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我不懂事,與阿青一般跳脫貪玩,又仗著一身的功夫,每隔幾日便要溜出楚王府去四處行俠仗義,玩了一兩年,又嫌著京城裏不好玩,便與王姐姐告別之後,南下一路當遊俠。”


    “也是命中冤孽,竟讓我不小心遭了賊手,幸得喬裝出行辦事的蕭玄晉與宋道遠相救,隻是當時我並不知他們二人的真實身份,聽他們說要去江南,便興衝衝跟著他們一道兒去了,這一去,便去了半年,那半年間……罷了,總之發生了許多許多的事……”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的身份……我竟對一個有婦之夫心懷好感……且那人還是王姐姐的丈夫,我當時羞愧難當……”


    容玉從她那些似乎有些顛三倒四的話語中明白了當年那段陰差陽錯的愛情。


    顧宛作為現代人,自是忍受不了與別人分享另一半,而當時作為楚王的玄宗自然沒有半分背德之感,這個時代,男人三妻四妾太過於正常了,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如何能在一個頻道。


    念此,他不由想起宋儼明來,他好容易才在這樣的世界中得到那樣一個與之共鳴的人,可到最後也換得空空的大夢一場。


    又聽顧宛歎了口氣,繼續說:


    “他質問我,回京之後為何待他愈發冷淡起來……他根本不明白!我與他說我這輩子所在一起之人,必得一心一意,不能與任何人分享。”


    “我說出那些話的時候,他很傷心,我故意的,我知道他根本不會廢了王姐姐,他與王姐姐十三歲便成親了,二人像是姐弟一般,感情極好,他自然不會做出廢妃這種事。後來,他被趙家抬上皇帝的位置,許多事……唉……未免他入了迷障,宋道遠後來找到了我……我便成了平陽侯府的夫人。”


    “我想,我做了他至交的妻子,他該是死心了,如此過了一年,我聽聞了王姐姐懷孕的消息,心間害怕,當年趙家勢大,哪裏容得下王姐姐的子嗣生在趙妃前麵,王姐姐的母家又沒有什麽權勢,我太擔心了,所以,我便喬裝成宮女,讓老宋悄悄安排我留於王姐姐身邊,護著她。”


    “可惜,我最終還是沒能護住,那晚,我隻救出了她的孩子,沒命地逃入蕭玄晉的主殿,他才知道這些日子我一直留在宮中,後來,在他的幫助下,我想辦法帶著王姐姐的孩子回了侯府,將這孩子當成了平陽侯府的嫡子……”


    “可我沒想到,蕭玄晉他愈發陷入迷障……幾乎像是偏執了一般……後來,我被他抹去存在,困在暗宮中,暗無天日,每日見到的隻有他……我快要瘋了……他說,即便瘋了也要在他身邊一輩子……他一點兒也不知道……我是真的會瘋……若不是你們父親……恐怕如今我也隻會是藏在暗宮中的一個瘋婆子了。”


    容玉渾身一震,猛然打斷他,“我們父親?”


    顧宛許久沒有說過這段往事,心間激蕩,自沒有注意到容玉的震驚,許是壓抑太久,即便這些話不適合對自己的孩子說,但她也說了,多少年了,她終於徹底自由了。


    這段糾纏從一開始便是錯,錯到最後是大錯,顧宛極力將那張曾經刻印在心間的臉從腦海裏摒除,喃喃道:


    “是啊,當年你們父親還是宮中的第一侍衛,在江南的時候也是默默地守在一側,從不幹擾我們三人的行動,隻沉默地跟在後麵護著,我後來才曉得,他那時便瞧上我了,隻不肯透露一點兒出來……後來他舍棄了一切,策劃了很久,從暗宮中將我救了出來,我當時萬念俱灰,隻覺得世間一切全然沒有意思,是你父親陪在我身邊三年,後來才一點一點地將我拯救出來,而後,我們有了你,孩子,你是我們的孩子。”


    容玉幾乎控製不住自己顫抖的聲音,“你是說……你是說我不是玄宗生的?”


    他吞了吞口水,上前拽住了他的衣角,


    “我不是玄宗的孩子?!”


    顧宛皺著眉,眼中有著莫名的傷痛,“他告訴你的?”


    “是!他說我是他的孩子!”容玉淚流滿麵,他幾乎快承受不住第二次打擊了,他隻是緊緊抓著顧宛的衣角,


    “他說我與宋儼明是兄弟!你告訴我不是的,對不對!”


    “阿玉,你怎麽了?”


    “你快告訴我!”容玉怒吼著!歇斯底裏!


    “你……你自然不是。”顧宛奇怪又擔憂地看著他,緊緊地將他攬進懷裏,


    “生你的那天,是正月十五,月亮很圓很好,你父親出去給我們買元宵吃,卻怎麽也沒想到,蕭玄晉會找到我們……蕭玄晉說,他不介意,他會將你當成他的孩子,給你親王的身份,封我為後,隻要我肯跟他回去……我自然不肯,後來,你父親拚死將我救了出去,他受了重傷,再也無法救你,我們實在沒有辦法,隻能逃亡……這些年,我們一直探尋你的消息,可蕭玄晉追查得緊,我們著實是沒一點法子……後來,一直沒有你的消息,我還以為,還以為……幸好!等過幾日老林回來,他必要高興壞了!”


    容玉再也沒辦法忍耐片刻,他頹然跪在地上,瘋狂大哭起來,聲嘶力竭。


    顧宛被他這副樣子嚇到,一把抱住他,


    “阿玉,你別嚇我!”


    容玉搖著頭,大顆大顆的眼淚流下來,他立刻跳了起來,往門口外衝去,顧宛一把拉住了他,


    “阿玉!”


    “放開我……”容玉極力地掙紮著,臉上狼藉一片,露出極度的渴求,“我要進京!我要將一切告訴他!”


    容玉狀如瘋魔,他真的要瘋了,這三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思念的毒,他快被這瘋狂的毒給熬幹了。他想進京,想撲進他的懷裏,想狠狠親他,想告訴他自己到底有多想念他!想得快瘋了!


    顧宛不知道容玉為何突然變成了這樣,她恐他生了癔症,連忙從腰間摸出幾根銀針,朝他頸肩的幾處穴位刺了進去。


    容玉眼前一黑,他手向前伸了伸,


    “哥哥……”


    世界黑暗了下來,瞬間。


    第94章 回家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裏,清幽的月色灑在地板上,碎成一地的波光。


    容玉癱在床上,始終處在一種無力的狀態裏麵,三年以來緊繃著的那條筋似乎已然寸寸碎裂,他像是一條被放逐在陸地上的魚,無力,卻有著劇烈的焦渴。


    唯有一個人可以拯救。


    門口吱呀一聲,有人端著盞油燈輕輕走了進來,容玉原以為是顧宛,正支撐著酸軟的身子慢慢爬起來,竟不想,卻是宋逸舟!


    他麵色依舊還有幾分蒼白,但看上去已行動無礙了。


    容玉狂喜之下,竟不知怎麽的,滾出兩滴淚水,怔怔地瞧著他不說話。


    宋逸舟亦默默地瞧著他。


    他們彼此看過對方的青春歲月,而今,一切不複當初了。


    宋逸舟一顆堅硬如鐵的心無法自拔酸軟起來,比□□的創傷更令人不適,半晌,他才放下了油燈,慢慢坐在了容玉身邊。


    “這些天你照顧我,辛苦了。”


    容玉艱難地擦掉眼淚,佯裝生氣,“你這小子可害我好苦!”


    宋逸舟扯著幹裂的嘴唇居然笑了笑,


    “放心,為了報答你,我已自作主張將所有的事情修書一封交給黃良送進京了……很快他便會知道,他那樣的人,自會馬不停蹄趕來,你身子弱,別想著自己跑回去,便在此處等他來吧。”


    容玉怔怔地看著他,“你……”


    宋逸舟別開了眼睛,“那天,你們的對話,我全聽見了。”


    即便是顧宛也料不到體魄強如宋逸舟,複原能力竟會如此之快,原本按她最樂觀的估計,宋逸舟至少要躺在那裏半個月才能醒過來,豈不想,還不到十日,宋逸舟已經清醒,隻是肢體機能尚未恢複如初。


    所以,當天二人全然沒有發現躺在床上的宋逸舟的動靜。


    看著容玉臉上的震驚,宋逸舟苦笑一聲,


    “原以為……我還有些許機會的……”


    容玉咬著唇,不知如何開口,他低著頭靜默片刻,才緩緩抬起頭來,目光裏有著柔光,


    “宋逸舟,你是我很重要的人,真的。”


    宋逸舟自然明白,自己對他很重要,隻是不愛罷了。


    “我明白。”


    宋逸舟像是做了一個極大的決定似得,他站了起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像是對待一個孩子一般。


    “我午後便要下山了,倭夷雖暫被擊退,但何時卷土重來也未可知——鷹軍的兄弟們還在等著我。”


    容玉喉嚨一哽,“宋逸舟……”


    宋逸舟淡淡一笑,啞聲:“容玉,你倆好好的。”


    容玉再難說出第二個字,所有的語言在這時候都是匱乏而無力的,他隻是鄭重地點點頭,然後目送著宋逸舟的身影漸漸離去。


    人生中總有離別,有人來,有人走。


    總有人勘不破罷了。


    一聲長長的歎息漂浮在靜謐的夜色中。


    ***


    這些天,顧宛一直往他房間裏來,細心周到地照顧他,她仿佛要將二十來年未給那個嬰兒的所有母愛全數給容玉,容玉瞧著她眼中的溺愛,心間的愧疚愈發的大,仿佛自己偷去了別人的東西一般。


    可若是將一切全數告訴對方,她方從親子重聚的喜悅中過來,自己何曾忍心親手毀去她的希冀。


    何況,這一切又該從哪裏說起。


    容玉心間焦灼,加之他記掛著宋儼明,連著五六日下來,心間仿佛一塊被烈火烤製的活肉,生疼。


    門口吱呀一聲,顧宛輕巧進來了,她已四十,然而保養得甚好,身姿窈窕,容色昳麗,身上成熟的美豔自不是少女可以擁有的。


    顧宛小心翼翼為他舀了雞湯,瞧著他失魂落魄的模樣,眼角飛起一絲戲謔的光,


    “放心吧,我已讓人守在峰腳,等那姓宋的一到,自會有人將他安全送進雪月峰裏來。”


    她眼中隱隱含著期待,“也不知當年我從火海裏救出來的孩子,如今長得什麽樣了。”


    容玉微微抿著嘴,心思複雜,隻端過雞湯,慢慢啜飲起來,另一邊,顧宛傷感的語氣傳來,


    “這些年,苦了你與那孩子了。”


    她自不會放過任何了解容玉過往的機會,當宋逸舟與她說起這些年發生在他身上的事,雖明白這一切已然過去,然而一旦想起這塊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經受了這麽多,心間難免疼的緊。


    於是這些日更是百般精細照顧,若不是怕容玉難堪,幾乎要像照顧一個嬰兒那般照顧他了。


    容玉心間有愧,對著顧宛的熱情更是局促的很,如此顧宛倒沒有傷心,隻道是自己太心急,讓對方難以自處。


    她雖機敏聰慧,但豈能料到這一切背後的原因。隻想著慢慢來,慢慢補上這二十多年缺失的光陰來,是以稍稍收斂了些。


    容玉這三年自是沒有好好照顧自己,身子虧損了些,顧宛這段時日一直在給他調理,又見他精神好了很多,便帶他去了峰頂的溫泉池泡著理療,那溫泉池舒經通絡,對人體很是有好處,容玉也便有事沒事往此處跑,也好避免與顧宛日日相見。


    這日,天氣甚好,容玉如同往常那般從奶白色的溫泉池裏起身了來,他白皙的身子泡的一片粉色,肌膚光潤如玉,吹彈可破。他擦幹了身子,穿了件素色的小衣,正準備拿著幹布擦幹濕漉漉的頭發。


    身後突然一聲顫顫的“玉兒!”


    容玉渾身一震,他心間咚咚咚跳得劇烈,慢慢寰身,待看清眼前的人來,眼睛已不受控製,兩顆眼淚不由得滾落下來。


    陽光明豔,綠蔭環繞,抽條的月季大朵大朵綻放,宋儼明站在那片春色中,他的眉目依舊是記憶中的英俊無匹,然而他臉上的神情可以說是憤怒了,他咬牙切齒的,快步走上來,一把扯過容玉的手腕,帶入懷裏。


    “你膽敢假死!”


    容玉的濕發洇濕了他的肩臂,然而宋儼明毫不在意,他隻是凶狠道:


    “你膽敢騙我,我恨不得——本侯恨不得——”


    宋儼明緊緊箍住他,仿佛害怕他再次逃跑一般,他嚴厲的聲音漸低,容玉感覺到脖間一燙,宋儼明已然軟聲哽咽,


    “可我怎舍得……”


    他的嘴角磨蹭著他的軟嫩的臉頰,如最珍愛的寶貝一般,緊緊摟住他,


    “我怎舍得我的心頭肉……”


    容玉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窩裏滾落,他將臉埋在他的脖頸中,哭得不能自己,哭到心間快要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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