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涯沒有忘記傅尚良的囑托,準備要易水寒出麵,請遊長江幫忙選購一件茶具。電話打到易水寒家裏,好一陣才有人接住,一聽是個女的,沈天涯以為是易水寒的老婆,又覺得那聲音嫩嫩的,不太像。也不好冒昧多問,隻得要她叫易水寒接電話。那人就問沈天涯是誰,沈天涯心想,我沒問她是誰,她倒反問起我是誰來了,心裏有些不高興,但還是耐著性子告訴她說姓沈,市財政局的。這樣那邊才放下電話喊易水寒去了。


    等了好一會,易水寒的聲音才傳過來,說:“你是天涯吧?”沈天涯沒好氣道:“我不是天涯還是海角?剛才那人是誰?囉嗦半天不肯去叫人,是不是你的二奶?”易水寒大罵道:“就你們這些鳥政府官員,天天想著的就是二奶三奶。”沈天涯說:“不是二奶,怎麽口氣那麽大?”易水寒說:“那是我家小妹,我正在陪省文物博物館的教授看我那方白氏歙硯,除了你沈天涯,市長書記的電話我都是不接的。”


    沈天涯隻得連忙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在下不知。”易水寒說:“不知者無罪,你有沒有空?我也正要給你打電話,想請你過來陪陪教授,晚上好給你買單的機會。”沈天涯說:“你倒好,我打電話找你.你沒問我有沒有事,先給我派起工來了。”易水寒說:。那你有屁就放嘛。“沈天涯說:”我想請你和遊長江陪我去買套高級茶具,我是外行,怕買了水貨鬧笑話。“


    易水寒就在那邊大笑了,說:“你何不早說?遊長江一個月前在文化館門口開了一個小茶館,上等的茶具茶葉有的是,我讓他按進價賣給你。”沈天涯大喜,說:“那你等著,我這就到你那裏去。”又補充道:“說好了,晚餐我買單,這麽好的機會,錯過了多可惜。”說得易水寒在那邊直樂。


    趕到文化館,敲開易水寒的家門,裏麵站著一個二十出頭的有幾分靚麗的女孩。看那輪廓,跟易水寒有幾分相像,沈天涯知道就是易水寒的小妹了,說:“剛才接電話的是你吧?”女孩說:“正是小女,我也不知你是哥哥的好朋友,多有得罪了。”沈天涯笑道:“哪裏哪裏。”進了屋。


    聽到動靜,易水寒在裏屋喊道:“天涯吧,到裏麵來。”沈天涯就往裏直奔。屋裏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硯盤,易水寒正和一老一少兩位眼鏡先生對著那方沈天涯見過的白氏歙硯嘀咕著。易水寒忙將兩位客人介紹給沈天涯,說是全國有名的古文物鑒定專家,特到昌都來為這方白氏歙硯做鑒定的。


    除了在領導麵前,沈天涯逢人就愛開句玩笑,也不論是生是熟。當時就對二位笑道:“我不懂文物,卻聽說識真容易辨假難,二位大師要提高革命警惕,這方所謂的白氏歙硯很可能不是自居易的歙硯,而是易居白仿製的贗品。”


    想必兩位大師學貫古今,精通自居易的詩文硯,卻並不知道還有一個什麽易居白,頓時就傻了眼,鏡片後的眼珠子葡萄一樣,瞪緊沈天涯,半天沒轉悠一下。易水寒則在一旁罵道:“你盡攪渾水,兩位老師可是學問高深之人,哪像你玩世不恭。”回頭忙向兩位專家道歉:“對不起兩位老師,我這位朋友演過一陣子小品,素有昌都小本山之稱,對誰都敢開玩笑,常欺我易家祖上沒有名聲顯赫之人,便把白居易的名字倒過來說成是易居白,安排做我的祖上,以挖苦諷刺我。”


    兩位大師終於明白過來,年紀小的一位忍俊不禁道:“還別說,乍一聽嘛,易居白叫起來比自居易還順耳一些。”年紀大的說:“這就叫做假作真時真亦假呀。”


    正在說笑,外麵又有人敲門,原來是遊長江帶著報社和電視台的記者來了。大家見過麵,記者們就開始采訪易水寒和兩位大師,並對著白氏歙硯攝像拍照。他f門忙碌的時候,沈天涯和遊長江沒事可做,站在一旁又影響人家工作,隻得出了裏屋。


    易家小妹見二位來到客廳,起身移過兩把椅子,叫他倆坐。沈天涯在她臉上瞧瞧,愈發覺得像易水寒,問她叫什麽名字,在哪裏工作。


    遊長江當然跟易家小妹很熟,她還沒開口,就代她回答沈天涯道:“一個很詩意的名字:雨萍,大學畢業,還在家裏待業。”沈天涯心想,這個名字還不錯,隻是婉約了點,雨萍雨萍,豈不是雨打浮萍?又聽遊長江對易雨萍道:“今天認識了這位沈大哥,一定要跟他搞好關係,他在市財政局預算處當處長,資金大權在握,在昌都市是個呼風喚雨的人物,隻要他肯出麵,你的工作還不是小菜一碟?”


    沈天涯沒吱聲,卻想這遊長江也是挑著燈草,說得輕巧,好像工作跟河裏的砂子是一回事,把手伸進水裏就能撈一把上來。如今各類企業不是破產就是倒閉,原有的工人都養不活,紛紛下崗,機關和事業單位則人滿為患,天天在喊機構改革,而大學畢業生像夏天的蚊子一樣,到處都是,一抓一大把,那工作是說找就找得到的?


    易雨萍顯然受了遊長江的鼓動,放亮的眼光落在沈天涯身上,用嬌嫩的口氣笑道:“我哥早跟我說過,他有一個好朋友在市財政局實權處做處長,今天終於有緣得識,以後恐怕真得投奔沈大哥喲:”沈天涯虛與委蛇了幾句,便避開易雨萍的目光,轉換了話題,對遊長江說:“據說遊大作家近來開了一個茶館,生意火得很?”


    說到自己的新行當,遊長江掩飾著心頭的得意,說:“還湊合吧,茶友們很捧場的,還有市委市政府兩個院子裏的人也常去關顧。”沈天涯說:“是嗎?可喜可賀嘛。”遊長江說:“這還要感謝你沈大處長呢。”


    沈天涯不知遊長江有什麽要感謝他的,說:“此話怎講?”遊長江回頭望望裏屋,好像有什麽秘密生怕旁人聽去了似的。見裏麵的人正在忙碌,才把嘴巴附在沈天涯耳朵上說道:“是你促成我寫出那篇《作秀癖》的文章,好多人是想認識這篇文章的作者.才上我的茶館來喝茶的。”


    這話讓沈天涯有些意外,如今什麽時代了,人們對媒體熱炒一時的明星都失去了過去的熱情,還會對寫文章的人感興趣?可轉念一想,遊長江寫的文章是針砭時弊的,跟昌都市裏的官場現象相吻合,一時弄得昌都市機關裏人人皆知,大家的胃口也就被吊起來了,對寫文章的人產生點好奇心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過沈天涯已經對那篇《作秀癖》的宏文失去了興趣,告訴遊長江,想到他那裏去買一套茶具。遊長江說:“算你運氣好開口得早,我那裏還有一套宜興產的紫砂茶具,原價給你。我進了六套,一個星期就被人家買走了,是企業老板和政府裏頭的小官員買走的,說是要拿去送領導,現在市裏好多領導家裏都有從我那裏出去的茶具和高級茶葉。”


    遊長江說得正起勁,一位老教授從裏屋走出來,打開屋角的旅行袋,找出一方印鑒,複轉身又進了裏屋。沈天涯一時起了好奇,不知他拿那印鑒做什麽,也跟了進去。原來老教授是要在一張寫好字的印了省文物博物館頭函的紙上蓋印,那是一紙關於易水寒那方白氏歙硯的鑒定書。


    老教授蓋好印鑒後,沈天涯眼角的餘光瞥了瞥易水寒,見他稍稍鬆了一口氣,一副大功告成的得意樣。


    記者們都圍過來,把鑒定書攝人鏡頭。


    站在沈天涯身旁的遊長江顯得很內行,輕聲說道:“有了這份鑒定書,水寒這方歙硯就價值連城了。”沈天涯輕聲問道:“連城的價值是個什麽數?”遊長江伸出三個指頭。沈天涯說:“三萬?”遊長江撇撇嘴巴,說:“虧你還是算大賬的人。”沈天涯說:“三十萬?”遊長江笑笑.那樣子像是他揀了三十萬似的。


    記者們采訪完後,一夥人出了易水寒的家,分三輛的士奔向銀興酒樓。


    席上文化人多,不像喜歡熱鬧的級別不高的官員喝酒,你敬我勸的,非得灌倒幾個不可。大家喝得隨意斯文,有喝白酒的,也有喝葡萄酒的,沒誰強求。兩位教授不太說話,雖然端的白酒,卻並沒喝幾口,倒是手上的筷子還動得勤,對沈天涯點的菜有些興趣。四位記者在外麵混得多.說了幾句能喝半斤喝一斤,這樣的幹部要提升;能喝白酒喝色酒,這樣的幹部要調走一類毫無新意的舊諺,桌上的氣氛才稍稍活躍了一點。


    喝到一半的樣子,沈天涯借口出去方便,到總台給銀興的老總打了一個手機,要他馬上來一下。沈天涯已不是半年前的沈天涯了,那時徐少林到這裏打聲招呼,他來吃一頓飯連單都簽不了,還要自己掏現金。沈天涯現在可是堂堂預算處長,他輕輕說句話,銀興酒店裏誰不覺得是說一不二的聖旨?何況政府是最大的買方市場,預算處不僅是財政局的預算處,同時還是政府的預算處,預算處長代表政府,代表財政局和代表預算處到銀興來吃飯簽單,銀興人人臉上增光哪。所以沈天涯一個電話,那老總沒幾秒鍾就屁顛屁顛趕到了。沈天涯把他拉到一旁,吩咐他準備八個紅包,其中一千元的五個,兩千元的三個,等會兒多簽幾個單子,注上接待省財政廳領導的事由,把紅包外加稅金一並簽到開餐費裏,改日一起結賬。


    銀興酒樓除了財政局這樣定點的大客戶外,一般都收現金,因此總台有的是人民幣,老總跟總台服務小姐一說,服務小姐馬上按要求把紅包準備好,給了沈天涯。這天沈天涯穿的是夾克衫,衣服裏麵的袋子深,於是把五個一千元和三個兩千元的紅包分別裝進兩邊袋子,再在外麵拍拍,回了包廂。


    喝得差不多的時候,沈天涯以東道主的名義敬眾人一杯,然後說道:“水寒憑了勤奮搜集到珍貴的歙硯,更憑了才華和學問考證出就是唐代大詩人自居易的銘硯,確實是非常了不起的,既是對祖國博大精深的古文物的貢獻,也是我們昌都市人民的莫大驕傲,我為水寒和白氏歙硯高興和自豪!同時也感謝各位捧場,特別是兩位大教授大專家不辭勞苦,親臨昌都鑒定白氏歙硯,是水寒也是我們昌都人民的榮幸。當然還有四位大記者,你們宣傳白氏歙硯就是宣傳昌都,為宏揚昌都文化,塑造昌都形象做了大實事。”


    說到這裏,沈天涯停頓了一下,想舒緩舒緩語氣。兩位教授和四位記者都對沈天涯拱了拱手。感謝他的熱情招待。一旁的遊長江笑道:“你們聽見沒有,沈處這是以市委領導的口氣答謝各位,我也聽過幾回市領導的即興發言,哪有沈處這樣的門才?沈處可是做大官的料。”大家都說:“是呀,沈處的德也好能也好,早勝過我們市裏的領導了。”


    沈天涯莞爾一笑,繼續沿著自己的思路大聲說道:“各位看水寒的麵子,給了我沈某人提供服務的機會,我也沒什麽酬謝各位的,隻準備了幾個小紅包.見笑了。”說著,先走到兩位教授身旁,從左邊衣袋裏拿出兩個兩千元的紅包,放到了他們麵前的桌上。


    兩位教授不知如何是好,嘴上囁嚅道:“這這這這,這怎麽要得?”欲拿了紅包還給沈天涯。沈天涯伸出兩隻手,一並把兩個教授的手都按住,說:“你們可是省城裏來的方家和客人,不是水寒那方寶硯,我想拜識二位,還沒這樣的緣分,我也是代表水寒盡點地主之宜而已,請一定給我麵子。”兩位教授這才無奈地收下了紅包。


    沈天涯轉身來到四位記者中間,從右邊衣袋裏拿出四個一千元的紅包,一人前麵放了一個。記者們經常收紅包的,麵不改色心不跳,順手就將紅包塞進了自己口袋,同時不忘對沈天涯笑道:“沈哥這麽客氣,把我們的胃口吊住了,下次還跟你下館子。”沈天涯說:“你們這些無冕之王,看得起我,是我莫大的光榮,不是水寒和長江,隻怕我沈某人用八抬大轎都抬你們不來喲。”記者們笑道:“我們不坐八抬大轎,隻坐四輪小車。”


    沈天涯這麽表演著的時候,易水寒一直望著他,眼睛裏流露出真誠的感激,懂得沈天涯這是為了自己的事,才如此用心良苦。沈天涯的目光從易水寒頭上掠過,看著遊長江易雨萍幾個沒有得到紅包的人,笑道:“你們別有意見,我們常在一起吃飯喝酒,今天紅包帶少了,下次再補禮。”遊長江說:“誰答應你下次補禮了?今天不給我們紅包,我們就不出這個包廂了。”說得眾人都笑。


    沈天涯沒理遊長江,往自己位置上走去。經過易雨萍身邊時,在右邊衣袋上摸了摸,故作驚訝道:“呃,怎麽袋子裏多出廠一個紅包?”說著拿出一個一千元的紅包,在空中晃了晃,對遊長江他們說:“你們幾個是不是抽簽,誰抽到誰拿這個紅包。”


    誰見過抽簽拿紅包的事?知道沈天涯是逗著大家玩的,都說:“想哄三歲娃娃是不?去你的吧,你那個紅包肯定是個空的。”沈天涯就抓過遊長江的手,要他摸摸紅包。遊長江將信將疑地伸手照辦了,裏麵還真是硬嶄嶄的票子,說:“空倒沒空,隻恐怕是假票子。”沈天涯把紅包抽了回去,說:“假票子也不給你。”又說:“你們都有工資,隻有易雨萍在家待業,這個紅包是政府委托我代發給她的待業費。”然後把紅包放到了易雨萍手上。


    易雨萍剛出校門,哪見過這樣的場麵?頓時臉紅到了脖子根上,像是紅包燙手一樣,手一鬆,紅包掉到了地上。一旁的遊長江忙彎腰揀起來,遞給她,說:“政府給的錢,不要白不要,你大膽收下,不會犯錯誤的。”


    鬧嚷著喝完最後的團圓杯,一夥人出了包廂。易氏兄妹送兩位教授去了賓館,四位記者回了家,隻有沈天涯跟著遊長江去了他的小茶館。


    下了車,邁步踏上人行道,遊長江指著門楣上寫了自得齋三字的鋪麵,說:“就在這裏了。”沈天涯說:“將茶館叫齋的,昌都市似是少見。”遊長江說:“沾點文氣吧,茶究竟不是一般的商品。”


    走進自得齋,裏麵的擺設也有些別致,對著門口的牆上不擺茶具和茶葉,卻是一排書櫃,裏麵整整齊齊的擺著各類書刊,乍一瞧,還以為這是一個書肆。倒是書櫃兩旁的字幅點了題,讓人駐足:量小不堪容大物,兩三寸水起波濤。


    兩邊牆上都豎著齊頂的大木架,一麵是種類齊全的茶葉,一麵是琳琅滿目的茶具。中間空地上是沈天涯在遊長江的茶室裏見過的那張別致的根雕茶桌。看來遊長江真把這茶館當回事來經營了。


    一個中年女人就坐在桌旁,沈天涯估計是遊長江的夫人了。他聽易水寒說過,遊長江夫人跟人在外麵混了半年,混得並不輕鬆,聽說遊長江開了個有些賺頭的茶館,又自己跑了回來。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加上遊長江開茶館需要人手,就不計前嫌,留下了女人。沈天涯笑道:“這是阿慶嫂吧?”遊長江笑道:“她是阿慶嫂,那我是誰?是胡傳魁刁得一還是郭建光?”


    沈天涯跟遊長江女人點點頭.這才變戲法似地又從身上拿出那個兩千元的紅包,說:“今天真是怪事,怎麽袋子裏又多出了一個紅包?”隨手塞到遊長江手上。


    遊長江紅包在手,以為沈天涯是在搞平衡,因為易家得了一個紅包,也要給他一個。但他接觸過易雨萍的那隻紅包,感覺手上這個紅包分量重多了。一時也沒有弄懂沈天涯的用意,笑道:“今天我也享受一下政府的待業費?”沈天涯說:“你看看是不是假票子?”遊長江說:“政府發津貼還用假票子?”還真的翻開紅包封口,抽出一張瞄了瞄。


    沈天涯何許人也?一眼看穿遊長江此舉並不是在辨真假,而是要看看裏麵大約有多少張票子。不過這邊遊長江也不傻,很快猜出了沈天涯的意圖,他是想要一套跟紅包裏數字相當的茶具。


    然後遊長江開始給沈天涯介紹起茶具來。遊長江儼然茶道行家,說:“茶具又稱茶器,陸羽《茶經》把采茶製茶工具稱為茶具,把燒茶泡茶器具稱為茶器,以區別其用途,宋代後合二為一,把茶具茶器合稱為茶具,現在大家大都沿用此說法。”沈天涯對此不感興趣,說:“你的茶道名堂太多,我悟性差,你就別對牛彈琴了,給我選一套燒茶泡茶的茶具吧.反正我也不采茶製茶。”遊長江笑道:“我想把琴彈得連牛也聽得懂。”從櫃台上取出一套裝在紙盒裏的茶具遞給沈天涯。


    沈天涯把茶具提到手上掂量一下,說:“就這樣讓我拿走?”遊長江學北方人的口氣,說:“那你還要咋的?”沈天涯說:“你得打開讓我見識一下,這些茶具的質地呀製作呀,有什麽獨特之處,我也好在人前做點解釋嘛。”遊長江說:“一解釋,我豈不又要對牛彈琴了?”沈天涯說:“該彈的還得彈嘛。”


    遊長江隻得去拆包,一邊說:“下午在水寒家裏時我就跟你說過了,這套茶具是從江蘇進來的,茶壺茶盅茶杯都是宜興紫砂質地,已被人買走了好幾套,都是一些老板和機關幹部送市裏領導的,有一個人還悄悄告訴我,是送給歐陽書記的,歐陽書記最近迷上了喝茶,於茶道已經非常精通了。”


    說這話時,遊長江已取出一把茶壺,拿到沈天涯前麵,讓他過目。茶壺就是茶壺,是泡茶用的,除此之外,沈天涯別無所知了。遊長江說:“茗注(茶壺)莫妙於砂,壺之精者又莫過於陽羨(宜興),壺稱宜興陶,較茶(品茶)必用宜壺也。”說著,將茶壺舉到沈天涯耳邊,在上麵輕扣幾下,說:“聽得出這聲音麽?”


    沈天涯偏著頭一聽,覺得脆脆的,像是在敲一塊鐵片,卻裝糊塗道:“我耳朵背,聽不出來。”遊長江說:“你耳朵不是背,是長了毛,要不要拿根鐵條捅開。”又在茶壺上敲了兩下,說:“正宗的紫砂壺就是這種金屬聲。”


    接著遊長江捏住了壺蓋上的頂珠,輕輕搖一搖,說:“壺蓋和壺唇要吻合得好,搖動的時候聲音柔和,沒有雜音。”再將茶壺往桌上一放,點著壺把頂珠和壺嘴,眯眼瞄了瞄,說:“這是壺上三個點.一眼望去,三點要在一條線上。”


    沈天涯也學樣過去瞄了瞄,確如遊長江所說,三點正好在一條。線上,仿佛打過墨線似的。遊長江又揭開壺蓋,要沈天涯看裏麵的紋路,說:“這是一把手拉壺,就是說用手工拉成的。手拉壺又有內拉壺外拉壺之分,我手上這把壺自然是內拉壺了。至於其工藝水平是高是低,要看手拉的紋路深淺寬窄勻稱程度如何。”


    等沈天涯看夠了,遊長江再把壺倒了過來。壺底也拉了紋路,還刻了三個字:王金川。遊長江介紹說:“手拉工藝始傳於潮州,後盛於宜興,這個王金川名氣還不是太大,但近年茶道上的人卻比較認同他的手拉壺。”沈天涯拿過去瞧瞧,見那字並不怎麽樣,但拉的紋路確實跟壺裏一樣勻稱好看。


    遊長江這才將茶壺拿到茶桌上,放上小半壺茶葉,又抓過正在沸騰著的電熱銅壺,高衝人壺。沈天涯說:“你可比阿慶嫂的時代方便多了,那時先要壘起七星灶,才可銅壺煮三江,你現在隻要按按電開關,銅壺裏的水就可煮開了。”遊長江說:“可不是?八仙桌也改做根雕桌了。”


    說到這裏,遊長江拿過壺蓋,遞到沈天涯前麵,要他去瞧頂珠裏麵的珠眼。沈天涯接住壺蓋,看仔細了,遊長江才要回去,蓋了茶壺,抓牢壺把,扣住壺蓋,倒將過來,一線水自珠眼倏然而下。沈天涯不知遊長江此舉何意,遊長江說:“這說明珠眼是漏水的。”沈天涯說:“有眼就漏水,這道理誰不懂?”遊長江不理他,又重複了剛才抓牢壺把,扣住壺蓋的動作,隻不過另一隻手的拇指也派上了用場,捂緊了壺嘴。


    就在沈天涯愣怔間,遊長江極迅地把茶壺倒扣了過來。也是奇怪,那壺蓋上的珠眼競滴水不漏了。沈天涯眼睛鼓得銅錢大,以為遊長江這是在耍江湖騙術。遊長江笑道:“這個道理不好懂了吧?”


    人說眼見為實,沈天涯覺得如今這句話也不準確了。這倒不包括魔術,看魔術時你預先就知道那是假的。生活中還有好多東西,你就是親眼所見也是假的,不論是紅道白道黑道上的事都是如此。沈天涯懷疑道:“是不是裏麵的茶葉堵住了珠眼?”遊長江說:“恐怕沒這麽簡單。”於是將茶壺推到沈天涯麵前,讓他一試。


    沈天涯把遊長江的動作重複了一遍。可茶壺剛一倒過來,珠眼裏的茶水就小孩撒尿一樣射了出來。沈天涯隻得向遊長江討教原因。遊長江說:“這僅僅是我的動作比你熟練,一是壺嘴要封得嚴,二是倒轉時的動作快。”沈天涯按遊長江說的重做了一次,果然珠眼滴茶不漏了。遊長江說:“這就是正宗的宜興紫砂茶壺,壺唇閉合得好。”


    這套動作演示完畢,壺裏的茶水已經泡好,遊長江來個丹鳳朝陽,往公道杯裏注茶,同時要沈天涯注意茶水從壺嘴裏射出時的形狀,但見那弓形水柱一線到底,不開岔,不擴散。遊長江說:“這說明壺嘴工藝相當精細。”再把公道杯裏的茶水注入茶盅.兩人便各拿過一盅,細細品茗起來。遊長江不免又將所品的茶葉茶汁做了一番解說,沈天涯大長見識,心想那個紅包給得真值。


    茶至半足,遊長江才把茶具重新放回紙盒,打上膠帶.交給沈天涯。沈天涯欲去袋子裏掏錢,遊長江哪裏肯幹?捉住沈天涯的手,說:“你那個紅包早已經超過了這套茶具的價格。”沈天涯說:“紅包是紅包,那是讓你享受跟教授和記者們的同等待遇,也是我對老兄的敬意。”


    爭執了一陣,最後沈天涯還是留下五百元錢,算是遊長江傳授茶藝的報酬。遊長江則送了他兩聽碧羅春高級茶葉。


    出了自得齋,沈天涯提著茶具茶葉徑直上了傅尚良家。


    林老師接過茶具,將紙盒上的包裝左看看右瞧瞧,說:“我也不懂什麽茶道,不過我們學校有兩位老師家裏也是置了茶具的,請我去喝過兩次,還真有點意思。”傅尚良說:“喝茶是喝味道,又不是喝意思。”林老師說:“這你就是說外行話了,茶道可是一門學問,內涵深著呢。”又說:“最近昌都市特別時興喝茶,我聽人說市委好幾位領導都迷上了茶道,都到了不可一日無茶的地步。”


    傅尚良嫌林老師嘴多,沒理她,問沈天涯這套茶具哪裏買的。沈天涯就說了遊長江的名字。傅尚良點頭道:“知道了,他的茶藝和茶館在昌都市是很有名的。”沈天涯正想誇兩句遊長江,林老師又把話接了過去,說:“小沈,你朋友是開茶館的,你一定也深諳茶道,把茶具取出來,讓老傅也長長見識。”


    見傅尚良並不反對,沈天涯隻好拆了包,一邊把茶具一樣樣擺到桌上,一邊給兩位介紹起來。又用其中的銅壺燒了開水,取了遊長江送的碧羅春放人茶壺,現買現賣,將剛從自得齋裏見識過的那一套演示給兩位看。也是沈天涯有些悟性,學得還真是那麽回事似的,一般人學三四次恐怕還達不到這個效果。至少傅尚良和林老師看不出太大的破綻,從他們虔誠的臉色看去,仿佛沈天涯已經是茶藝大師了。


    沈天涯演示完畢,傅尚良很有感觸地說:“這茶道還真有些意思,今天天涯讓我們長了不少見識。”沈天涯說:“哪裏,我也僅僅掌握些皮毛,也是老板和林姨的鼓勵,我才鬥膽獻醜了。”


    把茶具清理收拾好,沈天涯起身告辭。


    傅尚良送他到門邊,這才兜了底:“天涯,你也不是外人,我實話對你說吧,這套茶具其實並不是要送給什麽日本回來的朋友,而是要送給檢察長的。”沈天涯一驚,說:“給檢察長?”傅尚良說:“鄭副局長不是還在裏麵嗎?檢察院嚐到了甜頭,還想在財政局挖些金子出來,繼續糾住我們不放,竟然查到我們貸給東方公司那筆款子上去了,還是我覺察得早,報告了歐陽書記,他把檢察長喊去狠狠訓了一頓,檢察長才撤了案。”


    沈天涯嚇了一跳,心想如果博尚良沒早點報告歐陽鴻,恐怕他們兩位此時不是呆在這個富麗堂皇的家裏,而是到了另一個地方。


    他想羅小扇保險櫃裏的那筆錢得盡快處理掉才好,不然要出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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