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上班,沈天涯就和羅小扇去了傅尚良辦公室,向他匯報了東方公司的生產經營情況,將他們用名錄和相冊作為借款依據的事取笑了一通,最後特別強調了他們沒有工商和稅務手續的事實。傅尚良笑道:“這些我都清楚,讓你們到東方公司去跑一趟,不過讓你們完成一道程序而已,說明財政局對每一筆借款都是非常認真的。”


    沈天涯和羅小扇都有些泄氣。他們原想引起傅尚良的注意,對這筆借款再慎重考慮一下,不想傅尚良一句話,把什麽都說穿了,他們再不好多說了。隻聽傅尚良又說道:“寫一個材料吧,附到合同後麵。”兩人問他,準備借多少,傅尚良沉吟了片刻,伸出兩根指頭,說:“兩百萬吧。”


    兩個人又是一陣驚訝。財政周轉金不像銀行貸款,借貸規模都不大,連家底較厚的國企都很少給這個數,更不用說個體企業了。兩個人於是不自覺地鼓大雙眼盯住傅尚良,像不認得他似的。嘴巴也張開著,一時合不住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兩百萬?”


    傅尚良見不得他倆這模樣,說:“這錢又不是你們自己的,臉色這麽難看幹什麽?”兩人這才把目光從傅尚良臉上收回去,垂下了頭。傅尚良大概也覺得在一個財政赤字過了兩億的昌都市,兩百萬周轉金的確不能算是個小數,有必要跟這兩個經手人一個小小說法,於是關上辦公室門,用一種低沉而無奈的語氣道:“你們不知道,為了這件事,歐陽書記不僅讓他秘書郭清平給我打過兩個電話,還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親自做了交代,這個數字也是他欽定的,我們還有什麽二話可說?”


    按照傅尚良的指示,羅小扇很快把調查了解到的東方公司的生產經營情況,整理出了一個兩千字的材料。羅小扇沒法隻寫東方公司生產經營的所謂的成績,還從不足方麵列了幾條,適當做了一些分析。然後拿著材料到文印室打出初稿,交給沈天涯過目。沈天涯把材料上不足方麵劃掉了一些,在成績方麵加了一些溢美之詞,重新打印了,交到傅尚良那裏。傅尚良又加了些成績,砍掉一些不足。就這樣,材料定稿時,東方公司差不多已是一個無論生產銷售還是經營管理都沒任阿漏洞,成績突出,隻贏不輸的名優企業了,好像財政局不把周轉金借給他們,簡直就要鑄出天大的錯誤。


    不過沈天涯把麵目全非的材科還給羅小扇時,提醒她道:“那份改動前的原始材料寫得最好,沒扔掉吧?”羅小扇說:“沒扔掉,另外還把我在東方公司記下的一些沒法寫上材料的數據也留了下來。”沈天涯歎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領導三五年一換,我們恐怕還得在財政局幹到退休那一天,以後一旦有什麽事,還不要找到我們這些當事人頭上來?”


    接著兩人一起擬好一個兩百萬元周轉金的借貸合同,再把傅尚良和東方公司孫總雙方法人代表叫攏來,跟經手人一起在合同上簽了字。孫總還讓同來的會計把東方公司的賬號交給羅小扇,然後說:“感謝財政局領導對東方公司的大力支持,今後東方公司出了大效益,我們一定不會忘記市政府和市財政,多納稅款,多做貢獻!”在場的人都說:“東方公司會蒸蒸日上,成為全市納稅大戶的。”


    最後就等著羅小扇拿著合同寫撥款書,交給預算處蓋章送銀行了。因此臨分手時,孫總特意走到羅小扇和沈天涯前麵,討好道:“二位處長,還要麻煩你們多多費心,早點把手續辦妥。”兩人說:“孫總你放心好了,我們會把領導的指示堅決落到實處的。”


    隻是羅小扇並沒立即就寫撥款書,她把合同放抽屜裏壓了好幾天。東方公司急了,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羅小扇都以戶頭上資金不夠為由拖著。東方公司又給沈天涯打電話,沈天涯去問羅小扇,羅小扇隻用同樣的話答複他。又過了一個星期,沈天涯又接到了孫總的電話,問貸款的事,沈天涯跟孫總解釋了幾句,給羅小扇去了一個電話。


    接到電話,沈天涯還沒開口,羅小扇就笑道:“東方公司又給你打電話了吧?”沈天涯說:“可不是?”羅小扇說:“上午他們已經到過我處裏了。”沈天涯說:“戶頭上有錢了麽?”羅小扇說:“戶頭上再沒錢,兩百萬元總是調劑得出的。”沈天涯說:“那你就給辦了算了吧。”羅小扇沉吟了片刻,說:“下班後,你到我處裏來一下吧。”


    掛了電話,沈天涯想了一陣,也沒想出羅小扇為什麽會將這筆周轉金拖著不辦,過去她辦事好像不是這樣的。她葫蘆裏到底裝著什麽藥呢?


    下班後,辦公樓已是人去樓空,沈天涯才不緊不慢上到四樓,進了非稅收入處。羅小扇正伏在桌上填東西,沈天涯攏去一看,正是給東方公司的撥款通知書。沈天涯說:“你就是要我來拿這個的?”


    羅小扇填好撥款書,又將上麵的貸款數字檢查了一遍,蓋好非稅收人處的章子,遞給沈天涯,說:“你這麽關心東方公司,親自跑一趟也應該嘛。”沈天涯說:“說我關心就關心吧,傅局長交辦的事,又是歐陽鴻反複打過招呼的,不關心行嗎?”羅小扇說:“多關心領導的事,總不會錯的。”


    沈天涯聽得出羅小扇話裏的譏諷意味,卻不計較,把撥款書放進公文包,說:“感謝你了,明天讓小宋蓋上預算處的章,就可送到銀行裏去了。”羅小扇說:“你就這麽直接送到銀行裏去?”沈天涯沒聽懂羅小扇話裏的意思,說:“不直接送到銀行去,還要轉個什麽彎?”羅小扇笑道:“如果你這麽直接,我不白拖了這麽久?幹脆早早把撥款書交給你,免得我接那麽多冤枉電話了。”


    將羅小扇的話一琢磨,沈天涯慢慢也就琢磨出了一些意味,說:“你是說這張撥款書是一張好牌,得打出點水平?”羅小扇那上翹的雙眼挑了一下,說:“沈大處長看來並不遲頓嘛。”沈天涯說:“還不是因你循循善誘?”


    也許這循循善誘四個字有些暖昧,羅小扇的臉一下子紅了。她斜一眼沈天涯,說:“有些時候你怎麽那樣不開竅呢?”


    沈天涯一時沒明白羅小扇的嗔責,還傻傻地問了句:“什麽時候?”羅小扇更羞了,罵道:“還問什麽時候,該打!”沈天涯這才猛然想起那天晚上兩人坐著慢慢遊回城裏時的情景,莫非當時羅小扇是沒睡裝睡,有意偎在他懷裏;期望他有些什麽表示?怪隻怪自己真是個大木瓜,連女人這麽明顯的用意都參不透,還以為她是因為疲倦所致哩。


    沈天涯正這麽無聲地咒著自己,羅小扇又開口了。語氣裏少了剛才的羞澀,聲音放得又低又輕。她說:“那天晚上回去,葉處長沒逼問你腮上的紅印吧?”沈天涯說:“原來你是想害我?”羅小扇說:“我見你不開竅,懲罰懲罰你。”


    經羅小扇這麽一點撥,第二天沈天涯讓小宋給撥款書蓋上章子後,沒有直接送到銀行去,而是躲到電腦房裏,撥通了郭清平的手機號。開始郭清平沒聽出是沈天涯,問他是哪裏的。沈天涯隻好自報家門,說是財政局的。郭清平馬上就知道是誰了,說:“沈大處長,你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不是撥錯了號碼吧?”沈天涯說:“錯得了嗎?”又說:“郭秘什麽時候有空接見接見老弟?”


    郭清平心裏清楚,東方公司借款的事沒辦好,沈天涯是不好意思跟他見麵的。現在沈天涯給他打了電話,說明事情已經辦得差不多了,便說:“歐陽書記在主持常委擴大會議,我正好有空跟你老兄碰個頭。”


    放下電話,來到樓下,剛好碰著廖文化從外麵回來,沈天涯上了他的車。問他剛才是不是送傅尚良到市委,廖文化說:“正是,傅局長去參加常委擴大會,估計得一個上午,我沒在市委等他,回局裏來聽他的電話。”一邊將車子掉了頭。


    沒有傅尚良在車上,廖文化說起話來就放得開,向沈天涯大談特談他吃了東方魔液後的體會,說是工作能力確實大有提高。沈天涯說:“這不要把你老婆給害苦了?”廖文化得意地說:“什麽年代了,還有讓自己的老婆吃苦受累的?沈處我說你呐,雖然曳為堂堂預算處長,見識廣泛,可你這話卻顯得太沒社會閱曆了。”沈天涯說:“是呀,在你老弟麵前,我也太淺了點?”


    廖文化受到恭惟,更加得意,說:“沈處我勸你也得把老觀念改一改,不趁著人年輕身體好,抓住機遇,大幹快上,別說對不起改革開放的好時代,也對不起你自己的青春年華啊。”沈天涯並不插話,任他說去。廖文化又眉飛色舞道:“我建議沈處你也響應市委市政府的偉大號召,到昌東經濟開發區去見識見識,那是市委市政府開放搞活,以地生財,投入大量人力財力物力開發出來的,規模越來越大了,不僅把投資商吸引過來了,還召來不少川妹鄂妹湘妹,一個個年輕貌美,捏一把就滴得出水汁,要不我們喝了那麽多的東方魔液,也英雄無用武之地啊。”


    廖文化說著,咽下一口唾液,差點方向盤都忘記扶了。沈天涯想,人家那麽熱情地開車送你,讓他高興高興是應盡的義務,也開口道:“這就叫做築巢引鳳,招商引資嘛。”廖文化說:“對對對.築巢引鳳,招商引雞。”沈天涯笑道:“我可沒說招商引雞啊。”廖文化說:“我不是說的粵語嗎?”


    望得見市委大院了,不想前麵堵了車。兩人便一邊耐心等著,一邊繼續著剛才的話題。沈天涯忽然想起昌東開發區大規模搞起來以後昌都市機關幹部中最為流行的一句話,笑道:“怪不得大家都在說,男人不嫖娼,對不起歐陽江;女人不賣淫,對不起顧愛民。昌都市都快變成娼都市了。”廖文化更加興奮了,把沈天涯當成了知音,叫道:“沈處原來你也並不封閉嘛。這樣的說法多得很呢,什麽老公老公,我在昌東;白天睡覺,晚上打工;一天五個,輕輕鬆鬆;月薪過萬,比你有功。”


    等了一陣,前麵還堵著,沈天涯怕郭清平難等,從廖文化車裏鑽了出來。不想天上忽然下起了毛毛雨,沈天涯將所謂的鱷魚皮手提包擱到頭上,又怕萬一進了水,將裏麵的撥款書弄濕,又拿下手提包,夾到腋下,低了頭往前奔去。


    郭清平有一張辦公桌在常委值班室,但他在書記室呆得多,隻有歐陽鴻偶爾在書記室辦公時,他才到常委值班室去坐坐。沈天涯知道歐陽鴻在開常委擴大會,郭清平不會在值班室的,直接去了書記室。


    果然郭清平正在清理桌上的雜物,見了沈天涯,便停下手中動作,請他到沙發上坐。這才發現沈天涯頭發沾著水,衣服是濕的,說:“你是淋著雨來的?”找了一方毛巾遞到他手上。沈天涯說:“沒事沒事。”拿毛巾在頭上和身上隨便抹了幾下。


    望著沈天涯那泛著水光的衣服和被抹得亂七八糟的頭發,郭清平說:“是不是外麵堵了車?”沈天涯說:“可不是?怕你難等,便下了車,天上又下起了雨,還好,是小雨。”郭清平說:“你找個地方躲一會,等雨停了再來嘛。”沈天涯說:“我怕領導等久了生氣。”郭清平笑道:“我們都是兄弟,什麽領導不領導的。”


    兩個人越說越攏,聽那口氣真的像是兄弟了。沈天涯將包打開,從裏麵拿出撥款書,雙手遞到郭清平手上,說:“請郭秘過目。”郭清平卻還要裝糊塗,說:“這是什麽?”沈天涯笑道:“郭秘看看便知。”


    郭清平是個聰明人,一見是給東方公司的撥款書,就知道了沈天涯的用意。他是想讓這張撥款書在自己手上過一下,再轉給東方公司,好讓東方公司的人知道你郭清平在這事上也是出了力的,既然出了力,東方公司就會有所考慮。


    當然這一層意思又是不好點破的,隻當事人心裏有數就得了。郭清平就誇沈天涯會辦事。聽這語氣,表麵是指這筆借款,實際上也感謝了沈天涯。沈天涯說道:“早就應該辦好的,非稅收入處戶頭上的錢一直湊不夠數,才拖到了今天。”說到這裏,沈天涯轉而又想,這份人情還不能自己一人貪了,補充道:“是傅局長讓我來向您匯報的,怕您不放心。”郭清平說:“我代表歐陽書記感謝傅局長了,你回去把這層意思轉達給他。”


    沈天涯覺得到這一步,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準備告辭。郭清平卻不讓他走,說:“我這就給孫總打電話,要他來拿撥款書,讓他請一頓,放點血。”也不等沈天涯答話,就撥通了孫總的手機。


    能跟郭清平多呆一會,沈天涯當然求之不得。想想看,整個昌都就一個市委書記,市委書記就一個私人秘書,全市那麽多大官小員,想牽上這條線的自然大有人在,可又有幾個近得了他郭清平的身?


    沈天涯甚至有些感動了,意識到在撥款書的作用下,他和郭清平的關係已經發生了實質性的變化。郭清平這條線抓緊了,以後的進步就有希望了。是呀,到了預算處這個特殊位置上,有這麽多跟郭秘這樣的重要角色接觸,如果不能進步,豈不說明自己太沒能耐?沈天涯就在心裏感謝起羅小扇來,如果不是她的點撥,豈不白白浪費了一次靠近郭清平的好機會?


    放下電話後,郭清平對沈天涯說:“孫總就在市委附近,馬上就到,我們走吧。”兩人就出了辦公室。下了樓,剛站到樓前的台階上,孫總的那輛桑塔納就趕過來了。


    看見郭清平身邊還站著個沈天涯,孫總就知道事情已經成了。他把車停到兩人身旁。快速下了車,過來跟兩個握過手,再回身開了車門,請他們上車。


    上車後,郭清平沒有立即拿出那張撥款書,而是說:“孫總,請你來沒別的事,今上午的常委擴大會一下子散不了,歐陽書記在主持會議,我才有點時間,剛好沈處也到了市委,不由得就想到了你,中午我們兩個就歸你領導了。”孫總說:“我怎麽能領導兩位領導呢?我提供優質服務。”


    出了市委大院,外麵早已經不堵車了。孫總放慢車速,回頭問道:“二位有沒有好地方可去?”郭清平說:“剛才不是說了,歸你領導嗎?”孫總說:“沈處是財政大員,肯定有好地方。”沈天涯說:“我同意領導意見。”孫總說:“那好吧,我帶你們上紅粉佳人去。”


    紅粉佳人是新開張的一家酒樓,大家都說那裏的服務很有特色,這一段昌都市機關幹部一說起紅粉佳人四個字就來勁。郭清平大概也對此有所耳聞,當即說:“行啊,不少人都說紅粉佳人不錯,今天就去見識一下吧。”


    沒兩分鍾桑塔納就到了紅粉佳人小樓前的坪裏。還沒下車,樓裏就擁出好幾個女孩,纏住他們,唇紅齒自地說著歡迎光臨一類的客氣話。沈天涯就想起充斥銀屏的古裝戲,皇帝一人後宮,宮女們就圍上來討好邀寵,那情形跟眼前的女孩大概差不了多少。


    進得小樓,巴台前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大聲喊著孫總,迎上來將他的雙手握住了。孫總立即轉身對郭清平和沈天涯說:“這位是紅粉佳人的老板裴總,裴度的裴。”然後指著郭沈兩位說:“這是金老板,這是銀老板。”


    一旁的沈天涯覺得有意思,這孫總也不征求一下他們的意見,就擅自把他倆的姓也給改了。不過沈天涯知道孫總的想法,他倆究竟是黨政部門裏的人,到這些娛樂場所來,還是有所保留為好。沈天涯這麽想著,裴總那雙握過郭清平的手向他伸了過來,依然是滿臉的笑容,依然是那句客氣話:“幸會幸會!”


    見識過,幾個人上了二樓,走進包廂。看來孫總是這裏的常客了,裴總一上來就自作主張地說:“孫總您前次用過的菜單我讓巴台當做經典收藏著,來了高檔客人就推薦給他們,今天讓小姐照單寫一遍,再給你過目,你決定增刪吧。”孫總說:“進了紅粉佳人,你就是領導,我們聽你的。”裴總說:“您跟金老板和銀老板才是領導呢,我是你們忠實的奴才。”說得幾位都笑起來。


    沈天涯不免多瞧了裴總兩眼,覺得他說的話雖然矯情,卻挺有意思的,聽起來讓人舒服。你看他不說你是領導他是部下,而說你是領導他是奴才,這是不是更能說明兩者的特殊關係?沈天涯已有十多年的機關生涯了,知道在領導心目中,部下似乎更應該是奴才,如果部下僅僅是硬邦邦的公事公辦的部下,這樣的部下恐怕是不會討領導喜歡的。沈天涯想,別看自己是有職有權的預算處長,可還是被領導使喚來使喚去的,跟奴才也沒有什麽區別,今天跑進紅粉佳人,突然做上了領導,也有奴才讓自己使喚了,這感覺還真的很到位。


    稍作安排,裴總坐下來陪客人說話。他當然盡撿好聽的說,要讓客人開心,掏票子時動作麻利些。隻聽他說:“今天金老板來了銀老板也來了,紅粉佳人想不發還不行了。”做領導的感覺還在沈天涯心頭蕩漾,他也是高興,接過裴總的話說:“你別誤會了,金老板的金確實是金銀的金,可我這個銀卻不是金銀的銀。”裴總說:“那是什麽銀?”沈天涯說:“我這是誨淫誨盜的淫,淫蕩的淫。”


    孫總和郭清平就在一旁笑,說:“對對對,他真的就是這個淫。”裴總說:“好啊,這個姓好啊,這是個風流姓。哪個男人不想風流一把?今天淫老板如果想淫,紅粉佳人有的是靚妹,讓你淫個夠。”說得滿屋子是笑。


    笑過,裴總又說:“中國人的姓也真有意思,比如我這個裴字吧,過去大家都覺得這個姓好,是唐朝宰相裴度的後代,現在沒人說好了,說你姓都姓賠,還怎麽賺?尤其是每天一開門,人家一進來就老賠老賠地對你喊,你心煩不煩?”孫總說:“我剛才沒喊你老賠吧?”裴總說:“你是沒喊老賠,你喊裴總。可裴總也好不到哪裏去,倒過來是總賠,我總賠,還開這個紅粉佳人幹什麽?”孫總說:“總賠有什麽?我們公司的副總朱誌勇,人家老喊他種豬呢。”


    說笑著,小姐端著菜上來了。接著又進來三個年輕漂亮妹妹,分別坐到了三位客人旁邊。裴總說:“我來介紹一下,坐在金總旁邊的這位是姬小姐,蔡文姬的姬;銀總旁邊的是白小姐,白居易的白;孫總旁邊的是鍾小姐,鍾馗的鍾。”


    介紹完,裴總對三位妹妹說:“你們把看家本領都拿出來,敬好客人的酒。”回頭又對孫總說:“其他幾個包廂也來了朋友,我去看看,再來打你們的招呼。”孫總就說:“去吧去吧,你在這裏是個多餘人,礙我們的事,這幾個妹妹比你強。”裴總笑笑,說:“那我就不礙事了。”拱拱手,退出包廂。


    喝了兩杯,三個妹妹開始采取行動了,各自往一旁的男人身上貼過去。郭清平攬住那位姬小姐的細腰,說:“剛才裴總說你那姬姓是蔡文姬的姬,我書讀得少,可以告訴我,這個姬字怎麽寫嗎?”


    好像郭清平的手在腰上怕癢似的,姬小姐扭扭腰,嗲聲嗲氣道:“你會麻將嗎?”郭清平不知其意,點頭說:“會呀,這個年代不會麻將,怎麽在江湖上混呀。”姬小姐說:“裴總剛才說錯了,我不是蔡文姬的姬,是麻將裏幺雞的雞,你喜歡摸幺雞麽?”郭清平笑了,說:“哪個不喜歡摸幺雞囉?”一隻手就插進姬小姐的衣服,從後麵往胸前摸過來。


    郭清平帶了頭,沈天涯也不好正人君子,以顯得自己比他們德高望重,於是也很配合地將白小姐往懷裏摟緊點,說:“我猜你這個白,裴總也搞錯了,肯定不是自居易的白。”白小姐說:“銀老板真是聰明,我是麻將裏白板的白。”沈天涯說:“可惜我沒打過麻將,沒見過白板是什麽樣子。”白小姐說:“白板就是一毛不生,白板一塊。”又附在沈天涯耳邊悄聲道:“你知道嗎?我那個地方就是白板,你想見識見識麽?”


    孫總一旁扯了扯白小姐的衣角,說:“什麽悄悄話?讓我們也聽聽嘛。”白小姐扒開孫總的手,說:“你別吃著碗裏的,想著鍋裏的,還是跟鍾小姐搞好關係吧。”孫總就笑嘻嘻道:“批評得對,我今天就吃碗裏的得了。”回過頭對懷裏的鍾小姐說:“我比他們還沒有文化,剛才裴總說什麽鍾馗,鍾馗到底是什麽人?”鍾小姐說:“鍾馗是什麽人都不知道?鍾馗是捉鬼的。”孫總說:“那麽嚇人?他最喜歡捉什麽鬼?”


    鍾小姐在孫總鼻子上一捅,說:“最喜歡捉你這樣的色鬼。”孫總說:“那你也告訴我,你那個鍾字是什麽鍾?”鍾小姐說:“我那個中也是麻將裏的牌,中發白的中,或者說中間的中。”孫總一臉的壞笑,往鍾小姐腿間摸去,說:“中間是不是在這裏?”鍾小姐並不生氣,躲過孫總的手,嗔道:“我沒有說中間在哪裏,我是說我的姓是中間的中字。”孫總說:“那你就把中字寫出來給我看看嘛。”


    鍾小姐喝一口酒,放下杯子,彎彎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圈出一個圓圈,說:“看清了沒有?這是一個口字。”再伸出右手的食指說:“這是一豎。”然後將食指搭到左手圓圈上麵,說:“看清沒有?就是這個中。”


    孫總也學鍾小姐的樣左手圈一個圓圈,右手食指搭上去,故作認真地眯眼瞄了一會,然後搖搖頭,無可奈何道:“我不認得這個中。”鍾小姐笑道:“看來你真的沒文化,連這個普通的中字也不認得。”孫總說:“可我也認得一個中字,不過跟你這個中字稍稍不同。”鍾小姐說:“那你寫出來,看我認不認得?”


    孫總就笑笑,說:“我寫出來,你可不要罵我。”鍾小姐說:“愛你都愛不過來呢,哪裏還會罵你?”孫總說:“那我就放心了。”學鍾小姐樣,將左手拇指和食指圈成一個圓圈,伸到鍾小姐麵前.晃一晃,說:“這也是一個口字。”鍾小姐說:“還有呢?”孫總舉起右手食指,在空中擺擺,說:“這也是一豎。”鍾小姐笑道:“一個口加一豎,這不跟我那個中字是一回事?”


    孫總望望鍾小姐,說:“你急針麽呀?我的字還沒寫出來呢?你怎麽知道跟你那個中字是一回事”鍾小姐說:“那你寫呀。”孫總於是慢慢將右手食指戳進左手的圓圈裏,停頓片刻,在裏麵來回穿插起來,說:“看清楚沒有?這是不是也是一個中字?”


    在坐的人臉上都露出邪乎的笑,說:“孫總好有水平,能寫出這樣高水平的中字。”鍾小姐佯裝生氣道:“你這個中字跟我那個中字不同。”孫總說:“怎麽不同?”鍾小姐說:“我是外麵的中,你是裏麵的中,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嘛。”孫總說:“那你喜歡裏麵的中還是外麵的中?”


    這麽鬧嚷著吃喝完,孫總還要請兩位去搞其他活動,郭清平看看手機畫屏,已經兩點多了,說就到此為止吧,下午還有些事等著要辦。幾個人出了包廂。到得樓下,孫總到巴台上去結賬,沈天涯和郭清平由裴總陪著,踱著方步出了大門。


    在車旁聊了幾句,孫總提著兩個精致的包裝袋過來了,給郭清平和沈天涯一人手上塞了一袋。然後三個人跟裴總握了手,鑽進車子。小車開動後,沈天涯拉開包裝袋看了看,是四條大中華。心想,這個姓孫的真會拍馬屁。嘴上說:“孫總你也太客氣了,請了吃,還要給煙。”孫總說:“一點小心意。你們也難得出來一趟,不是看得起我孫某人,哪請得動你們的大駕?”


    沒幾分鍾,小車進了市委大院。考慮到郭清乎不便把包裝袋提到辦公室去,孫總就將車直接開到了他家宿舍大樓前。正好有人從樓裏走出來,要去上班,郭清平不想讓人碰見,也就沒有立即下車,繼續坐在車上候著。


    該去上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郭清平這才把包裝袋提到手上,準備下車了。但他並沒立即下去,從包裏拿出那撥款通知書,放手上瞧了兩眼,遞到前麵孫總手上,說:“你看看,這是什麽?”


    雖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孫總的眼睛還是放出光芒來,說:“喲,這麽快就辦好了?”郭清平說:“為你這事,沈處和傅局長可是用了心的,你要知道,現在財政十分困難,為了保障工資發放,預算內外資金都捆到一起來用,根本就沒餘錢考慮別處,你這可是特例了。”孫總忙點頭道:“感謝沈處和傅局長的大力支持。”沈天涯笑道:“哪裏哪裏,你更應感謝的是歐陽書記和郭秘,他們是很關心東方公司的。”


    這事的前因後果,郭清平和沈天涯不吱聲,孫總心中也是有數的。不過孫總是個聰明人,知道他們這麽說,是在提醒他.錢到公司後不要漏了任何一個說了話出了力氣的人。他於是連連點頭道:“你們的大恩大德,公司是不會忘記的。”


    郭清平下車後,沈天涯猶豫片刻,讓孫總先走一步,也下了車,追上郭清平,進了宿舍樓。郭清平~見沈天涯手上的包裝袋,就知道他要做什麽了,說:“沈處還有事嗎?”沈天涯說:“沒什麽事,送你上樓吧。”郭清平說:“你也太周到了。”


    進屋後,郭清平要給沈天涯倒水什麽的,沈天涯忙說:“免了免了,你還要去辦公室,說不定歐陽書記正在等著你呢。”說著把包裝袋輕輕放到了屋角的矮幾上。郭清平說:“那我就少禮了。”


    郭清平自己已收了四條大中華,當然不便再要沈天涯的了,要出門時,到屋角提了沈天涯的那隻包裝袋,往他手上塞。沈天涯說:“郭秘,你知道我不太抽煙,你應酬多,放你這裏派得上用場。”郭清平執意要沈天涯拿走,沈天涯也是沒法,隻好一口一個郭秘,說了兜底的話:“跟您實話說吧,我究竟呆在預算處.如今收些煙呀酒呀的又不犯錯誤,送的人還真是沒斷過,家裏又沒地方堆放,你如果不要我再把這個袋子拿走,那實在是替我排憂解難,我願意給你做個大揖。”


    見沈天涯說得誠懇,郭清平也就不再堅持,放下袋子,兩人出了屋。到了岔路口,要分手了,郭清平覺得沈天涯這人還真夠哥們兒的,估計這陣子歐陽書記在辦公室,說:“你沒事的話.幹脆還上我辦公室去轉一圈吧。”


    沈天涯是個靈性人,猜到了郭清平的意思,就跟他進了市委大樓。


    郭清平把沈天涯帶進自己的辦公室後,說他到歐陽書記那邊瞧瞧,就過來陪他說話,出去了。沈天涯呆了沒兩分鍾.郭清平回來了,笑嘻嘻道:“歐陽書記想見見你。”沈天涯身上一熱,跟郭清平出了門。


    跟其他這個級別的大領導一樣,歐陽鴻的辦公室也沒掛牌。外間是會客室,茶幾沙發書廚文件櫃一應俱全。裏間的門虛掩著,帶著幾分神秘,也說明主人正在裏麵。郭清平在門上輕輕一用力,門便無聲地開了,隻見歐陽鴻正伏在辦公桌前看文件。郭清平像練了輕功的武生一樣,一邊顛著腳尖向歐陽鴻走過去,一邊輕輕喊了一聲歐陽書記。歐陽鴻答應一聲,並沒抬頭,繼續看著桌上的文稿,時不時用手上的圓珠筆在文稿上做著記號。郭清平便不再說話,靜靜地站在桌旁,等候歐陽鴻做出反應。歐陽鴻還是沒抬頭,工作得十分投人。


    又過去了一陣,歐陽鴻好像是突然發現了郭清平的存在似的,瞥他一眼,說:“小沈呢?你不是說他來了麽?”郭清平說:“就在外間。”回頭向沈天涯揮揮手,沈天涯立馬腳底生風,往裏間直奔。進了裏間的門,沈天涯的步子便慢下來,在距離歐陽鴻三米左右的地方悄悄立住了。


    歐陽鴻這才把頭抬高一點,望著沈天涯,微笑著點點頭,說:“小沈,過來吧。”


    沈天涯這才腰一彎,疾步驅上前來。心裏不免有些慌亂,呼吸急促起來。最傷腦筋的是,剛才在肚子裏溫習了好幾遍的話一時跑得不知去向,隻顫聲呼了句:“歐陽書記您好!”便沒了下文。好在歐陽鴻臉上的表情很隨和,又向沈天涯擺了擺手。沈天涯以為是歐陽鴻要跟自己握手,再趨前一步,雙手都抬了起來,就要去撈歐陽鴻那雙大手了。不想歐陽鴻的手已經收了回去,嘴上說:“你坐吧。”


    沈天涯隻好縮回自己的手。屁股後麵就有一把沙發,可他哪裏敢坐?站在桌旁,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還是郭清平不出聲地在沙發上拍拍,還用手扶了扶他的肩膀,沈天涯才一屁股跌坐下去。


    歐陽鴻的目光自始至終那麽親切溫和,語氣也那麽平易近人。他聲音不高不底道:“財政局的人反映,小沈你這個預算處長做得不錯嘛,看來尚良和財政廳曾局長還是有眼光的。”沈天涯忙說:“哪裏哪裏,離歐陽書記您的高標準嚴要求還有很大距離。”歐陽鴻笑道:“有距離沒關係,慢慢會縮短距離的嘛。”沈天涯說:“謝謝歐陽書記的鼓勵,我會努力的。”歐陽鴻又頷首而笑:“這就對了。”


    最讓沈天涯感激的是歐陽鴻還問到了他的年齡,當知道沈天涯才三十五歲,歐陽鴻很欣賞地說:“正是幹事業的好年華,而且起點這麽高,真是前途無量啊。”說得沈天涯如沐春風,對自己的仕途充滿了信心。


    又詢問了幾句沈天涯家庭和生活上的事,歐陽鴻伸手端起桌上茶杯,緩緩舉向嘴邊。沈天涯不是呆雞,知道跟你說著話的領導要喝茶了,說明他的注意力已經開始轉移,你再不走就是不識趣了。沈天涯站了起來,屁股朝外,慢慢退向門口。還輕輕對歐陽鴻說了聲書記再見,歐陽鴻也半抬了手臂,滿意地向他揚了揚。一直退到門外,出了歐陽鴻的視線範圍,沈天涯這才停住後退的腳步,定住身子。


    下了樓,沈天涯發覺背上已經被汗水浸了個濕透,襯衣緊緊粘在皮膚上,仿佛貼了副膏藥一般。


    接下來的幾天裏,沈天涯一遍又一遍地回味著跟歐陽鴻見麵時的情形,一份莫名的興奮在他心頭蕩漾著,讓他沒法平靜。不覺得要想起那次在紅袖山莊跟歐陽鴻相遇時的情形,直怪自己當時的想法太幼稚了,領導在那樣的場合跟你保持距離是多麽的必要。你在領導心目中有沒有位置,隻有到了後台才看得出來。


    不過沈天涯也很清楚,彼一時此一時,當初東方公司的貸款還沒眉目,等到這天沈天涯走進歐陽鴻的辦公室時,那兩百萬元的撥款通知單已經到了孫總的手上。


    銀行第二天就把那兩百萬元貸款劃到了東方公司戶頭上。


    孫總當然是懂得行情的,按規矩拿出百分之二十五去感謝為這筆款子出過力的有關人士。他讓餘從容帶上十六萬元交給了歐陽鴻,自己親自帶著三十四萬元,給郭清平和傅尚良各送去十萬,再把其餘十四萬給了沈天涯和羅小扇。


    沈天涯和羅小扇那十四萬元是在銀興酒樓吃飯時,孫總親自過手給他倆的。那天孫總給郭清平和傅尚良送完錢後,給沈天涯打了一個電話,要他和羅小扇下班後在處裏等他一會,他有要事求見。下班後才到處裏來,肯定不是辦公事,沈天涯就知道他要做什麽了,當即給羅小扇發了一個短信,要她下班後留在非稅收入處別走開。


    下班後人去樓空了,沈天涯才不緊不慢去了非稅收入處。沒幾分鍾,孫總就到了。說了幾句話,孫總拿過手裏的包,就要去拉拉鏈。拉到一半,孫總就停下了。沈天涯知道孫總的顧慮是有道理的,處室是公家的地方,就是下了班也偶爾會有人進來拿東西或上網什麽的,孫總這是怕萬一被人闖見就不好了。沈天涯也就順便說了一句:“走吧,今晚我和羅處請孫總,就在樓下的銀興酒家。”


    到了銀興酒樓,大家像往常一樣喝起酒來。酒過三巡,孫總支開服務小姐,又將包廂門反扣了,才把那包現金交到沈天涯手上。沈天涯不知底細,客氣了兩句,孫總悄聲說:“你們兩位放心好了,其他地方也做了安排的。”沈天涯聽得懂孫總這話,他的意思是領導也收了錢,既然領導都不怕,你自然也就沒必要有什麽顧慮。


    飯後,孫總要用車送他倆回去。羅小扇說晚上還要加一陣班,想讓沈天涯陪陪她,孫總隻好知趣地先走了。兩人進了非稅收入處,沈天涯就把那包錢遞給羅小扇,要她點一下數。羅小扇把錢包放手上掂掂,將沈天涯帶進了隔壁的機房裏,關緊門,開始點錢。


    一共十四萬,也就是一人七萬。沈天涯和羅小扇都有些吃驚,沒曾想到錢數會有這麽大。原先他們隻覺得貸完款後,孫總會給個萬兒八千的,不想他出手這麽大方,讓他倆都有些不知所措,一時想不清如何處理這錢才妥,也不敢立即分掉,隻好讓羅小扇把錢鎖進了隻有她一人知道密碼的保險櫃裏,日後再說。


    做完這些,兩人重又回到處裏。一下子陡進數萬巨款,本應該高興和激動的,不想兩個人的心情卻有些灰灰的,一時竟變得無語起來。這就是沈天涯正式做了預算處長後所從事的第一件重要工作,想不到這項工作不僅僅討好了昌都市委和財政局主要領導,還讓自己猛進了一筆,這大概就是做有職又有權的預算處長的妙處吧。


    後來還是沈天涯打破沉默,放低聲音說道:“前幾天我收到一條短信,說當今五種人際關係最鐵。”羅小扇說:“哪五種關係?”沈天涯說:“一起下過鄉,一起扛過槍,一起同過窗,一起嫖過娼,一起分過贓。現在可好了,我們和領導的關係再鐵不過了,還愁日後不能飛黃騰達麽?”


    本來沈天涯是想調侃自己和羅小扇,緩和一下氣氛,不想這個時候說這話,不但一點也不感到幽默,相反覺得怪怪的,很不是滋味。羅小扇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剜沈天涯一眼,說:“這個時候你還幽默得起來?”沈天涯說:“那你要我做啞巴?”


    一時又沉默了。


    過了一會,羅小扇才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天涯,不是我膽小,這錢可不是三千五千的小數,真要分掉,遲早是要出事的。”沈天涯說:“那怎麽辦呢?把錢退給孫總?”羅小扇說:“這也不妥,你想想,那筆貸款,傅尚良是簽字人,歐陽鴻和郭清平都是插了手的,孫總剛才也說了,他都做了安排,我們這麽退回去,豈不要得罪他們?”


    沈天涯覺得羅小扇的話有道理,卻一時想不出別的辦法,隻好望著羅小扇,說:“那有一個更好的法子麽?”羅小扇說:“財政廚的門衛還比較負責,這筆錢在保險櫃裏放一陣子是很安全的,以後再想法子處理掉吧。”


    既然沒有更好的辦法,沈天涯覺得暫時也隻好這麽著了。


    沈天涯在預算處呆著,下級財政部門和市本級有撥款的單位逢年過節幾百上千的送些紅包,那是習以為常的,見怪不怪了,可像東方公司這麽大把的票子送上來,心裏確實沒有底。為此,好幾天他心情都是沉沉的,鬱鬱的,緩不過勁來。甚至自受到歐陽鴻的親切接見以來一直悄悄儲蓄在心頭的那份得意和喜悅也一點點流失掉了。


    不過沈天涯轉而又暗自思忖,又不僅僅他和羅小扇收了錢,歐陽鴻郭清平傅尚良也都是收了的,而且肯定收得更多,他們沒事,自己和羅小扇小題大做,多心幹什麽呢?


    有時沈天涯會想起胡長清慕綏新那些大貪官來,他們收了人家的大額票子,是不是也會心神不安,有這樣的想法?但沈天涯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幼稚,想想那些大貪官都是做大官的,官大量也大,哪會像他這樣為區區幾萬元錢坐立不安?沈天涯就有些泄氣,心想自己這麽膽小量淺,這輩子還能有什麽出息?


    有時沈天涯難免要留心一下傅尚良。看看他有什麽異樣沒有。卻見傅尚良完全沒事人一樣,好像他從沒收過人家的錢,倒像是他把自己的錢給了人家,說話做事還是那麽頤指氣使,那麽理直氣壯。


    沈天涯還趁去市委辦事,跟郭清平見了一麵,他也一如既往,談笑風生,跟平常沒有任何區別。


    後來市紀委又主持召開了一個全市性的反腐工作大會,沈天涯聽說歐陽鴻要在大會上做反腐工作報告,特意跑到會上,想看看歐陽鴻收了東方公司的錢,會不會影響他做反腐報告。可沈天涯左看右看,也沒看出歐陽鴻的半點破綻。歐陽鴻的報告沒有一般領導幹巴巴的說教,邏輯嚴密,說理充分,還善於旁征博引,舉的例子既形象又生動,博得全場一次又一次熱烈的掌聲。


    讓沈天涯印象最深的是歐陽鴻對“錢”字的分析,簡直人木三分,恐怕就是把《說文解字》翻出來,也找不到這麽經典的解釋。歐陽鴻中氣十足,聲如洪鍾般說道:“大家知道古時錢字的寫法吧,那是一個金旁加兩個戈字,戈是戰士手上的兵器,你們想想看,兩個戰士拿著兵器戒備森嚴地守衛著金字,這錢是隨便拿得的麽?”


    歐陽鴻這番解釋自然又贏得一陣雷雨般的經久不息的掌聲。沈天涯也情不自禁拍響了巴掌。隻是他拍到一半,就拍不下去了。歐陽鴻剛收了東方公司十幾萬元,就跑到台上做起了反腐報告,而且做得這樣理直氣壯,形象生動,這是不是太滑稽了一點?


    沈天涯沒法再聽下去了,歐陽鴻的報告還沒做完,他就出了會場。


    可沈天涯卻沒能把歐陽鴻關於錢字的理論從腦袋裏抹去。沈天涯在財政局工作廠十多年,說的哪句話,做的哪件事,不與這個錢字有關?財政局機關每天都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跟賣時髦商品的超市一樣,細思量,有哪一個不是奔著這個錢字來的?說一千道一萬,財政局就是專門繞著這個錢字打轉轉的,就是名副其實的錢局,若沒有了這個錢字,財政局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價值。所以沈天涯對錢字的敏感,對歐陽鴻關於錢字的理論那麽在意,那麽耿耿於懷,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晚上回到家裏,沈天涯什麽也不做,把藏在書櫃最裏層的詞典翻了出來,想查找一下歐陽鴻的絕妙說法是不是來自於詞典,結果詞典裏解釋比歐陽鴻說的膚淺和平淡多了。沈天涯還將繁體的錢字和簡化後的錢字做了比較,繁體錢字確實是金字一旁兩個戈字,而簡化後的錢字卻是金字旁一個戔字,戔字已經沒有兵器一說了。如果按照歐陽鴻的理論,簡化後的錢字裏,那金已經沒有士兵拿著兵器守護了。


    沈天涯於是恍然而悟,現在金字因為沒有士兵守護,所以——今人對錢也就沒有了顧忌和畏懼,拿起錢來才如此大膽放肆,不可一世,才出了一撥又一撥的貪官。


    這麽胡思亂想著,沈天涯就覺得有些好笑,直罵自己神經過敏。總不能把如今貪風盛行歸咎於錢字的簡化吧?如果這樣,反貪局抓貪官之前,豈不要先把簡化這個錢字的老學究先抓起來再說?


    一開始,見沈天涯翻出多年沒翻過的詞典,一旁的葉君山就感到有些奇怪,現在又見他對著詞典哂笑起來,她更加莫名其妙,忍不住要問沈天涯道:“你今天怎麽啦?對著詞典又發呆又發笑的,是不是神經出了毛病?”


    沈天涯這才把目光從詞典裏移開,對葉君山說:“我要改行了?”葉君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你要改行,不在財政局啦?”沈天涯說:“是呀,我準備改行搞文字研究,我發現中國的文字的確是博大精深,其妙無窮,搞文字研究一定大有前途。”


    葉君山這才聽出沈天涯是在說鬼話,踢他一腳,罵道:“你把我當二百五。”沈天涯笑了笑,把歐陽鴻關於錢的理論說給了葉君山。葉君山也覺得這個解釋很有意思,說:“歐陽鴻很會煽情嘛,當領導的有歐陽鴻這樣水平的恐怕不多吧。”沈天涯說:“我也很佩服他,可光說得好又有什麽用呢?”葉君山說:“也許歐陽鴻做得也不錯吧?”


    沈天涯真想告訴葉君山,歐陽鴻發表錢字理論之前就受過東方公司十幾萬元賄賂。可沈天涯知道這些是說不得的,說出去那是要釀大禍的。沈天涯隻好環顧左右而言他,把話題支開了。


    又說了些閑話,沈天涯有些困倦了,想去休息,葉君山卻還要纏住他,說:“忘了告訴你了,今晚你回家之前,二舅又來了個電話,說祝村長已在村民中酬了部分資金,開始著手村道工程的設計了。”沈天涯說:“他還說了些什麽?”葉君山說:“別的他沒說什麽,可我跟他說了,你回來後我再催催那個報告的事。”沈天涯說:“報告早給曾長城了,近段我被一些雜事拖住,忙過一陣子,我再落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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