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著扯那些無用的渾話!我聽不懂,也沒那閑工夫。隻一句話,賠給我們的兩千兩銀子,一分不能少!”春雁自知失言,眼神來回閃躲了幾下,隻得提高嗓門掩飾慌亂,佯裝無賴壓製心虛。


    薑檸笑了,倦懶地捎她一眼:“慌什麽,我話還沒說完呢。”將手裏剝開的堅果殼往藍兒裏一丟,拍了拍手拂去碎渣,慢悠悠地又添了一句:“藜蘆,治得不是花粉過敏嗎?所以你家小姐才會流淚、咳嗽、氣喘,緊閉門窗生怕花粉飛入,沒錯吧,姐姐?”


    薑檸有條不紊地在磨光,在覆滅她的銳氣。她喊了一聲姐姐,卻讓春雁莫名地打了個顫兒。


    眾人一聽這話,皆驚呼了一番。


    “喲,合著您是跑我們這兒來訛錢了啊?又是威脅又是恐嚇,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麽德行。”洗華譏誚出聲,早也看她們不順眼了。若不是薑檸攔著,怕要打個十回八回都算少的。


    春雁一幫子人見被當場揭穿,一時間都啞了口,無從辯駁。隻是這樣回去,一是心有不甘,二是交不了差。


    “好,就算我家小姐病因尚未清楚,那你們打人總是事實了吧,開們做生意竟如此橫行霸道,這要傳出去你們這鋪子一準兒被查封!”她依舊不依不饒。


    薑檸攤了攤手,狀似無辜:“打人的是將軍府,整條朱雀街的百姓都看到了,與我們何幹?”


    春雁的惱怒對上薑檸的平和,像是一拳實實地打在了棉花上,連個回響兒都沒有。


    “蛇想吞象,隻會撐破肚皮。你們回去若是還想到法子能把這檔子爛事,賴在我長香琳琅的頭上,盡管來找。”薑檸不緊不慢地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裙衫略作打理,而後走到春雁麵前,一雙眸子浮動著水光,音色透亮:“我,一定奉陪。”


    “你!”


    春雁正要揚聲惡罵,倏然門口處傳來好一陣騷動。這時,隻聽池音低聲喊了一句:


    “少將軍來了!”


    “參見宣祁侯大人。”


    廳堂內,方才還劍拔弩張的畫風乍然轉變,一屋子的人齊唰唰地麵向門口躬身行禮。


    薑檸對於唐忱的到來始料未及,微躬身跟著行禮,心裏卻忍不住哀嚎個不停:今天不知是什麽日子,沒個消停。


    一身黎色寶相花刻絲對襟長袍,勾勒著少年修長挺拔的身形。眉眼清雋,挺鼻薄唇。他慢條斯理地踏了進來,周身氣息泛繞著疏冷。足上黑金暗紋雲履落地,擲地有聲。


    “起來吧。”開口的聲音似劍勾雨落,燒著微啞,蒙著清冷。


    “謝宣祁侯大人。”


    薑檸起身,尚未理會唐忱,細長的手指解開藥包,將桑皮紙折了道輒,邊走邊一點一點的將裏麵的雄黃撒在春雁等人腳下:“慢走啊各位,恕不遠送。”


    一旁洗華、浣月等繡娘三五成群的,忍不住嗤嗤發笑。就連唐忱,也眉頭微動,長身倚靠在玉蘭鸚鵡鎏金屏風旁,雙手環胸,繞有興趣的樣子。


    誰不知這雄黃,是用來驅蟲辟邪的。


    春雁等人幾欲被她氣瘋,卻不得不忌憚一旁的唐忱。畢竟昨天的那頓打,疼痛還清晰得很。她狠狠地剜了薑檸幾眼,氣急敗壞地甩袖而去。


    ……


    沒了春雁的叫囂,廳堂裏驀然靜得出奇。


    鋪子裏的繡娘們甚至來不及高興,排成個兒的立了原地,大氣不敢喘出一聲。這是她們第一次見到少年戰神,如此風華,個個心裏都激動得不行。


    但唐忱太冷淡,她們不敢抬頭,也不敢直視,更不敢造次。


    唯有薑檸,不冷不淡地來了一句:“這雄黃就是不夠勁兒,趕走了蛇蟲鼠蟻,卻擋不住大老虎啊。”


    眾繡娘:???!


    “都下去。”唐忱從容不迫地直起身子,眸裏的光華皆聚了一處,突然出聲。


    薑檸估摸著他是來秋後算賬的,撇了撇嘴,此刻不溜更待何時。微行一禮,刻意略過唐忱的目光,轉身便要跟著浣月她們一同離去。


    然而剛沒走出幾步,倏忽一隻溫熱的大手覆在自己的後頸上,薑檸身子猛地頓住,跟著就是一抖。


    緊接著,她感覺耳廓一熱,那道低沉涼薄的嗓音伴著淡淡的鬆木香,緩緩襲來:


    “現在知道跑了,晚了些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就要開啟檸姐兒勾引的副本啦!


    請準備好你們的期待!


    這章更新得有點晚,大家晚安。


    第9章 半糖


    薑檸整個人都怔住了,定在原地,尚未來得及退出廳堂的眾繡娘們,見狀麵麵相覷,皆紛紛驚愣在了原地。


    這啥情況?安兒和少將軍……?何時這般熟悉了!?


    察覺到不該停留的一眾目光,唐忱並未收手,而是冷冷懶懶地掀了下眼皮。他未開口,可眼神卻銳利似刀,淩厲逼仄,輕易便擊退了那群鶯鶯燕燕。


    廳堂裏隻剩下他們二人,靜得出奇,靜得讓人心慌。


    薑檸本不怕他,挑釁這事兒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但她沒想到唐忱會突然這番動作,關鍵是……她後頸十分敏感怕癢,這近乎是她的死穴。


    ……


    唐薑兩家自父輩同朝為官起便是世交,除去娃娃親一說,兩人也算竹馬之好。


    霽月素雪,四季瓜代。不論何時,總能望見軟軟糯糯的小丫頭身後,跟著個風華正茂的少年。她在前麵說得眉飛色舞,他雖緘默寡言,但也聽得專注認真。


    兩人一動一靜,一嬌俏一清俊,說不上的般配。


    “唐忱,我困了……”


    “唐忱,我餓了……”


    “唐忱,我走不動了……”


    小姑娘的體力總也不及男孩子,幼時兩人於一處玩耍,常玩著玩著小薑檸就開始耍賴。每每這時,少年總會耐著性子地轉身,背對著她半蹲下:“上來。”


    而後,任由小薑檸樂嗬嗬地爬上他的肩頭,任由她亂蹬著小細腿哼唱出不成調的曲子,任由她安然入睡後,口水浸濕他的錦袍。


    也任由笑意,不著痕跡地浮動在他微勾的唇角。


    但唐忱極少抱她,倒不為別的,是薑檸自己怕癢。每回都哼哼唧唧的,用唐忱的話來說:像是一隻待宰的兔子。


    ……


    “挺會折騰啊。”修長的手指仍捏著她的後頸處,微垂眸,意味不明道。


    薑檸下意識一縮脖子,雙手忙擺了擺,嬉皮笑臉地裝起了蒜:“不敢不敢,是她們有眼不識泰山,去府上衝撞了您。如此放肆,該打!”


    識時務者為俊傑。盡管心裏白眼翻上了天,被人捏住死穴的薑檸不得不乖巧服軟。


    “哦?”唐忱微微挑眉,指腹稍一用力,將兩人間的距離再次拉近。


    他輕俯身,刻意湊到她的耳畔,自喉結間散落出的性感磁音,幽幽吹拂過她柔軟的發絲,低醇得要命:“可我還沒說,是什麽事。”


    薑檸忍不住地猛打了個顫兒。


    不知是香閣裏的暑氣過熱,還是身側男人的氣息過於醇烈,薑檸隻覺得心跳急速,一下一下沒命地撞擊著,震得耳膜都略有些痛感。


    後頸處不斷傳來他指腹的溫度,又熱又癢,燙紅了她嬌嫩的臉頰:“癢……放、放開我。”細軟的素指拍打了幾下他緊實的手臂,半垂美眸,泛著盈盈的水色。


    嬌嬌軟軟的女兒家,哪裏是他的對手。薑檸使足了勁兒掙紮半天,身後人依舊紋絲未動。


    “我覺得你應該有話,要對我說。”唐忱壓低了嗓音,薄唇幾乎快要貼上她的耳側。像是引誘,又像逼供。


    他聲音如入了心魔般,前赴後繼地跌落進她的耳蝸。


    霎時,薑檸幾乎半個身子都酥麻了下:“我沒有!誒、你先放開……”抬臂繞到頸後去掰他的手指,她指尖冰涼,觸上唐忱的溫熱,仿若觸電一般又迅速收了手。


    香爐吞吐著白芷熏香的煙絲兒,薄霧繚繞,將香閣裏的暖意又推高了幾分。


    唐忱不為所動,指間反緊了幾分力道,稍用力往後一帶。恍惚間,她嬌軟的身骨便被困在了鏤雕木桌和他堅硬的身體之間。


    薑檸被他捏著的後頸實在太難受了,奈何又掙紮不開,隻見她削瘦的肩膀習慣性地聳立著,脖子縮起,脊背彎出了漂亮的弧線,兩隻纖柔的手背耷拉起來。


    這動作姿態,活像一隻……待宰的小白兔。


    他望見薑檸這副樣子,眉頭擰起,莫名愣了下神。腦海中的名字一閃而過,似隕星般的熠光也跟著那個名字,在他清黑的深眸裏緩緩滑落。


    “你以前認識我?”他修瘦有力的長指仍捏在她香頸後,一手撐在她身側的桌沿兒邊,輕吞慢吐。


    ??!這就被認出來了?這麽草率??!


    薑檸打了個顫栗,愣是驚出了一身汗。原本還在掙紮的身子驀然一頓,細薄的汗綿密地浸鋪在額頭和鼻尖上。


    清了清嗓子,開口又是那套場麵話:“將軍何等身份——”


    “好好說話。”唐忱直接打斷她,手上力道又緊了幾分,語氣清冷,摻著威脅。


    薑檸咽了下口水,開口的聲音裏蒙著澀意:“不識。”


    “但你對我不滿。”他接話極快,並非疑問,而是神色平靜地在陳述。停頓了下,唐忱又添問了一句:“是你不滿,還是薑檸不滿?”


    話音剛落,薑檸長睫輕掀,猛然抬頭。如秋水般的眸子濕漉漉的,裏頭隱著不解,藏著驚異。不解他為何突然喊出自己的名字,驚異這名字於他口中喊出,竟如此自然。


    自然到,讓她有一種唐忱從未離開過的錯覺。


    鬆了鬆布滿濕汗的掌心,薑檸抬手,輕輕扯住少年的衣角,聲色軟媚得不像話:“我餓了……”


    ……


    事實上薑檸也確實餓了。一早冒著雨去請神醫,去徐府挨罵,中午前腳剛邁進鋪子,春雁那幫子人後腳便跟了來鬧嚷。


    從晨時到現在,她還滴水未進。


    唐忱優雅自持地端了茶盞,輕抿了口,抬眼看向麵前的女子。


    薑檸吃得很香。近乎不停歇地咀嚼,腮幫子鼓得圓圓的。


    一來是真的餓,二來她原本是想著要多少保持些矜持,端著點兒形象。可轉念又一想,幼時何等鼻涕橫流、吸溜口水的洋相沒他麵前出過,思索了番,她還是決定吃飽為主。


    唐忱到底是看不下去,倒了杯茶放在她麵前:“看你的吃相,也不像是跟薑家小姐做朋友的人。”


    薑檸並不在意他話裏的嘲諷,拎起茶盞一飲而盡,又執了長匙舀了一勺玉田香米粥送入口中,反問道:“莫非你很了解她?”


    一絲波瀾漾過,如驚雷雨落,彌漫過空蕩無音的山穀。唐忱回過神,斂眸:“自然。”


    薑檸聞言,突然來了興致,身子略微前傾,一手托著下巴,長匙拎在指尖轉著碗壁:“有多了解?”


    “比你了解。”他幾乎沒帶猶豫地開口。


    末了抬眼,反手扣了扣桌麵:“所以往後,不要再以她的名義,出去招搖撞騙。”


    “招搖撞騙?”薑檸被他逗樂了,哧地一笑,白膩的長指托著腮上下撥動了兩下:“大人,小女子好生冤枉呀。我從來待人都真心實意,天地可鑒。反倒是您,時常恐嚇老百姓,欺壓良民。”


    唐忱牙關微動,冷冷地瞥她一眼:“良民?”他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嗤笑了聲:“訛錢、鬧事、搶人、強詞奪理、專橫跋扈,你告訴我,這哪一樣是良民所為?”


    眨了眨明亮的眸子,食指略帶慵意地戳了戳額角,若有所思:“喲,原來少將軍對小女子印象如此深刻啊?”她話說得含糊不清,笑得輕挑妖冶,顧盼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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