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來了謝楚河。


    所以,上天是讓她回來報恩的嗎?


    蘇意卿認真地想了想,在心中默念道:“謝將軍那麽厲害,我也沒什麽能夠報答他的,這一世,倘若他仍舊對我有情,那我必不辜負他心意,菩薩,這樣可好?”


    她抓起了木筊。


    一擲,一平一凸,菩薩允。


    二擲、三擲皆如是。


    謝楚河就在殿門外,她的身後。此間,佛祖在上,他與她皆在佛前。


    或許,冥冥中天意就是如此,不由得她不信。


    既然神鬼有靈,這一世,必能保佑他平安百歲,不再重複舊日的遺憾。


    禪院中梵香的味道,幹燥而深沉,帶著這人世間的煙火氣。蘇意卿的心慢慢地安定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卿卿:嚶,那個人還是很可怕的樣子~


    謝楚河:很想偷偷摸摸地看她,但是要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心裏苦~


    第3章


    蘇意嫻抽了個上上簽,心中歡喜,走過來道:“卿卿,你抽中了什麽簽?我看看。”


    蘇意卿早把簽子插回簽筒中,搖頭道:“我抽著玩兒,不當真。”


    蘇老夫人那邊燒完了香,回過來,聞言忙道:“小孩子家家,菩薩麵前,不要淘氣,你今天過來就是求菩薩保佑平安的,好好燒香就成,做什麽去抽簽?”


    她在佛前告了一聲罪:“菩薩在上,原諒則個,隻求菩薩保佑卿卿無病無災,其他的不敢多求了。”


    話說完,蘇老夫人又覺得不妥,轉頭問蘇意嫻:“阿嫻求了什麽簽,可有叫大師給解一下?”


    蘇意嫻心中冷哼,暗惱祖母偏心,麵上依舊帶笑,語氣矜然自持:“大師說了,上上簽,大吉,我的姻緣必許貴人。”


    韓王,天潢貴胄,可不就是貴人嗎?


    蘇意嫻一直憋了一口氣,立誌要在親事上壓過蘇意卿,可放眼京都,實在再難找出比秦子瞻更出色的兒郎,唯有嫁入皇家,才能令她如願。


    故而,縱然她對韓王有諸多不滿,也硬生生地咽了下來,隻期望一朝得許,成為宗室王妃,好在蘇意卿麵前風光顯擺。


    蘇老夫人聽了心中也自是歡喜:“那是極好,我們家阿嫻當得起如此。”


    這兩個孫女兒,卿卿心思純淨,一派天真,她難免偏疼些。阿嫻或許是腹中文章太多了,繞繞彎彎的很不幹脆,老人家也不說破,畢竟是自家骨肉,她還是愛惜的。


    祖孫三人說著話,走出了大雄寶殿。侍女下人皆在殿門外候著。


    適才殿中拜佛的那個中年婦人此時亦出來了,竟見謝楚河迎了上前,喚了一聲:“母親。”


    蘇意卿遠遠地聽見了,心中恍然,才知道那是謝楚河的母親、原先的鎮國公夫人赫連氏。


    赫連乃江東望族,從前朝至今傳承三百餘年,族中才傑輩出,曾有“四世三公”之榮,這位謝老夫人是赫連現任家主的嫡親妹妹,無怪乎氣度不凡。


    赫連氏看著兒子,歎了一口氣:“都陪母親過來了,也不進去燒個香,你這孩子,真是牛脾氣。”


    謝楚河上去攙扶著母親,淡然道:“我滿身殺孽、一手血腥,佛祖慈悲,見了我這樣的人定然不喜,何必去擾了佛祖的清淨呢?”


    母子倆相攜著走遠了。


    蘇老夫人不認得謝楚河,但見那個男子通身帶著一股隱約的殺伐之氣,心中不豫,便有意慢慢走著,落在了後麵。


    待到蘇家的人出來,謝楚河已經扶著赫連氏上了馬車。


    山門前到了另外一波人,鮮車健馬,仆從赫赫,出來接引的竟是大安禪院的方丈濟一大師,恭敬地迎著那其中為首的一名年輕男子進來。


    蘇老夫人難免多看了一眼:“那是誰家兒郎,如此排場?”


    蘇意嫻又驚又喜,低下頭,作出嬌柔娉婷的姿態,壓低了聲音和蘇老夫人道:“祖母,那邊是韓王殿下。”


    蘇意嫻謀求韓王妃之位,曾經遠遠地見過韓王一麵。


    韓王的生母蕭賢妃不算得寵,但份位夠高,連帶著韓王也矜貴了起來。


    他現年十八歲,天家血脈,自然是儀表堂堂,隻是鷹鼻高顴,看過去五官銳利,很不好相與的模樣。


    濟一大師領著韓王走了過來。韓王既未明示身份,旁人也不好多禮,蘇老夫人帶著孫女和下人忙避到了一邊,俯首垂眉以示恭敬。


    韓王的步子忽然頓了下來。


    蘇意卿感覺有一道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她抬眼,正看見韓王望了過來,目光恣意灼人。


    蘇意卿對這位韓王沒有太多印象,依稀記得他前世很早就死了。那時,秦子瞻官拜尚書令,為三省六部第一人,權傾朝野,蘇意卿身為尚書令夫人,就連太子殿下見了她,也是客客氣氣,何曾有男人敢對她如此放肆。


    她當下不悅,瞪了回去。


    蘇意卿卻不知道,她睜大了眼睛瞪人的模樣氣鼓鼓、粉嘟嘟的,實在是沒有半分威脅。


    韓王也不惱,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掉頭徑直去了。


    韓王走後,蘇意嫻抬起頭來,忽然小小地驚呼了一聲。


    蘇老夫人的目光轉了過來,微有責備之意。


    蘇意嫻指了指那邊,道:“那個人……謝楚河,他在看我們,好生無禮。”


    所謂非禮勿視,尋常男人遇到閨閣女子理應避嫌,若遇上那等輕狂之徒,多看了兩眼,自然是無禮。


    蘇意卿心頭一跳,望了過去。卻隻望見謝楚河的背影,他已撥馬離去。


    蘇老夫人搖了搖頭,不欲多說,帶著孫女坐上馬車。


    蘇老夫人坐了一輛車,蘇氏姐妹另坐了一輛。


    車子軲轆軲轆地動了起來。


    蘇意嫻見蘇意卿半天悶聲不響,忍不住戳了戳她:“你適才見了韓王殿下,覺得他品貌如何?”


    蘇意卿歪著頭想了想,老實回答:“長得真醜,配不上五姐姐。”


    蘇意嫻原本不無炫耀之意,聞言不禁噎住了,想起了秦子瞻的容貌,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來,隻好恨恨地道:“胡說什麽呢,那可是韓王殿下,我們全家上下都開罪不起,你這話可別讓人聽見了。”


    蘇意卿心中哂然。


    她這位五姐姐對秦子瞻情根深種,可惜求之而不得。


    前世的時候,蘇意嫻也未嫁予韓王,而是嫁入了東宮,成為太子良娣,且後來者居上,壓過了太子妃,成為太子跟前第一得寵的女人。


    姐妹幼時也曾經親密過,但後來因著秦子瞻的緣故,蘇意嫻仗了太子的威勢,沒少給蘇意卿下絆子,直到秦子瞻知悉之後,親至東宮與太子交涉此節。


    秦子瞻當日與太子說了什麽,蘇意卿不得而知,總之,隔日太子就決然地將蘇意嫻逐出了東宮。真真是落花有情、流水無意了,蘇意卿想及此處,得意之餘,也順便替五姐姐心疼了一下。


    “我說得沒錯呀,五姐姐這般人才,韓王若不是這層身份在,哪裏就輪得到他了?姐姐且把心思放寬些,別去在意他,該是你的總跑不掉。”


    蘇意卿模樣嬌俏,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睛水汪汪的,說不出的溫柔可人。


    蘇意嫻聽得有些別扭,又尋不出錯處,隻好酸溜溜地道:“誰能有你的福氣,能找到秦九郎那樣的夫婿,你再笑話我,我要惱了。”


    蘇意卿半真半假地道:“秦子瞻非我良人,我不要他了。”


    蘇意嫻心中狂跳:“可又在胡說了,秦家明年就要迎你過門了,這樣難得的姻緣,你還能不要他?”


    “我真的不要他了。”蘇意卿這回是真心實意地道,“不然,我把他讓給你吧,我看你們兩個倒是般配得很。”


    一樣的肚腸千回百轉,可不是般配得很。


    若說蘇意嫻不在意,那是假的,她笑著過來擰蘇意卿的臉蛋:“你肯讓,我這邊也接不下來呢,壞丫頭,又在打趣我了。連秦九郎都不滿意,我看你的眼光都高到天上去了,將來誰能入得了你的眼呢?”


    誰能入得了她的眼呢?蘇意卿的眼前不期然又浮現出謝楚河的模樣,覺得心肝有些發顫,嚶嚶嚶,她還是覺得那個人好可怕。


    方才一時恍惚,在佛前許了願,接下去該如何是好,她真是沒有半分頭緒。


    還有,蘇意卿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說起來,今日相遇,謝楚河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她一眼,所以,前世,他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的?


    莫不是她真的太笨了,連這最緊要的關節都想不通透,蘇意卿心中哀歎,沮喪地將頭磕到窗框上,真是諸多艱難啊。


    ————————————————————


    悠揚的琴聲從院子那邊傳了過來,泠泠七弦之上,若有清風拂過楊柳,草木間的那一層薄雪也要融化了。


    秦子瞻微微笑了。


    蘇意卿的琴藝之妙,不僅在於她的技法精湛,更在於她的琴聲中能見情意,譬如這首陽春白雪,聞歌之人仿佛置身春光下,見春至人間,見繁花盛開,說不出的愉悅暢意。


    以樂聲窺其心,蘇意卿從來就是如此純粹明媚之人,所以秦子瞻一直都喜歡她。


    溫氏領著秦子瞻進了香雪院,白茶迎了上來:“夫人。”


    “卿卿還在練琴嗎?”溫氏笑問道。


    秦子瞻溫文有禮地道:“無妨,那我在外頭候著就好,莫要打擾到她了。”


    按理說,外男應該避嫌,不能進入閨閣內宅,但秦子瞻與蘇意卿已經定下了親事,秦子瞻聽聞蘇意卿身體抱恙,很是放心不下,特特讓家中的長輩陪著過來,懇請溫氏通融。


    溫氏對這個準女婿是一萬個滿意,想著蘇意卿這幾日不知道鬧什麽別扭,或許讓秦子瞻哄哄她就好了,往日也不是沒有過,當下便允了,親自帶他過來。


    蘇意卿在閣中撫琴,耳朵尖尖聽見了秦子瞻的聲音,手一顫,挑斷了一根琴弦,琴聲嘎然而止。


    秦子瞻進去,微微皺眉:“傷到了嗎?把手伸出來,白茶,快給你家姑娘看看。”


    蘇意卿站了起來,把手縮到身後,淡淡地道:“我沒事。”


    秦子瞻敏銳地覺察出不對:“卿卿,怎麽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沒有。”蘇意卿低頭揉著衣角,神色懨懨的。


    秦子瞻用央求的目光看著溫氏。


    溫氏心中歎氣,咳了一聲,對白茶使了個眼色。


    白茶向來聰明伶俐,當下道:“怪悶的,外頭陽光正好呢,姑娘,把簾子卷起來吧。”


    也不待蘇意卿答話,白茶指揮著海棠和芍藥把四麵的簾子都打開了。


    溫氏道:“白茶,海棠、芍藥,你們三個過來,我適才看見院子裏的梅枝有些長了,隨我去剪兩枝下來,回頭卿卿要給老夫人送去。”


    溫氏帶著侍女們出去了。


    這小閣建在水邊,是為了蘇意卿撫琴專用的,通透敞亮,四麵的簾子打開後,隔得老遠就能清楚地看見裏麵人的動靜,院子裏的嬤嬤和小丫鬟都在外頭看著,溫氏倒也放心。


    秦子瞻規規矩矩地離了蘇意卿有三尺遠,但他的目光卻牢牢地鎖著蘇意卿:“聽蘇夫人說你這幾天睡不安穩,我很擔心,今天帶了一根五十年的老山參過來,且試試有沒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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