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忱聽聞她的話,反倒愣了一下。活埋?她當他是什麽人??


    見她反應這般大,他原本想說的話莫名一轉,低笑了一聲:“將你活埋倒不至於。”


    話畢,懷裏的小姑娘身子微微顫栗了下,便安分了下來。聲音輕輕柔柔地,試探地問道:“真的?”


    他將頭一偏,湊在她耳畔:“不過,我勸你還是安分些。”頓了頓,刻意放緩了語速,音色低醇:“老老實實做你的衣服,以免哪天我改了心意,讓你小命堪憂,就不好了。”


    “那……我能再說一句話嗎?”她水亮的眸子如霧秋起,柔柔弱弱。


    “說。”


    “我…手酸麻得緊呢。”


    “……”


    唐忱眉梢微挑,手臂一鬆,將她從懷裏放出來。


    哪知剛一放手,隻見那小妮子迅速後退了三兩步,確保兩人間的距離安全,一雙蘊水的瞳眸方泠泠轉動,水亮得勾人,嬈嬈冶冶,活像隻得了勢頭的懶貓兒。


    輕捏著皓腕活動了兩下,挑釁的散漫笑意落在眼尾。


    “堂堂宣祁侯大人,竟在自家府中欺辱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這般非君子的行徑,若要傳了出去,不知該讓多少奉您為戰神的百姓失望。”她幾乎頃刻間換了個人似的,唇角眉梢都洇著鶻伶伶的熠亮。


    “看來這衣服我也要慢些工夫做,免得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衣服您拿到手後腳我連將軍府的大門都邁不出,便成了這芭蕉樹下的冤魂女鬼。”


    ……


    收回思緒,薑檸幽幽淡淡地輕歎了口氣。


    哎,早知道方才收斂著些,少說兩句。隻是她先被唐忱嚇了一下,後又發覺他是在戲弄自己,一時氣急惱火,未壓得住性子,嘴上自然也不輕饒人。


    思及唐忱離開前青黑的臉色,冷硬的眸光,緊抿的唇。再想想自己不管不顧扔出來的話:


    鳥盡弓藏?


    兔死狗烹?


    之前還冒了句:飽暖思你???


    她到底都說了些啥啊……說好的是要勾引人家,這下可倒好,別說娶她了,怕是殺了她的心都有。


    薑檸躺回搖椅上,手持白鷺啄穗流蘇團扇,隨著搖椅晃晃悠悠,有一下沒一下地懶散扇動。


    鳥語花香,紅桃綠柳垂簷向。


    桃花眸半斂,凝睇天穹,宛若將將過水的瓷釉,薄亮淨透。柔軟素膩的絨絨錦雲掛了上頭,像極了繡娘針下遊走出的勾絲雲紋,呈了月牙白的淮香綢緞間,自在豐盈,浮流熠動。


    不成!


    不能跟銀子過不去!


    不能讓陸奸商看笑話!


    想到這兒,薑檸也沒心思賞雲看天了,“噌”一下從搖椅上起來,娉娉嫋嫋地走出南院兒。繞了長廊,路過前院兒,正巧見幾個婢子蹲了荷花池旁修枝剪葉,悄聲細語。她旋即躲藏於廊柱後,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聽聞前兒郡主來府裏了,你們幾個可有幸見其尊容的?”


    “郡主一來便直奔了咱們將軍去,哪是我們見得上的。”


    “還別說,那日我去給咱們夫人送繩子,遠遠兒的倒真瞧了個側臉兒,也不顧當時夫人尚在一邊兒,隻管偎了將軍身上,好一副小鳥依人地嬌羞模樣呢。”


    一聽這話,幾個婢子忙往一處湊了湊,來了興致,話說得也更小聲:“如何如何?可美得過薑家小姐?”


    薑檸聽著話頭往自己身上引,挑了挑眉,聽得更加認真。


    “那檸姐兒可是咱們京城第一美人,如何能比?”


    “都道檸姐兒與咱們將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打小便定了娃娃親。多好一樁姻緣,也不知咱們將軍怎麽想的,竟生生退了婚。”


    “可當真是為了那邊關的郡主不成?”


    “主子們的事,何時輪到咱們幾個說東嚼西,還不去做事回頭又要挨了說道,散了散了罷。”


    ……


    “安兒姑娘,可是有事?”薑檸正聽得起勁時候,忽地身旁不聲不響地多了個人出來,唬了她一跳。


    回頭一看,原是從流一臉奇怪地望著她。


    意識到自己聽牆角的姿勢,多少有些尷尬,她清了清嗓子轉移了話頭:“少將軍去了何處?”


    “公子行蹤一向不定,從流不知。”他恭敬有禮道。


    “那少將軍何時回來?”


    “不知。”


    “他今個晚上還會回來嗎?”


    “不知。”


    很好,一問三不知。薑檸撇了撇嘴,這人跟唐忱一般無趣,根本無法溝通。


    “安兒姑娘若有何需求,可隨時喚我。戌時,公子吩咐人備了轎送您回去,從流告退。”其實從流慣是個話多兒的,哪怕是在唐忱跟前兒,也常絮叨個不停。隻是他實在怕了這姑娘,瞧著人美,實則毒得很。


    他家公子吩咐了,少與她攀談。從流自個兒也生怕一個不慎得罪她,再惹她說些大逆不道之言。遂這才謹言慎行,大氣兒不敢亂喘一個。


    然而,有道是怕什麽來什麽,他前腳轉過身還未及開溜,便聽身後響起她清冽有力的聲音:“慢著。”


    從流身子一定,愣是沒敢再動一步。


    “需求我倒是有一個。”她微微一笑,雙手背後,慢悠悠地繞到他麵前:“借我個竹梯用一下。”


    “竹梯?您要那東西有何用?”從流驚訝,小眼兒眯縫著盡是警惕,生怕她搞出些出人意料的動靜。


    薑檸來回踱了兩步,忖度道:“我自然,有我的用處。”


    “那您需要架了何處?我遣幾個仆人幫您。”


    “也好。”她朝廊前望了一眼,是個好天,入夜該有星月可賞。回眸,毫不猶豫道:“現下我需要出府一趟,你便安排人將竹梯架了你家公子書房後吧。”


    “公子書房?!”從流驚呼一聲,心肝兒都跟著驚顫了幾下:“姑娘要作甚好歹先跟小的交個底,若要回頭出了岔子,公子責問起來,咱們下麵的人也好有個交代不是?”


    “上回臧神醫的事,你交代了嗎?”她忽然問道。


    “交……代了”


    “你家公子可怪罪你了?”


    “沒有。”


    “可責罰你了?”


    “沒有。”


    “那便是了。你按我說的去做,我保證你不會挨罵。”說完,她忽而神秘一笑,雙手環胸,稍稍俯身與從流平視,笑得意味不明:“從流,這往後的日子還長著。”


    從流嚇得往後退了兩步:“安兒姑娘……此話何意?”


    “意思是,咱們要互相照拂,好、好、相、處。”她一字一頓,敲得從流半晌都未反應過來,隻覺得她話裏有話。


    “另外,”不再理會麵前人的震驚,亮眸靈動眨了下,她抬手輕輕拍了拍從流的肩膀,笑靨如花:“好生歇著,今晚就不勞煩你送我了。”


    ……


    晦朔,初更,上弦月。


    浮雲散開,星河琳琅,零零點點,灑地剔亮。新月顫巍巍地,墜了夜幕上。遠處群山起伏連綿,銀光透過薄紗般的雲層濺落,山脈臥如海浪,泛著波光,參差跌宕。


    良辰美景,明月夜,賞心樂事,好不愜意。薑檸坐在屋頂上,深吸一口半空中的桂花香,滿足地長長伸了個懶腰。


    幼年唐忱時常帶小薑檸去書房,他會讓她翻看自己的兵書,會給她熬一碗桂花梅子湯,會同她“微雨竹窗夜話”,屋子裏暖融融地,時間都變得悠長。


    因而他從小就有臨窗夜讀的習慣,所以薑檸在書房的屋頂上等他,一準等個正著。


    隻是不知後來這些年,唐忱的兵書隻給薑檸一人翻看的習慣,是否還在。


    果然,不過多時,薑檸便望見長亭前,走進來道落拓颯然的修長身影。


    “少將軍日理萬機呀。”


    作者有話要說:  從流:安兒姑娘


    薑檸:你叫我什麽?【笑


    從流:薑小姐……【虛弱


    薑檸:不對


    從流:檸姐兒……【更虛弱


    唐忱:叫夫人


    第14章 哭了


    唐忱方一入月門,不遠的高處便傳來一道溫溫軟軟地酥媚聲。抬眼望去,隻見屋頂上蹲坐了個紅衣女子。膚若凝脂,眼波靈動,淺笑嫣嫣。


    月色涼如水,投下皎皎輕薄的光,宛若上等的綾羅紗,披掛在她纖瘦的肩頭。


    他淡淡地收回視線,不作理會,徑直提步朝書房走去。


    被冷落在屋頂上的薑檸見狀,笑哼一聲,並未生怒。也不矯情,起身拍了拍裙衫,順著竹梯身形靈巧地爬了下來,顛顛兒地跟在他身後一同進了書房。


    書房裏的陳設,一如從前。


    整齊、幹淨、利落,該有的物什一樣不少,不該有的也一樣不多。看來唐忱這些年征戰在外,這裏除去被定時打理,不曾有過改動。


    也是,他脾氣臭,向來不喜旁人隨意亂動他的東西。


    薑檸雙手背於身後,慢慢踱步在房中,毫不見外地肆意打量起來。


    看著看著,薑檸這才發覺,其實她與唐忱之間有太多共同的回憶。先前因著退婚一事,她心中盡是不滿,因而隻顧著擠兌他不曾覺得,如今瞧著舊物,嘖,怕也是物是人非了。


    不知怎的,薑檸心裏的某一處壁壘,沒由來地柔軟了一下。


    他這些年,望著邊塞的黃沙飛雪,可有想她?那裏的大漠孤煙,可有京城美?那裏的夷族姑娘,可有她美?


    回朝後,府中的一景一物,依稀殘留著兒時美好的痕跡,他可有想她?可有……打聽過她?


    究竟為何要退婚?針鋒相對了這麽久,說到底,這才是她想問的話。


    雖說是父母之命的娃娃親,可她自認為兩人的感情還算不錯,她是年紀小,但不傻。唐忱性子清冷,待人寡淡,可對她總有額外的包容和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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