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王滿嘴是血腥氣,吃力地抬頭瞧了父親一眼。


    失望和恨在心底翻滾著。盛王決心強闖禁宮,把心愛的人奪回來。


    少年衝動,尤其是感情無法控製。盛王一句勸也聽不得,關了勸得最苦口婆心的太傅,糾結了手裏的全部人馬殺入宮闈。


    亂事來得突然,城門驀然失守,盛王是一直深受信賴和敬仰的未來儲君,誰又能想得到他會反?


    在兩方兵士在正陽殿前廝殺的時候,盛王闖入後宮,破了麗景宮門,將麗嬪從宮裏搶了出來。


    他目的不在君王,也沒想過要弑父,他一搶到麗嬪就飛快地後撤。


    禁衛軍反應很快,不遠處的駐軍也反應很快。顧長鈞聽見街頭的嘶喊聲越來越弱。


    盛王騎馬抱著麗嬪,在夜色火光中殺出一條路來。


    顧長琛怕顧長鈞壞了部署,趁他不備一掌將他劈暈將他遺棄在巷子裏。


    盛王攜殘部一路殺出宮門。此刻各城門都已加強了防備。


    闖入容易,全身而退太難。有人提議從宣德門走,那邊的主將是盛王過去的侍讀。


    盛王太急於帶著心上人遠走高飛了,他同意了這個提議。此時城中各處已開始對他們大肆搜捕。


    留下忠心將領頑抗追兵,盛王和麗嬪喬裝了往宣德門去。


    宣德門戍衛統帥用性命全了舊年情意,盛王踏在舊友的屍骨上帶著心上人朝城外逃亡。


    走得沒多久,也就三四天,急行軍,上過戰場的男人們都是咬牙強撐著,女人更是難以堅持。


    麗嬪本就病弱,她生於江南,體格不如北方女子健朗。


    在一家農戶暫歇,麗嬪見紅嚇壞了盛王,冒險擄了個郎中來診治,郎中說,麗嬪有孕了,約莫一兩個月。


    望著心上人蒼白的臉,盛王咽下喉腔裏的苦澀衝了出去。


    一兩個月,叫不得準。


    他四十多天前去魯地巡查前夕,暗中約見過麗嬪。


    他才走沒幾天,麗嬪的兄嫂就設計將麗嬪送到了禦前。


    他冒死逼宮時,麗嬪已經在宮裏耽了有一個來月。


    盛王發狂地跑到田壟裏,抽刀亂砍著禾苗。


    忠心的屬下勸他:“麗嬪身子吃不消,如今宮裏派出的人追的緊,為順利逃脫,不若先將麗嬪留在此地,待風頭過了再悄聲過來接走。”


    盛王不同意,可當晚麗嬪就發起高燒來。為不讓心上人冒險丟了性命傷了身子,盛王咬牙將她托付給留在京城善後的顧長琛。


    **


    那是顧長琛頭回見到那女人。


    她屈身躲在農舍裏,弄花了臉遮住太過明豔的模樣。


    抱著肚子坐在窗邊出神,顧長琛給她行禮,看她緩緩地轉過臉來。


    那雙眸子看過來。像有電光擊中了顧長琛。


    那時他年紀也不大,不過二十出頭,剛剛娶了妻房,聘的是自己老師的獨女秦氏。


    不過是恰到好處的一樁聯姻,門第相當,關係親近,這樣的婚姻放眼京城比比皆是。


    兩人婚前也見過麵,彼此沒經曆過什麽山盟海誓,也不是非君不可。他甚至沒好好打量過自己的妻子,那不過就是一個要與他一同留在家族牌位上的一個名字。


    平生第一次,他懂得何為驚豔,何為悸動。


    接下來相處的那些日子,他一次一次的刷新了自己對感情的認知。


    麗嬪大多時候都不說話,她逆來順受地接受盛王的一切安排,安心等待著盛王回來尋她,肚子一日日大起來,她的氣色並沒因著補品而變好。顧長琛尋個隱秘的院子,將她接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不小心睡著了嗚嗚,遲了抱歉。


    第45章


    大多數時候, 麗嬪都很沉默。她偶爾喊他“顧大人”,會謝過他的細心照顧。


    盛王謀逆,這件事鬧得很大。晉帝為此甚至病了一場。


    兒子逼宮, 奪走了後宮的女人。這樣的奇恥大辱, 晉帝受不住。


    對外宣稱, 麗嬪病逝,暗中貶謫了她兄長。


    暗地裏, 晉帝又疑心, 許是麗嬪不得已, 是盛王自以為是一意孤行。


    那個女人的樣子深深刻在他腦海裏, 當初見到她第一眼, 晉帝就知,過去自己這麽多年, 都算是白活了。


    她跟他的時候已經不是完璧,她沉默著,從不解釋,他望著她的眼睛, 那雙好像沒有任何感情、望過來冰冰涼涼的那雙眼睛,他貴為君王,竟不敢問,更不敢介意。


    每個從失去她的夢裏醒來的夜晚, 那種撕心裂肺的心痛,隻有他自己清楚。


    很快,盛王的行蹤敗露了。


    一應相關人等都受到了嚴懲。


    顧長琛也受了牽連。雖然當晚逼宮他沒露麵, 甚至沒被抓到任何佐助盛王謀逆的把柄,但他身為詹事府詹事,沒能勸諫盛王,一樣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那晚事關西城門的探問和孟副將的死,橫亙在顧長鈞心頭,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有些事旁人不知道,但是他知。


    他能揭發自己的兄長與盛王的謀反有幹係嗎?


    顧老夫人受命來瞧他,哭訴這些年自己的不易,哭訴兄長為著這個家努力經營的不易。主旨就是希望能為兄長保密。顧長鈞心裏堵得慌,京城他再也待不下去,請命隨主帥一塊兒去了北疆戍邊,這一去就是五年。


    他逃避著家中那喘不過氣的壓抑。逃避著對兄長左右逢源搖擺不定的人品的不齒。


    而這期間,顧長琛瞞住了所有關於盛王的消息,每天抽空往那個小院跑,精心地照顧麗嬪母女。


    麗嬪在等盛王,等了五年。


    她恨周鶯,恨因她的存在而錯失了與盛王一塊兒逃亡的機會。


    恨她的存在,成了自己與心上人之間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顧長琛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周鶯的生父究竟是誰,眼睜睜的瞧著麗嬪在真相與猜疑間自我折磨漸漸失了神智。他寧願她這樣,跌到地獄裏,然後他自己,再來做那個救贖者。


    事情一直掩藏的很好,直到有人夜襲了小院。顧長琛心驚,他不知是誰泄了機關,如果叫人直到是他暗中收留著早已“暴斃”的麗嬪,將是什麽樣的結局在等著他?


    如果麗嬪知道了真相,那這些年她對他的感激,對他的依賴,又將會全部推翻,化成恨嗎?


    好在,隻是虛驚一場,貌似是官場上的死敵把麗嬪母女當成了他的外室和私生女。麗嬪決定自戕的前夜,顧長琛度過了此生最為完美的夜晚。


    她披散著長發,小臂上挽著紅衣,從床帳中坐起,一點點穿回衣裳。


    她朝他笑了笑,紅唇上留有他吻過的水跡,貼著他的耳朵道:“我知道,他早死了。”


    顧長琛霎時出了一層冷汗。


    “鶯鶯,是他的孩子,對嗎?”


    顧長琛想說什麽,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他瞞住真相,沒告訴她,後來請的醫者,準確地推斷了孩子孕育的日子。


    她生父,是麗嬪心裏唯一愛過的盛王。


    她是父親母親,因為彼此相愛,才被孕育出來的孩子。


    她從來不是麗嬪痛恨的那個孽種。


    可是知道的太晚了。


    麗嬪悔恨得心痛成一團,卻已經沒機會去補償什麽了。


    顧長琛不知她是怎麽知道的。


    她像一個影子一樣無聲無息的活了這麽多年。


    他早已習慣去掌控她的一切,瞧著她每天遊走在痛不欲生和恨當中,他在她每一次的癲狂過後為她拂去淚水,告訴她這世間除了他,誰也不值得她等。


    得償所願的那晚,他第一次擁有她,也永遠地失去了她。


    那天大雨滂沱,她穿著昨夜的紅衣牽著周鶯的手帶她站在門前。


    她把周鶯往外推,她說,不要她了。


    周鶯哭喊著攥住那片紅的像血一樣鮮紅的衣料,饒是一次次被推開,也不想放手。


    她仰著頭,大聲地哭喊著“娘”,她不想離開,不想走出這個她和她相依為命活了五年的院子。


    但她還是被推開了。


    身手顧長琛舉著一把傘擁住她,用一貫低沉的嗓音撫慰著她。


    轉瞬她從奔馳的車上跳下,按照記憶中的線路朝有母親在的那個院子狂奔著。


    她看到一片火海。她生命中第二回 見過的鋪天蓋地的火。


    那個紅色的身影,自此在她生命中消失,再也沒有出現過。


    ……


    顧長鈞用低緩的語調說著當年的事。


    眼淚早已模糊了周鶯的雙眼。


    顧長鈞抬手想替她抹掉淚珠,周鶯抬手,揮開了他的撫觸。


    她哽咽著,緩緩站起身,退後,再退後,與他拉開距離。


    養父的照顧,她一直感恩。為著養父這份恩情,她再多的委屈也咬牙受了。


    戰戰兢兢的活在他人的屋簷下,原來她原本不是沒得選。


    是養父出於私心想占有母親,才會讓母親痛苦了那麽多年,也叫她受了那麽多的苦。


    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養父,可那些痛苦的回憶卻處處與養父有關。


    他瞞騙著她生父的身份,想讓母親以為她就是晉帝所出,他每一步都在為自己留後路。


    不是什麽慈悲的撫育,真相令人如此不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嫁三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赫連菲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赫連菲菲並收藏嫁三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