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百益抿了下唇,兩手交疊躬身下去:“顧侯爺,今日事皆因我而起,顧小姐險些……我願負起責任,娶顧小姐為妻。”


    顧長鈞嗤笑一聲:“無媒無聘,隻身就來提親?你家中可應了?”


    羅百益哽了下,“我……自會應的。”


    顧長鈞輕蔑地道:“你當我顧家是什麽?”


    羅百益道:“顧侯,您何必這樣武斷?若是顧小姐她也願意嫁呢,您為何不能放下成見……”


    “好了,”顧長鈞打斷他,“羅將軍,多說下去,也就是不歡而散。安平侯府無意於羅府結親,便是你祖父羅國公親自來求,顧某也不會應。”


    說完,他拂袖便走。


    羅百益麵色沉下來,他上前幾步,想要抓住顧長鈞的手臂,“今日以後,我羅百益傾心於顧小姐的消息,就會傳遍京城,就如寧家那樣的人家,他們敢與我爭?更高些的門第,他們不會在意今日的事麽?”


    顧長鈞手臂一甩,避開了羅百益的攀扯,他緩緩轉過臉來,窗外的陽光正正打在他側臉上,柔和的光線,卻融不開那冷硬的輪廓,“今日事,不會有人知道,不勞將軍費心。”


    羅百益瞳孔猛地張大了。


    “你……你不會……為了這點子事,要了陸鐸的命吧?”


    顧長鈞淡淡笑了下,沒有回答這句話。


    羅百益沒能留住顧長鈞,他很快消失在屋外。北鳴小心翼翼地湊上前,恭敬道:“羅將軍,侯爺還要見陸大人和陳大人,這一時半會兒,隻怕回不來,您看……”


    逐客令委婉的下了,羅百益知道見不到周鶯,跺了跺腳,心裏暗罵顧長鈞冥頑不靈,拾起那隻匕首掛回腰上,咬牙切齒地告訴北鳴:“你們侯爺會後悔的,他會後悔的,等著瞧吧!”


    **


    處理完今天的事,顧長鈞回到柏影堂時,已經是半個時辰後了。


    他在廊下站了會兒才推門,屋裏頭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他不確定周鶯是不是還在。


    吩咐了下人不許靠近屋子,若是她醒轉過來,身上穿著濕衣裳,也走不了吧?


    顧長鈞推開門,影子映在小廳的地上,頎長的影子,一點點挪近稍間。


    屏風後無聲無息,他屏住氣息繞過去,水裏頭浸著個蒼白得沒一絲血色的人。


    她側著頭,靠在桶沿上,動也不動,連呼吸都弱了。


    顧長鈞心裏頭有些怪罪羅百益和陸陳二人,耽擱他這麽多的時間,她浸在這冰水裏頭,說不定已著了風寒。


    適才沒法子,隻能這樣讓她安靜下來。總不能真給她找個男人解了那藥吧?


    他心裏這樣為自己開脫,上前拽住姑娘的手臂,將她提了起來。


    周鶯一絲掙紮都沒有,她沒任何反應,顧長鈞暗道不好,將人抱起來放在矮榻上,拍拍她蒼白的臉蛋,喊她:“醒醒!”


    周鶯閉著眼,身上的水下雨似的往下滴落,顧長鈞袍子也濕了,顧不上換,胡亂尋個薄被過來將她裹住。


    她得換衣裳才行!


    陳氏和落雲等人,此刻應當是在路上了。叫旁的丫頭去取衣裳過來?一去一回,沒半個時辰也有兩刻鍾。她這麽濕著不是法子。


    顧長鈞抿住嘴唇,沉默下來。


    他抬頭瞧了瞧她此刻的模樣,那藥應是解了,她不再鬧著要靠近他,此刻的她未免太安靜了,若不是還聽見幾聲微弱的呼吸,他幾乎以為她已經死了。


    顧長鈞這才憶起林太醫已在茶房候很久了,他忙喊人來,叫去將林太醫請過來。


    **


    麵前懸著帳子,隻露出少女一段蒼白的手腕。


    林太醫的指頭按在上麵,越按眉頭蹙得越緊。


    顧長鈞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手裏把玩著茶盞,卻一口都沒飲下去。


    他注視著林太醫,林太醫的表情越凝重,他心裏的不安就越盛。


    “胡鬧,胡鬧!”


    林太醫忍不住斥了兩聲,胡須都氣得翹起來了。


    顧長鈞壓低了聲音,問道:“怎麽?”


    “小小年紀,身骨未成,怎可服用那種虎狼之藥?月信在身,竟久浸冷水,這是不要命了嗎?侯爺,敢問這姑娘是什麽來頭,又為何如此作踐自己?”


    顧長鈞哽了下,沒有答話。


    林太醫又道:“此女本就孱弱,宮寒體虛,不易成孕,今又遭此,隻怕將來子息艱難,有礙生養……”


    顧長鈞手裏的茶盞沒拿住,水潑了一手。


    林太醫搖頭:“此脈滯而澀,懸心久抑,是鬱結之相。待姑娘醒來,侯爺還是勸勸,平素放開心懷,莫要兢戰太過,於養身無益。”


    顧長鈞喉嚨處像被堵塞了什麽,用了好大氣力才問出口。


    “太醫可有良策?”


    林太醫搖頭:“小人開一劑方子,也隻能暫緩寒症,這身子虧空得久了,無從補起,天長日久的將養著,也許還有機會吧。”


    這話卻是說的渺茫極了。


    顧長鈞送林太醫出去,他立在帳前,許久許久,竟不敢伸出手去掀開簾帳瞧她一眼。


    他沒想到,他確實沒想到,她月信在身,原是不能著涼的。


    亦沒想到,她心鬱已久,憂慮成疾。


    她在此住著,並沒有覺著安心嗎?她在驚懼什麽,在憂思些什麽?


    顧長鈞定了定心神,方勾起帳子一角。


    而後,他怔住了。


    周鶯醒了,她張開眼,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扇形的陰影。蒼白著臉,緊緊裹著那被子,目光呆滯地望著虛無處。


    這一瞬,顧長鈞忽然有些恐懼,而他又說不清,自己在怕些什麽。


    周鶯緩緩轉過瞳仁,目光有了焦距,她動了動嘴唇:“三……”


    顧長鈞拋下簾子,轉身就離開了內室。


    作者有話要說:  遲了十分鍾,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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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顧長鈞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逃開,他看到她目光呆滯地望著帳頂的時候,那一瞬間,呼吸似乎被抽掉了,悶澀得喘不過氣,也說不出話來。


    他在廊下立了會兒,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昏黃的殘陽將門前樹影拉得老長。


    屋裏頭很暗,簾幕低垂的床帳裏,周鶯神色麻木地睜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一天的記憶渾渾噩噩,串聯不成全貌,她隻記得她在陳家最後走進了那個僻靜的屋子,而後她視線朦朧地瞧見顧長鈞走了進來。


    後來,怎樣了?


    視線模糊著,隻記得自己撲在誰的懷裏,又被誰扯開手腕推開……


    頭疼,小肚子更疼,周鶯渾身打顫,穿著那身濕透的中衣蜷縮在那氣息陌生的被子裏。


    也不算陌生。


    她記得這個味道。


    淡淡的,薄荷夾雜果木的清香。


    她在縈滿這個氣味的男人懷裏依偎過,很多很多次。


    周鶯抓著被角,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不去想,就不會這麽難堪了吧?


    要怎麽回頭,要怎麽再麵對他?


    她不敢想下去了。


    落雲來時,天色已經很黑了,北鳴交代,叫她悄悄的帶著衣裳過來,不要聲張。柏影堂依舊是平素般靜謐,落雲輕易不敢靠近這裏,她隨周鶯來的幾回都是乖覺等在外麵,顧長鈞身上那股生人勿進的氣息叫她覺得膽寒。硬著頭皮推開門,發覺屋裏暗得什麽也看不清。屋裏頭沒有點燈,她緊了緊手裏抱著的小包袱,試探喊了聲“姑娘”。


    周鶯側身躺在帳子裏,沒有吭聲。落雲緩緩靠前,聲音發顫道:“姑娘,您怎麽了?緣何不點燈?”


    周鶯沒法子回答,察覺到落雲窸窸窣窣地摸索著,似乎想要點燃燭台,她猛地坐起身,喝道:“別點燈!”


    她這個樣子,如何給落雲瞧?她要如何解釋,自己為何這樣?


    落雲甚少見周鶯如此氣急敗壞,她忙擺擺手:“不點,不點,姑娘,北鳴哥叫奴婢帶衣裳過來,說姑娘您吃宴弄髒了裙子,奴婢……”


    “落雲,”周鶯捂著臉,難受地道,“你把衣裳放在腳踏上,然後出去,出去等我。”


    她聲音沙啞無力,落雲聽在耳裏覺得不對勁,卻不敢問什麽。


    落雲隻得應了。她心裏直打鼓。陸家小姐帶人攔著她不許她回姑娘歇息的院子,她就已猜到是出事了。可後來侯爺來了,有侯爺在,姑娘不至吃什麽虧吧?可聽適才姑娘那個聲音,鼻音很重,明顯是哭過的,難不成侯爺訓斥了姑娘?可這件事,並不能怪在姑娘頭上啊。


    落雲在外頭候了好一會兒,周鶯才緩步從裏出來。


    月光涼涼的照在她蒼白的臉上,她小巧的唇沒一絲血色,眼睛無神地半垂著,並沒有瞧向落雲。


    邁出門檻,她腳下陡然一軟,落雲忙將她扶住了,才叫她免於摔落在階上。


    “姑娘,您還好嗎?那陸小姐究竟對您做了什麽?”落雲豈能不擔憂,這些年相依為命,她早視周鶯為唯一的親人。


    周鶯搖搖頭:“別問了……”


    她不想說,也說不出口。


    “走吧,耽久了,三叔……”提到這個稱呼,她喉中澀了一下,垂下眼睛自嘲地笑了笑,“他要厭煩的……”


    落雲點點頭:“姑娘,您慢些,肚子疼得厲害嗎?您每回小日子,都遭好大的罪,手怎麽這樣涼?姑娘,您是不是受委屈了?姑娘……”


    主仆二人攙扶著,漸漸去得遠了。月洞門旁樹後,顧長鈞無聲地步出來,他朝他們離去的方向看了許久,直待再也瞧不見了,方踏步走回自己的院子。


    推開門,裏頭隱約還嗅得見那股似有若無的女兒香,他點了燈,屋中亮起來了,簾帳好好的掛在金鉤上,床上鋪了新的褥子,之前的被褥整整齊齊疊著放在一邊。適才地上那些大灘大灘的水跡也擦幹淨了。這屋子裏除了稍間大炕對麵小屏風後的木桶還擺在那兒,幾乎已經抹去了所有她曾來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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