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不用多久,她便要來了,與其讓我們解釋,你不如親眼見見她為好。”李妍雪的聲音很低,在夏日中帶上了一絲森然的鬼氣,讓商折霜還未見到瞿小桃,便感受到了撲麵而來的陰氣。


    “她或許會喜歡你的……”


    落下這句意味不明的話後,李妍雪便兀自走到了石桌邊坐下,好似在等待著什麽最後的通牒。


    而眾人也同李妍雪一般沉默了下來,隻餘齊小鶯還在搓著袖口,抽抽搭搭著,好似要將這幾日困在此處的委屈,全部都宣泄出來。


    又過了幾個時辰,明日當空,已至午時。


    商折霜琢磨著這幾人在這兒困了這麽久,也不可能絕食,是以問了一句:“你們午膳一般都用什麽?”


    齊小鶯還在啜泣,顯然沒想到死到臨頭,商折霜還能問出如此沒心沒肺的話來,悶悶地應了一句:“院落中的膳房五穀齊全,像是以前安寧村中人留下的。”


    阿杜也瞥了商折霜一眼,沒說話,便往膳房的方向走。


    商折霜想了想,李妍雪對她好似有股天然的敵意,而齊小鶯情緒不甚穩定,剩下兩人她更是不了解,隻有阿杜看起來還能套些話,於是便跟了上去。


    李妍雪看著她的背影低低冷笑了一聲:“也不知哪來的狐媚子。”


    而齊小鶯還是蹲在那個地方,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樣。


    阿杜似乎並不訝異於商折霜會跟上來,甚至去膳房的舉動都像是有意而為之。


    “姑娘是自己闖進來的吧。”他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商折霜這才注意到,阿杜的名字雖是如山野莽夫一般,但卻生了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著一襲青灰長衫,與這蕭條的院子莫名相搭。


    她點了點頭,看著阿杜的麵龐,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覺愈演愈烈。


    “姑娘,在下奉勸一句,不該趟的渾水莫要攙和,免得濕了鞋,也渡不得任何人啊。”


    阿杜的歎息,猶如穿堂而過的山風,有氣無力的,卻裹挾了十分的淒清。


    商折霜見他不願點破,也沒有追問,隻道了一句:“多謝閣下提醒。”


    ——不過她既然收人銀錢,就必要渡化瞿小桃。


    隻不過這句話,便是不好在阿杜麵前說了。


    -


    在一片死寂的時候,不安的情緒就會如疫病一般蔓延,商折霜就算是甚少感到恐懼,與這樣一眾人待得久了,心底還是會忍不住升起細細密密的煩躁。


    這煩躁原是被她壓在心底,但卻隨著時間的流逝卻愈演愈烈,如萬千隻小蟲啃食一般,惹得她莫名不快。


    在用過了味同嚼蠟的午膳後,她終是忍不了這樣氣死沉沉的氛圍,直起了身來,說要四下看看。


    齊小鶯因為她的這一番話,大大地抽了一聲氣,之後又極快地抑製了下去。


    而李妍雪卻是冷冷地睨了她一眼,一言不發。


    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困於鬼村,自是身邊越多人越好,不可能想著孤身一人。


    但商折霜也懶得搭理他們,一拂衣襟,便從蒹葭苑側麵的拱門走了出去。


    然,她花了一個時辰,幾近將整個院落都翻了個遍,也沒尋到瞿小桃的蹤跡。


    這個地方所有院落的布置全然一模一樣,甚至於廂房能住人,正房全貼滿了銅鏡,也都一般無異。


    天色逐漸昏暗了下來,原是空無一人的無數屋子中,竟都燃起了火光。


    商折霜目色一凜,紅衣翻飛,掠過虛空,徑直往蒹葭苑的方向而去。


    蒹葭苑此時的氛圍比起白日更為凝重,仿佛氤氳了一團黑色的死氣。


    李妍雪依舊坐在石桌邊,連位置都未曾挪動一下,而齊小鶯則挽住了阿杜的手,整個人抖得和篩糠似的。


    蒹葭苑的正房之中發出了細微的聲響,似乎是剪子不斷開合的清脆“哢嚓”聲。


    眾人的麵色慘白若紙,隻有商折霜一人盯著正房的雕花木門,目色涼薄,不知在思慮著什麽。


    “哢嚓哢嚓”的聲音越來越急,就像是在絲線上跳動的小人,一個一個撲進眾人的耳廓之中,迅速跑過。


    這聲音越急,聽得這一眾人心頭越是慌亂。明明夜間比白日清涼許多,額前的汗還是唰唰直下。


    倏地,連綿不絕的“哢嚓”聲突然停了,而眾人的心跳也像被強行抑製住了一般,猛地漏了一拍。


    一隻紅色的小紙人從門縫中飄了出來。


    紙人剪得十分精巧,發上不著任何裝飾,栩栩如生,但橫穿了半張臉咧著笑的嘴,卻著實有些嚇人。


    它靜默地站在門口,衝著眾人笑。


    過了少頃,又一隻紙人從門縫中飄了出來。


    這次是隻白色的紙人,長發披散而下,眉眼間竟有些像李妍雪,笑意比剛剛那個紙人淺了些。


    “哢嚓”聲不斷重複著持續與停止的交替,直到最後,門前站了六個整整齊齊的紙人,笑意不同,卻好似能對應站在門前的每一個人。


    齊小鶯看著那個稍矮一些,與自己有些相似,帶著笑意的紙人,鬆了口氣,嘴中不知在低低念著些什麽。


    而那兩個原是沒什麽存在感的其中一人,臉色卻突然煞白了一下。


    “哢嚓”聲終於徹底停止了下來,且沒有任何再響起的征兆。


    蒹葭苑正房的門突然大開,房內的擺設竟與其他院落的正房不大相似,除了四處貼滿了銅鏡之外,在正對著門的銅鏡前,擺著一個給女子梳妝用的案台。


    一個紅衣女子坐在桌案前,麵對著銅鏡,背對著他們,手上還拿著一把銀色的小剪子。


    她紅衣如火,如緞的長發平整的披在肩上。但這烏黑發亮的頭發卻好似不屬於她一般,與紅衣生生地分割了開來,顯得十分違和,鮮紅的裙擺垂至地麵,沒有任何刺繡裝飾。


    但越是這樣簡單明了的紅,就越是紮眼,放置於四麵為鏡的環境中,更顯詭異。


    在這樣極度安靜的時刻,商折霜仿佛能聽見,身邊人快得就要溢出胸膛的心跳聲。


    而她也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一聲一聲,甚是平穩。


    ——可以說是毫無波瀾。


    作者有話要說:  霜霜:我的內心毫無波瀾,甚至還想笑。


    齊小鶯:?


    李妍雪:?


    阿杜:?


    兩個炮灰:?


    第20章 破曉(三)


    在這個瞬間,她的腦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為什麽她與別人不同。


    但這個想法,隻是一閃而過,畢竟,這於此刻的她來說,並沒有任何意義。


    站在最後的那兩個男人仿佛被嚇得快要暈倒,而就在商折霜想往前一步,直接踏入那間屋子的時候,紅衣女子突然直起了身,轉了過來。


    她的聲音很細,若低鳴的黃鸝,繞在了虛空中。


    “嘻……最美的人是誰呢?而最醜的,我已經找到了哦……”


    齊小鶯狠狠地打了個哆嗦,整個人都快要癱在阿杜身上。


    紅衣女子抬起眼眸,對上了商折霜的眼睛,輕笑了一聲。


    在她抬起頭的那個瞬間,商折霜借著屋內燃著的火光,看清了她的麵容。


    她的眼眸狹長,是典型的美人相,細細的柳眉淡若遠山,鼻頭小巧,朱唇微彎。


    但偏偏是這樣隨便取一樣,都能壓過眾生的五官,在她的臉上卻並不協調,就像是拙劣拚湊而成的一般。


    她盯著商折霜,眼眸霧沉沉的,沒有一絲生氣,但很快綻出了一抹笑意,之後低低地說了一句:“我不認識你呢……”


    “現在認識了?”商折霜應對自如。


    女子嘻笑了一聲,又說了一句:“姑娘姿色無雙,自是那些俗人都不能比的。


    當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商折霜竟能明顯感覺到周圍的人都鬆了一口氣,就連剛剛還癱在阿杜身上的齊小鶯,好似都沒有那麽柔弱無骨了。


    女子直直地盯著她看,麵上劃過了一絲掙紮的神情,不住地喃喃道:“我該是喜歡的……我喜歡……非常喜歡……”


    剛剛還大開著的房門,因為女子這有些猶豫的神情,猛地閉合了起來,而所有燃起的火光竟在這一瞬都熄滅了。


    站在後頭的一個男子,突然跪坐在了地上,開始嚎啕大哭。而其他人就像是避瘟神一般,一個個繞開了他。


    ——就連剛剛那個一直與他站在一起的男子,也如是。


    商折霜靜默地站了一會兒,待眾人都離去之後,才走到了他的身邊。卻見他好似沒骨頭一般,目光空洞地伏在了地上。


    那個男子約莫隻有二十三四,麵容很是普通,許是因著常年在田地中勞作的緣故,眼角早早就泛起了細紋,臉也被曬得黝黑。


    他麻木地抬起頭來,看了商折霜一眼,探究的目光從商折霜的眉額,滑到了她的頸脖,之後詭秘地笑了一聲。


    “確是漂亮。”


    商折霜沒有說話,眼神中沒有悲憫,甚至連一絲情緒也沒有。


    男子又盯了商折霜片刻,似提醒又似警示地說了一句:“姑娘,子時陰氣重,當要小心著著些。”


    商折霜從眾人避諱的態度,與男子絕望的神情中,隱約摸出了點什麽。但她隻是張了張口,終是一句話也沒說。


    “姑娘,百因必有果,沒有人能逃得過的。而你,誰也救不了。”


    男子看著她的目光幽深了些,本是伏在地上的身軀,慢慢直了起來,雙眼從空洞逐漸變得有些通透。


    商折霜在這一刹,竟有一種被眼前這個普普通通的男子,一眼看透了的感覺。


    她能依稀察覺出,這一眾人共同知道一個她並不知曉的秘密,可所有人卻都對這個秘密諱莫如深,不願談及。


    他們仿佛都明白,她不屬於這場局。


    所以就連將死之人,也其言也善地勸她不要不自量力,勸她離去。


    但是,隻要是她應下的交易,除非身死,便不可能違諾。


    她點了點頭,難得的裝出了一副乖覺的模樣,走出了蒹葭苑,而後迅速地隱在了一片密竹之後。


    那男子又在地上呆愣地坐了許久,待得明月都被黑雲徹底遮住,才緩緩地爬了起來。


    而僅僅是爬起這樣簡單的一舉一動,也仿佛耗盡了他全身所有的氣力。他竟足足花了一盞茶的時間,才支撐起了自己單薄的身軀。


    商折霜就這樣隱在夜色之中,跟著他,行至了一方院落。在他推門而入的那個瞬間,她宛若一陣風般,悄無聲息地落到了那間廂房的屋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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