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八點不到,廖文化就把車開到了沈天涯的宿舍樓下。


    聽到喇叭聲,沈天涯換了鞋準備下樓,剛走了兩步,又站住了,回身對正在搞衛生的葉君山說:“我抽屜裏有幾包大中華,給我拿一包來。”葉君山放下手中的抹布.照辦了。可她才轉身,沈天涯又說,“還拿一包吧。”葉君山就有些不高興了,說:“到底是幾包?事不過三,啊?”沈天涯說:“還一包,一包。”


    在包裏塞了兩包煙,沈天涯匆匆來到樓下。煙.是給廖文化準備的,跟領導的司機搞好關係有好處沒壞處。上車後,沈天涯就要去開包,想當即把煙給廖文化。轉而一想,這樣不是明擺著有意討好他嗎?得找個恰當的借口給,要做得不露痕跡才好。


    傅尚良在政府做副秘書長時分了房子,一直住在市政府大院裏。這天路上車不是特別多,兩個人把傅尚良從政府大院裏接出來,再趕到市委辦公大樓.還不到八點二十。原安排財政八點半匯報的,不想臨時插進一個議程,財政隻得往後推遲半個小時。沈天涯和傅尚良便到常委會客室守株待兔。還沒坐穩。市委書記歐陽鴻的秘書郭清平從隔壁辦公室走出來.要傅尚良去參加會議,說是歐陽書記剛才吩咐的。


    市委機關裏的人都喊郭清平為郭秘,沈天涯到市委來辦個文什麽的,偶爾能碰上他。


    郭清平給歐陽鴻做了兩年秘書了,第一年就從副處升為正處,真可渭前途無量。像郭清平這些領導身邊特別是主要領導身邊的人,接觸的人物大,見識的世麵多,對下麵的普通幹部擺擺架子,那是很正常的。或許他並非有意要對你不屑一顧,隻是他的心思都花在了領導身上,要為領導擋駕.要替領導應付這樣那樣的場麵,難得有精力顧及其餘,他最你打過交道後,一下子就忘到了腦後,下次碰上你,已經沒一點印象了.像從沒見過似的,而你卻記憶猶新,以為他是故意裝的。


    不過郭清平對沈天涯卻是有印象的,究竟財政局預算處位置不同一般。所以傅尚良走後,郭清平沒有立即轉身走開,而是坐下來陪沈天涯聊了一會兒:沈天涯就有些受寵若驚,心想自己看來要時來運轉了,連領導身邊的大秘書對自己都客氣起來了。互相問了幾句工作上的事情,郭清平說:“據說馬處得了病,情況嚴不嚴重?”


    沈天涯暗想,預算處長就是受人矚目,剛得病就連領導身邊的人都知道了,其能人恐怕就沒這個待遇了。沈天涯說:“有些麻煩,醫生說以後能夠起來下地就不錯了。”郭清平歎道:“這就完了,預算處長的位置那麽重要.可不是隨便哪個想去就去得了的。”


    說到這裏,郭清平警覺地回頭看看門邊,放低聲音說:“那年馬處長為了把這個位置弄到手,動用了不少力量,據說連省裏有些要害部門的領導都親自打了招呼的。”沈天涯也小聲說道:“這些你們上級機關的領導肯定比我們清楚,有好多事情常常是外麵鬧得沸沸揚揚了,財政局的人還蒙在鼓裏。”郭清平地說:“這也沒什麽奇怪的,不識廬山真麵目嘛。”沈天涯用討好的口氣說道:“郭秘不愧是領導身邊的人,看問題就是獨特。”


    郭清平的聲音比剛才稍稍高了些,說:“馬處長遭遇不測,客觀上卻給你和徐處長創造廠進步的條件。”沈天涯說:“預算處長跟別的處室不同,不一定從預算處甚至財政局產生。”郭清平說:“近水樓台先得月,你究竟已經身在預算處了嘛。”沈天涯笑道:“如果你郭秘能助一臂之力,在歐陽書記麵前說句話,說不定還有這種可能。”郭清平也笑道:“行,有機會的時候,一定跟歐陽書記說說。”


    這雖然是句玩笑話,沈天涯還是有些動心,心想,如果郭清平真肯幫忙,說不定還管些用。.沈天涯就半當真地說道:“郭秘這麽看得起兄弟,不管這事能成不能成,我一定牢記您的大恩大德。”郭清平說:“這有什麽大恩大德的,到時我送經費報告給你,你給解決個百十萬的,也就夠哥們兒了。”沈天涯笑道:“那行啊,手頭有報告不?百十萬我沒這個能力,小錢還是想得辦法來的。”郭清平說:“行,以後一定找你。”


    九點快到了,郭清平說:“我給你去看看,是否輪到了財政。”出了會客室。很快又回來了,說:“你可以進去了。”沈天涯道過謝,起身要走,又說:“郭秘你如果真有報告什麽的,跟我說一聲,一定遵照執行。”郭清平點頭說:“肯定會的。”沈天涯連說了三個好字,這才走了出去。


    進得常委會議室,前麵的單位剛好匯報完畢,主持會議的市委書記歐陽鴻偏了頭征求了一下左邊的市長顧愛民的意見,又跟右邊分管黨群的程副書記耳語了一句,大概是可以繼續按程序往下進行了,這才高聲問道:“現在輪到財政了。”


    坐在靠窗位置的傅尚良立即豎了豎腰,開始照著匯報材料念起來。沈天涯免不了抬頭往首席方向望了一眼,隻見歐陽鴻正低頭看著桌上的材料,一邊在上麵記著什麽,或偶爾打斷傅尚良,問上一兩句。歐陽鴻是市委書記.可謂昌都第一人,連旁邊的顧愛民,雖然在政府那邊是市長,在市委這邊卻是副書記,所以常委會上歐陽鴻要打斷發言的人,實在是太正常不過的事了。


    回答完歐陽鴻的問話後,傅尚良繼續往下匯報。這時歐陽鴻的目光從傅尚良臉上移開了,往沈天涯這個方向挪過來。沈天涯不敢正視領導,趕緊低下頭,去看手中的材料。這個材料是他寫的,背都背得下了,當然看不出什麽味道了。不過沈天涯還是裝模作樣地死盯著材料,想把注意力集中起來。


    還沒盯上一分鍾,沈天涯開起了小差,忍不住想笑。他不敢在這樣的場合出洋相,隻得把嘴巴捂住。他想起一則笑話,一則關於歐陽鴻的笑話。如今關於領導的笑話總是層出不窮,如果一個地方沒有幾則領導的笑話,那個地方的領導一定是沒有一點特色和知名度的。


    歐陽鴻的笑話是他從省裏下到昌都市沒多久,昌都人創作出來的。


    沈天涯的小差開到這裏,傅尚良的匯報已經結束。顧愛民和程副書記還有賈誌堅幾個主要領導都說了些意見,接著歐陽鴻對一季度財政工作做了肯定,提了幾點關於加強財稅收入征管方麵的指示。還高屋見瓴,發表了重要指示:“昌都市財政要想走出困境,必須開源和節流雙管齊下,開創新局麵,做出新成績。節流方麵,要對市本級行政事業單位財務實行集中核算,即各單位財務收支由財政統管起來.集中審批核算?改變過去財政資金分散使用、單位貧富不均的局麵。開源方麵主要是用好用活上麵政策,大力發展地方經濟。年初市委就提出把昌東經濟開發區拉寬拉大.將外地資金和周邊農業人口吸引進來,借雞下蛋,以地生財,在加快城市化進程的同時,牢牢夯實經濟基礎,重建財源結構。因此全市各職能部門一定要跟市委市政府保持高度一致,把這件大事搞起來。財政部門更要積極配合,在財政政策和資金方麵予以全力支持,這樣全市的經濟搞活了,最先得益的還是財政。”


    歐陽鴻大發宏論時,傅尚良和沈天涯都認真做了筆記。傅尚良還在歐陽鴻說完後堅決表示,一定把歐陽書記和常委的精神帶回財政局,好好學習,貫徹落實下去。歐陽鴻對傅尚良的姿態還滿意,又說了兩句肯定的話,接著宣布進行下一項議程。沈天涯知道沒自己的事了,就跟博尚良說一聲,出了會議室。


    本來沈天涯是可以先走一步的。但他沒走,要留下來等著傅尚良,這究竟是一個難得的跟領導在一起的好機會。另外他包裏還有兩包大中華沒給廖文化呢。可到了市委大樓前,廖文化的車不在,估計是洗車去了。沈天涯忽然想起一個人來,轉身進了辦公大樓。


    這個人是沈天涯的大學同學穀雨生,在市委組織部一處當處長。一處是管幹部的,跟財政局預算處一樣,是組織部的核心處室,直接跟部長和分管黨群的副書記打交道,幹上兩三年就會有進步的。這樣的位置當然不是一般角色能占據得到的,據說穀雨生因偶然的機會跟程副書記下鄉支過一年教,程副書記覺得穀雨生工作和為人都不錯,支完教就把他調進了組織部一處,先是科長,接著是副處長和處長.大概不是今年就是明年便會下派到縣裏,如果不出意外,幹上一兩屆縣長書記,就會殺他個回馬槍,進入市委常委什麽的。現任的市委常委裏,好幾個都是這麽上來的。


    這一段時間市委組織部正在考察市直各單位領導班子,沈天涯估計穀雨生會在辦公室加班。果然上到五樓。一處的門是半開著的,沈天涯敲敲門,走進去,穀雨生正在打電話,好像是約什麽人到組織部來談話。


    見是沈天涯,穀雨生長話短說,把電話打完,過來握著他的手,說:“今天是什麽風把你吹到這裏來了?”沈天涯說:“剛陪傅局長到常委擴大會議上匯報完一季度財政情況,想起好久不見老同學了,上來看看。”穀雨生說:“謝謝!你怎麽知道周末我會在這裏?”沈天涯說:“我在研究《易經》,打一卦就知道了。”穀雨生說:“別君三日,當刮目相看了。怎麽從沒聽你說過?”沈天涯說:“還是批發好你的官帽吧,別把興趣轉移到這些俗事上。”


    正說著,穀雨生約的人已經到了。沈天涯也認識,是審計局的周副局長,常跟財務處的人去財政局跑經費,周副局長一上來就遞煙給穀雨生,穀雨生搖搖手,懶得去接。周副局長就恭恭敬敬把煙放到穀雨生桌上,回身給沈天涯敬煙。沈天涯當然不好像穀雨生一樣擺架子,接了煙,準備走人。


    穀雨生出門送沈天涯。因是休息日,樓道上沒人,穀雨生接過剛才的活題,說:“等忙過這一陣,我也請你打一卦。”沈天涯說:“行啊,但得有一個條件。”穀雨生問:“什麽條件?”沈天涯說:“先批個帽子給我。”穀雨生說:“你是不是整天就想著帽子?”


    到了樓梯頭,沈天涯要穀雨生回去,說:“周副局長還等著你呢。”穀雨生說:“沒事沒事。”繼續跟沈天涯往樓下走。沈天涯說:“你把人家晾在那裏,不妥吧?”穀雨生說:“這有什麽不妥的?你別看這些人在單位是頭.在外麵是大老爺,到了組織部,他們就是這個。”穀雨生說著,向沈天涯伸出一根小指頭來。


    沈天涯望望穀雨生.說:“原來你是有意要冷落他的。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們的帽子就握在你們這些人手裏。”穀雨生說:“算你說對了,他們審計局的人到哪個單位都是頤指氣使的.因為可以踩人家的尾巴,今天讓他也嚐嚐坐冷板凳的滋味。”沈天涯說:“你蠻會耍權威嘛。”穀雨生說:“這算是什麽權威?我不是想跟你這老同學多呆會兒麽?”


    穀雨生這句話,沈天涯聽起來很受用。就說:“我一個小小的副處長,今天的待遇竟然比人家副局長還高,感覺真好。”又說:“你剛才還沒答應批帽子給我呢。”穀雨生笑道:“我知道馬處長得了大病,不可能回去做處長了,可你這事我沒一點辦法。”沈天涯說:“你組織部的領導還沒有辦法?”


    兩人已經下到四樓。穀雨生說:“你們局裏的副局級以上幹部就像剛才的周副局長一樣,都歸我們處裏考察報送,但預算處長卻得市委主要領導欽點,我們還真插不上手。”沈天涯說:“那我要討教你了,是預算處長大,還是副局以上領導大?”穀雨生說:“在大學裏你沒學過哲學?大和小都是相對的嘛。”


    說到這裏,穀雨生前後看看。才壓低聲音對沈天涯說:“市政協主席是副省級,財政局長是局級,照理說是市政協主席大吧?”沈天涯說:“那當然。”穀雨生說:“你比我清楚,市政協主席曾是你們財政局的局長,他在財政局時,市一中答應得好好的,他的孫子小學畢業後一分錢的議價費都不要,隻去就是。可到他孫子要進一中時,因為他已經離開財政局,提拔為政協主席了,一中就不理他了,到一中跑了好幾趟,人家就是不買賬.最後據說還是你們預算處出麵,才讓他孫子進了一中。你說,是局級大還是省級大?”沈天涯說:“我聽人說,市委是編戲的,政府是唱戲的,人大是評戲的,政協是看戲的,誰在乎看戲的?”穀雨生笑笑,說:“莫談國事,你走吧。”站住不動了。


    沈天涯來到樓下,這時廖文化開著車回來了,他一低頭鑽進了車裏。


    見隻沈天涯一個人,廖文化問道:“傅局長呢?”沈天涯說:“快了,我陪你一起等吧。”說著從包裏拿出那兩包大中華.扔到廖文化懷裏。廖文化的雙眼就亮了,說:“常委開會還發這麽好的煙?”沈天涯說:“你想得美!”廖文化說:“那煙從哪來的?”沈天涯說:“剛才去組織部看了一下老同學,他給的。”廖文化說:“今天不是休息日嗎?你的同學還上班?”沈天涯說:“市委最近正在醞釀調整市直署部門領導班子,他們還想有休息日?”


    調整市直署部門班子是組織部的事,廖文化不太關心,但沈天涯給的大中華卻很能打動他,他拿在手裏把玩了一會兒,又放鼻子底下聞起來,說:“大中華就是大中華,光聞聞就感覺不一般。今天沈處可把我的檔次給提高了。”沈天涯說:“給兩包大中華就提高了你的檔次?”廖文化說:“這方麵我可有研究,看領導司機抽的煙就知道他的領導是什麽級別。”


    沈天涯覺得新鮮,說:“還有這樣的事?”廖文化說:“那當然,抽軟中華的司機,他的領導一般是省委常委一級的;抽硬中華的司機,他的領導一般是副省級和市委常委一級的;抽芙蓉王的司機,他的領導一般是副市長和正局一級的;隻有副局級以下領導的司機才抽精白沙一類的中檔煙,今天沈處豈不是讓我上了幾個大台階?”


    煙的牌子到了領導司機手上競變得這麽有內容,倒是沈天涯沒想到的。他說:“今天你算是上了兩個台階,不過你本來就是司級嘛,待遇高靠一級也是幹部福利慣例,不足為奇。”廖文化說:“跟沈處出來,反正我沒虧吃。”


    正聊得起勁,傅尚良從大樓裏出來了。上車後,見沈天涯還在,傅尚良說:“你還沒走?”沈天涯說:“回去也沒事,在車上陪司長聊天。”


    小車出了市委大門,傅尚良想起什麽來,對沈天涯說:“剛才我匯報的時候,你在樂什麽?”沈天涯說:“我沒樂,正專心聽你發言呢。”傅尚良說:“沒樂又把嘴巴捂著,偷吃東西?”沈天涯這才說:“想起一個笑話。”傅尚良說:“什麽笑話,講給我們聽聽。”


    沈天涯就把在會上想起的那個關於歐陽鴻的笑話說了一遍。


    傅尚良笑了,說:“這樣的故事也太多了,完全可編本書。”廖文化說:“不止歐陽書記有笑話,其實顧市長也有一個笑話,昌都市的人都在傳說。”


    傅尚良卻說:“現在昌都市有一個傳言,說是強市委,弱政府,好像昌都是歐陽鴻一手遮天.顧愛民太沒能力,處處都聽歐陽鴻的,才傳出了這樣的笑話,其實頤市長工作上還是有自己的一套的。”又叮囑沈天涯和廖文化道:“這故事在車上說說就行了,你們別去外麵亂講,有損政府形象。”


    沈天涯和廖文化就收住臉上的笑容,不出聲了。傅尚良說得也太嚴重了點,顧愛民雖然是市長。可如今的政府又不是家天下,說他的故事就損了政府形象不成?何況這故事在昌都市都快家喻戶曉了。事實是顧愛民在昌都市做了兩屆市長,眼看要做上市委書記了,省裏又把歐陽鴻派了下來,堵住了顧愛民前麵的路子,兩人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有些微妙。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明真相的人以為傅尚良在政府工作多年,是顧愛民的人,隻傅尚良自己清楚,政府副秘書長是一個閑職,顧愛民一直不肯重用他,還是歐陽鴻下來後,需要發展下線,不知怎麽的一下子發展到了他的頭上,讓他做了財政局長。正因此,傅尚良才不願意有他在場時別人多說顧愛民,否則傳來傳去,還說是他站在歐陽鴻一邊貶低顧愛民。


    不覺得,小車就進了政府大院。傅尚良下車前,對沈天涯說:“沈處長,馬如龍得了這病,一時是回不來了,預算處的工作總不能耽擱,下個星期我抽空到你們處裏開個小會,重新給你和徐少林分一下工,把過去馬如龍管的工作分攤到你們兩個頭上,你先考慮一下,有什麽想法告訴我.看怎麽分工好一些。”


    從政府大院出來,廖文化要送沈天涯回去,沈天涯想起昨天羅小扇交給他的那份報表分析還放在抽屜裏沒看,就說:“我還得回一下處裏。”到財政局後,廖文化要將車往大門裏開,沈天涯說:“不要進去了,你先走吧,我可能得呆一會兒。”廖文化說:“沒事沒事,我等著你。”


    沈天涯不想拂了廖文化的好意,心想就把報表拿回家裏去看吧,由他把車開了進去。


    到了預算處,拿出羅小扇那份報表分析,正準備出門,又猶豫起來。心想,葉君山也是搞財務的,見這不是預算處的報表,問起原因來,難得跟她解析,就給廖文化寧丁了一個電話下去,要他還是先走算了,自己還有些事要處理一下。


    廖文化隻得把車開走了。沈天涯認真看起報表來。他發現羅小扇的文字功力挺不錯,條理也很清楚,整個分析都做得很到位,在沈天涯印象裏,財政局好像還沒有幾個處室的報表有這個水平。但沈天涯覺得羅小扇讓他看這個東西,完全出於真誠,不給她動動,顯得自己不哥們兒,還是拿起筆把最近市委政府一些新的提法加了進去,一下子跟全市經濟建設的大好形勢聯係上了。


    做完這些,沈天涯就拿起話筒,去撥羅小扇的號碼,想跟她說幾句什麽。撥到一半又停下了,心想這是休息日,說不定她正和先生在一起呢。這麽一想,沈天涯就覺得有些泄氣,把那份報表往抽屜裏一扔,出了預算處。


    回家吃了中飯,沈天涯就上了床,想好好睡一會。不想迷迷糊糊正要睡過去,傅尚良那句下周要給他和徐少林重新分工的話突然鑽進他的腦殼,他就再也睡不著了。


    這分工的事看上去簡單,卻最能體現領導的意圖。預算處的職責比較多,比如編製收支預算,布置審核財政決算,匯總月報旬報,搜集總結預算管理經驗,管理機動財力,安排管理各項財政性資金,辦理預算會計業務,等等,有虛有實,有內有外。馬如龍得病前,那些實在的對外的,比如資金管理和對上對外的業務都握在他手裏,至於虛的對內的,比如一些寫寫算算,這材料那報告的事大部分都歸到了他和徐少林的名下。分工不同,手中的權力就有區別,因此有關的實惠也就有天壤之別。最重要的是有了實權,跟方方麵麵的人,特別是跟市裏的領導打交道的機會就多,因為領導要樹立權威,也得幹點實事,出點政績,而要幹事出政績,沒有錢就完全是一句空話,隻要跟錢掛上鉤,就免不了要與預算處打交道。


    沈天涯想得遠了,更加沒了睡意,在床上烙了一個多小時的燒餅,覺得再躺下去真是槽蹋這張床鋪,幹脆起了床。葉君山正在客廳做著永遠也傲不完的家務,見沈天涯這麽快就起來了,說:“你是哪根筋出了毛病?平時要上班你總是睡不夠,今天有時間你又這麽快就醒來了。”


    沈天涯把剛才在床上的一些想法對葉君山說了說,葉君山就停下了手中的家務,幫池分析了一下他和徐少林兩個人的情況來。沈天涯雖然比徐少林先做預算處副處長,但徐少林卻是賈誌堅做政府秘書長時設法從外單位調進財政局的,先在行政財務處呆了一段,很快進了預算處.而且不久就提了副處長。也就是說徐少林是有根的,沈天涯卻沒根沒底,是憑自己的能力和工作才做上了這個一直沒掌實權的副處長,兩人要爭高下,誰占優勢誰處劣勢,不言自明。沈天涯就有些泄氣,不想對這次分工有絲毫幻想。葉君山卻不服氣,說:“沒有優勢可創造嘛,至少你可以到傅局長那裏去爭取一番。”


    葉君山的話還真讓沈天涯有些心動。別看賈誌堅分管財政,傅尚良卻是歐陽鴻的人,如果傅尚良下了決心要用你,先在分工時向你傾斜一下,然後再到歐陽鴻那裏去舉薦,這事說不準還能成。見沈天涯沉默不語,葉君山又慫恿道:“你應該到傅局長家堅去走一趟。”


    沈天涯做了這麽多年的副處長,除了傅尚良打電話要他上他家去取過兩回材料外,還真沒主動進過他的家門,下周預算處就要重新分工了,多向傅尚良靠近完全有必要。沈天涯說:“怎麽去呢?”葉君山說:“你在預算處呆了那麽多年,難道見到的聽到的還少?”


    葉君山說的不無道理,這樣的事還要讓女人來拿主意,那不是顯得自己太沒見識了?


    沈天涯忽然想起幾天前無意間曾聽傅尚良說過,他鄉下的老父親來了,就打算以看望傅父為由,上一趟傅家。葉君山覺得這主意不錯,鼓動沈天涯到銀行取了一萬元現金回來,決定晚上就采取行動。


    早早吃完晚飯,把陽陽安頓好,兩人動身準備出門。


    不想葉君山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指著沈天涯腋下的公文包,說:“去看老人,夾個公文包幹什麽?”沈天涯在包上拍了拍,說:“這不是裝著那一萬元麽?”葉君山搖搖頭說:“這哪像去看人的樣子,上個月我們處裏不是發了兩瓶酒鬼酒麽,把錢塞到酒盒裏,提到手上,才像那麽回事,比夾一個公文包不是要強?”


    沈天涯覺得葉君山說得有道理,就把裝著兩瓶酒鬼酒的食品袋提了出來,將那裝著一萬元的紅包往裏一塞,再提到手上掂掂,說:“不錯不錯,這確實像去看老人的樣子了。”


    可到了門邊,沈天涯又猶豫起來,回頭對葉君山說:“給傅局長家送高檔酒的人多的是,到時他把我們送的酒鬼酒跟其他人送的放在一處,他怎麽搞得清放著一萬元錢的酒是我沈天涯的?”葉君山想想也是這麽回事,說:“那你說該怎麽辦?”


    沈天涯頓了一下,略有所思道:“老年人都喜歡抽味道重的煙,你看這樣行不?我們就給老人家買兩條紅嘴鳥提去。”葉君山一時沒明白過來,說:“這樣的低檔煙出得了手麽?”沈天涯說:“你想其他人誰會送這和沒檔次的煙?傅局長家裏都是好煙,我們送上這麽低檔的煙,傅局長便不會跟別人送的混為一談了。”葉君山說:“原來你還不是太笨。”沈天涯說:“誰說我笨了?笨還在預算處呆得下去嗎?”拿出酒鬼酒盒裏的紅包,塞進了衣袋。


    兩人來到街,沈天涯也不問價,在街邊煙攤上扔下五十元,拿過兩條紅嘴鳥.用報紙一裹,然後裝進禮品袋,提著就走。攤主在後麵喊道:“還要找你錢呢。”沈天涯頭也不回,說:“呆會兒我再來拿一包煙:”葉君山有些不滿,說:“你錢多了是不是?”沈天涯小聲道:“上萬的錢都要往外扔,還在乎這兩三塊小錢?”


    葉君山不吱聲了,低頭跟沈天涯鑽進的士,一溜煙去了市政府。


    進得傅尚良單元樓道口.沈天涯抬腿要往上走,葉君山提醒他道:“還有什麽要敏?別忘了喲。”沈天涯說:“忘不了。”打開報紙,從身上掏出那個紅包,跟兩條紅嘴鳥裹在一起,重新塞進禮品袋裏。可沒走上兩步.沈天涯猶豫起來,放慢了步子。葉君山不解,低聲嘀咕道:“你這是怎麽了?”


    沈天涯沒出聲.覺得心虛氣短,不太自在。他也不是沒給領導送過禮。為爭取上級財政的調度資金,或替單位到上麵去遞經費報告,也普代人拿著紅包進過財政廳有關處室和廳領導的家門。不過那是公事,不是為一己私利,還有些底氣。至於逢年過節,領導和領導家人過生日或生病什麽的,提著禮金禮品登堂人室,雖然不能說沒有討好領導的目的,但目的並不十分直接,禮金禮品也不很重,屬於人之常情,還能泰然處之。像今天這樣帶著直接功利,拿著上萬元的鈔票直奔領導家,沈天涯確實還是第一次。這說來有些讓人難以置信,做到副處長一級了還沒送過大禮。事實是沈天涯這個副處長還真是憑資曆和能力一步步做上來的,加上他也算得上財政局一支筆了,預算處這樣的地方.常常要向上級匯報預算情況和寫預算報告,領導懂得他這個筆杆子的重要性,使用提拔他也是有一定道理的。現在想做處長,尤其是這個預算處長,能寫兩篇文章已不管用了,也不知送上這一萬元紅包見不見效。


    這麽想著,沈天涯便掉過頭,拉著葉君山往回走。葉君山不知何故,又不好在這樣的地方弄出太大的響動,隻得隨沈天涯出了政府大院。來到街旁的樹蔭處,葉君山正要發作,沈天涯把剛才的想法告訴給了她。他最擔心的是傅尚良雖然是歐陽鴻的人,可賈誌堅也是歐陽鴻來當書記後做上常務副市長的,在歐陽鴻那裏也不知賈誌堅和傅尚良哪個的話更有分量些。沈天涯說:“我是擔心這一萬元錢扔到水裏,連泡泡都不起一個。”


    葉君山很是無奈,沈天涯也太沒男人氣派了。她說:“你扔都還沒扔下去,怎麽知道會不起泡泡?”沈天涯說:“我是說賈誌堅和傅尚良如果都到歐陽鴻前麵推薦徐少林和我,不知歐陽鴻會聽誰的。”葉君山說:“你這不是為了下周的分工嗎?分了工再做下步打算嘛,現在想那麽遠幹什麽?”


    沈天涯覺得也是這麽回事,和葉君山轉身又朝政府大院方向走去。沒走上兩步,沈天涯又停下了。葉君山罵他:“你今晚怎麽了?這麽婆婆媽媽的?”沈天涯說:“你說我沈天涯,從考上大學到參加工作,到做上這個預算處副處長,都憑的工作能力,還從沒拿著鈔票搞個交易,難道今天要破了這個例?”


    葉君山也是拿這個沈天涯沒法,耐著性子說:“你了不起,你工作不錯,能力很強,這誰否認你了?可你想過沒有?光憑你那所謂的工作能力,你就是在預算處這樣的黃金碼頭做副處長,還不隻做些抄抄寫寫一類為人作嫁的事情,並沒握到什麽實權?現在這麽難得的機遇不抓住,你要後悔的。”


    沈天涯還是不動。葉君山就火了,咬著牙根訓道:“你還是不是個男人?是男人你就把卵硬起來,大大方方到領導家裏走一趟。”


    這一訓,沈天涯清醒多了.跟著葉君山繼續朝前走去。


    快到傳達室門口了,隻見一部的士進了鐵門,停在大門裏的坪裏,有人從車上走了下來:沈天涯覺得很熟悉那個身影,細瞧,原來是徐少林。就扯扯葉君山衣腳,葉君山也認出了徐少林,兩人往後退了退。


    徐少林自然沒發現他倆,夾緊腋下的包,抬著頭隻顧往裏走路。


    莫非徐少林也要到傅尚良家裏去?沈天涯好奇心突發,輕手輕腳跟上去,倒要看個究竟。不想快到宿舍區時,徐少林突然站住了,好像是覺察到了什麽,掉過頭來,往後麵望了望。沈天涯身子一縮,躲進了屋角。隻見徐少林又左右瞧瞧,才向前邁去。


    可徐少林並沒朝傅尚良家的方向走,而是往左一撇,去了那棟市長樓。沈天涯還沒肯放過.繼續悄悄跟了過去,直到徐少林進了二單元,他才退了下來。沈天涯並不糊塗,賈誌堅就住在那個單元裏。


    沈天涯再沒了去傅尚良家裏的信心。徐少林比自己高一籌,自己去找局領導,他都找到市領導那裏去了。沈天涯也不征求葉君山的意見,掉頭出了政府大門。葉君山還想說他幾句,沈天涯已經邀了一部的土,一頭鑽了進去。葉君山沒法,隻得也上了車,罵了一句:“扶不起的阿鬥。”便不再理睬沈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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