自然先要替他辦件事,讓他覺得值得。”


    楊登科大為感動。原來董局長是搞的迂回戰術。為自己的事,他真是費盡了心機。楊登科暗想,有了董局長這份好意,轉幹的事就是沒辦成,也無怨無悔了。


    一晃過去了一個星期,這天祁局長和崔主任忽然坐著小車進了農業局。


    剛好楊登科在坪裏清洗藍鳥,見了兩位,估計是來找董局長的,就放下手中活計,陪他倆到樓上去見董誌良。董誌良肯定先得了他們的信,正坐在局長室裏候著。雙方見麵坐定後,楊登科也不用董誌良吩咐,殷勤地倒起茶敬起煙來。忙完自己的,楊登科不好幹擾領導們的談話,退了出去,回到坪裏去陪祁局長司機聊天。


    沒多久,董局長就送祁局長和崔主任下樓到了坪裏。祁局長跟董誌良握過手,上了自己的車,卻把崔主任關在了外麵。望著祁局長的車子出了傳達室,董誌良才轉過身,對楊登科說道:“你這就陪崔主任到農校去打一轉,祁局長有事托馬校長辦理,我已經給他打了電話的,他現在正在學校裏。”


    楊登科二話不說,和崔主任上了藍鳥,直奔農校。


    崔主任不認識馬校長,問楊登科:“馬校長那人好不好打交道?”楊登科想起找馬校長給楊前進找工作的事,心裏至今還耿著,卻不好在崔主任前麵說三道四,隻是說:“那要看是什麽人,像崔主任你這樣權威部門的領導,又有董局長的電話在先,肯定好打交道。如果是我這樣的小人物,那就另當別論了。”崔主任隻笑笑,不再說什麽。


    趕到農校校長辦,馬校長一見楊登科,很是激動的樣子,老遠就伸著雙手奔了過來,全然不是上次找他給楊前進解決臨時工作時那不冷不熱的作派了。楊登科知道是自己給董誌良開上了專車,他愛屋及烏的緣故,心裏就有幾分不屑,不出聲地罵了句:勢利眼!卻因是陪崔主任來找他給祁局長辦事的,臉上不好有絲毫表露,隻得虛情假意地把沒被馬局長握著的左手也搭上去,重重地搖了搖,朗聲道:“好久不見了,真是想念你呀,馬大校長!”看上去像是在貓兒洞裏共同戰鬥過的生死之交一樣。


    楊登科當然不隻顧自己和馬校長親熱,及時將崔主任作了介紹。馬校長又來握崔主任的手,說:“董局長剛才打了電話的,楊科不介紹我也知道是崔大主任了。”崔主任說:“馬校長校務工作繁忙,真不好意思驚擾。”馬主任說:“崔主任你這是客氣了,你這樣的人事要員能到學校指導工作,可是我們的莫大光榮。”


    客套了一陣,崔主任才言歸正傳,說:“今天受祁董兩位大局長的委托,跑到貴校來,有一事請求馬校長幫忙。”一邊從包裏拿出一份報告,雙手遞到馬校長手上。還補充道:“董局長已在上麵簽了字的,請馬校長親自過目。”


    馬校長盯著報告,說:“柳碧如,現為市氮肥廠宣教科幹部。這柳碧如是個女的吧?”崔主任笑道:“當然是個女的,而且是年輕貌美的知識女性,如果馬校長這次不接收,今後見了本人,肯定會後悔的。”馬校長說:“是嗎?既是這麽難得的人才,又是祁局長和董局長特別委托的,還勞崔主任和楊科親自跑了來,那我不接受就是有毛病了。”


    原來是祁局長要安排人到農校來,楊登科心想董局長用這麽大的籌碼來跟自己的轉幹進行交換,是不是有些不太對等?楊登科知道市氮肥廠已經處於半停產狀態,工人大部分下崗在家,而市農校盡管不是什麽熱門單位,卻是正兒八經的事業性質,國家財政供養著,隻要進了這道門坎,就等於端上了鐵飯碗,摔都摔不爛的。何況現在就業形勢那麽嚴峻,安排軍轉幹部和大學畢業生進事業單位,比六十歲的女人生崽還難,從快破產的企業裏安排人進來,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在工人轉幹已經一刀切掉,要鑽政策空子把這事辦成,也是要下些功夫,費些力氣的。兩相比較,這種交換似乎又相當了。楊登科對董誌良感恩戴德起來,覺得為自己的事,他真是舍得付出代價。


    楊登科動著心思的時候,隻聽馬校長又說道:“崔主任是人事工作專家了,知道進人的事,隨便在哪裏都是非常敏感的,縱使上級部門有安排,學校裏光我一個人同意了還不行,一些該走的程序還得走一走,比如先得開個校務會,集體討論通過後,再交由校人事科到對方單位進行考察,然後才好上報主管局同意,再由貴局辦理正式調入手續。過程是麻煩了一點,但程序都到了,免得有人借題發揮,說長道短。”崔主任附和道:“馬校長說的很有道理,我當然能夠理解。其實祁局長也不是今天送報告,明天柳碧如就要到學校裏來,馬校長盡管按自己的慣例操辦就是。”馬校長說:“有崔主任這句話,我心中就有數了。”


    說得差不多了,崔主任和楊登科就起身準備走人。馬校長說:“既然來了,兩位就留下吃頓工作餐再走,學校窮是窮了點,粗茶淡飯還是招待得起的嘛。”崔主任打拱道:“謝謝啦,謝謝啦!我們兩個都還有事,下次我做東,代表祁局長好好請馬校長搓一頓。”說著話,人已到了門外。馬校長又假意客氣了一回,送兩位來到樓下。


    坐車出了農校大門,崔主任說:“我看這個馬校長挺熱情的嘛。”因跟崔主任多打了幾回交道,彼此隨便起來,楊登科也就說:“那當然,在崔主任你老人家的前麵,誰敢不熱情?”崔主任說:“楊科你這可是批評我了,我算什麽?”


    為了安排一個人進農校,炙手可熱的祁局長親自陪客吃飯打麻將,親自跑農業局,還特派崔主任到農校來遞報告,也不知這個柳碧如是何方神聖,值得堂堂人事局長這麽處心積慮。楊登科起了好奇心,試探性地問崔主任道:“柳碧如不是祁局長的近親就是至友吧?”崔主任口氣曖昧地說:“比近親還近親,比至友還至友。”楊登科說:“真的?那柳碧如到底是祁局長什麽人?”崔主任說:“是姨妹子。”楊登科說:“那就是他老婆的妹妹。俊


    崔主任頓了一下,忙糾正道:“我瞎說的,是祁局長一位遠親。”


    剛才崔主任還說柳碧如是祁局長的姨妹,怎麽一下子又變成了遠親了?楊登科就生了疑心,估計柳碧如跟祁局長的關係非同一般,至於怎麽個非同一般法,楊登科想問個究竟,又打住了,心想這是人家的私事,你又不是太平洋的警察,管那麽寬幹嗎?


    不一會進了城,崔主任說:“剛才馬校長也說了,單位進人是很敏感的,必要的手續不可少,農校有了初步意見後,我們恐怕少不了要配合他們做做工作,到時還得勞楊科你的大駕喲。”楊登科說:“崔主任你客氣了,農業人事是一家嘛,人事的事就是農業的事,我一切聽從黨召喚。”崔主任笑道:“我怎敢召喚你?”


    藍鳥在政府大院裏停了下來。崔主任下車前,特意吩咐楊登科道:“祁局長安排人進農校的事,楊科你可不要對外麵任何人說。因為祁局長處在那樣的位置,惹人耳目,這種事知道的人多了,容易給他帶來不必要的負麵影響。”楊登科說:“崔主任你就放心好了,我們做司機的,沒別的本事,就是嘴巴閉得緊,用鋼釺都撬不開的。”


    崔主任這才踏實了,笑道:“估計也不會有人拿鋼釺來撬你嘴巴的!”說完便下了車。


    見崔主任這麽慎重,楊登科疑心更重了。回農業局的路上,他滿腦子都是問號:這個柳碧如到底是祁局長的什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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