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她執劍劈來的那股殺意凜冽,商折霜真不敢相信眉目這樣溫柔的女子,下手竟會如此狠絕。


    “你是何人,私闖進司府有何目的?”


    女子沉聲開口,商折霜能感受得到她周身散發的那股,越來越冰冷的殺氣。


    但她沒有正麵回答女子的話,隻是饒有興致道:“姑娘是司府中的人?我看不像。”


    女子蹙了蹙眉,已然有些不耐,見商折霜不願挑明了話說,再次執劍而來。


    她的攻勢迅疾,一招一式都精密無比,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然商折霜的輕功卻是更勝她的劍術一籌。


    她左手攥著司鏡那件外衫,輕巧一躍,便掠過了那頂屋簷,落在了司鏡的院中。


    那女子的攻勢雖是招招都往商折霜的命門而去,卻不願傷及司府的一磚一瓦,是以從屋簷落到了院內之後,縱使劍氣再淩厲,也隻能收斂許多。


    商折霜昨夜喝多了酒,還有些疲累,雖不至於落敗於她,但也懶得與她周旋,看見司鏡的房門便往裏闖。


    她落於階前之時,正逢司鏡推門而出。


    司鏡麵上訝異的神情隻維持了一瞬,而後喚了一句:“舟雪。”


    “司公子。”那女子生生收回了剛剛還飽含殺機的劍勢,一轉手腕,將劍尖朝下,朝司鏡行了一禮,“這位姑娘是司公子的客人?”


    司鏡怔了怔,顯然是從未想過要如何在他人麵前介紹商折霜,隻道了一句:“這位商姑娘以後會在司府常住,你不必把她當外人。”


    舟雪雖不常見司鏡,卻也知道他的脾性,如今聽聞他對商折霜的介紹,更是有些訝異,但很快便換了一張恬靜的麵龐道:“樓主約莫過兩個時辰後會到。”


    “我知道了。”司鏡向她頷首,而後又問了一句,“來此可有不適?”


    “沒有,多謝司公子照拂。”


    借著天光,商折霜這才發覺,舟雪的那張臉,不似尋常人,透著些久病的蒼白。


    舟雪轉過身來,對她行了一禮道:“商姑娘,剛剛是舟雪冒犯了。”


    商折霜搖了搖頭,顯然是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舟雪斂了眸,默了半刻,才轉身從司鏡的院落往外走去。


    她單薄的身軀宛若風中飄搖的蘆葦,天青的衣擺被風揚起,飄渺而輕盈,仿佛下一刻便會被風吹散。


    待舟雪的身影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中,商折霜這才將手中司鏡那件外衫一揚,遞給了他。


    “昨夜,多謝。”


    “商姑娘還記得昨夜之事?”


    “記不大清了。”


    司鏡將外衫接過,捋平褶皺之處,似無意般淡淡道了一句:“過幾日我要出去一趟,舟雪會留在府中,若商姑娘不介意,幫我照拂著些她。”


    “這麽一個大活人,武功亦是上乘,還需要我照拂?”


    “她中了毒,活不過一年了。”


    商折霜抬起了頭,一雙眼眸中除去漠然,別無它物。


    “此毒無解。”


    司鏡的眸色如她一般淡然,仿佛此刻與她所說之詞,不過是無意提及,而讓她照拂舟雪,也不過是為了盡東道主之誼。


    “我知道了。”商折霜落下這句話,正欲離去,卻聽聞司鏡在她身後又道了一句。


    “舟雪是聚螢樓中人,下午聚螢樓樓主也會來一趟,若你無事,也可以來。”


    作者有話要說:  霜霜/司鏡(沒得感情)


    舟雪:無情的狗男女。


    第29章 食時(三)


    商折霜用過午膳之後,在屋內坐了許久。


    許是實在想不出可做之事,她索性推了門出去,往司府的正堂而去。


    聚螢樓是東洲,乃至於整個朝境,最大的情報網。


    她此番前去見聚螢樓樓主,多了解些舟雪的情況,總是不會有錯的。畢竟在司鏡離去的這段時間內,若舟雪真出了什麽事,她於情於理也該幫襯著幾分。


    司府的正堂設於那片湖水之上,日雖已然西斜,但湖麵上卻覆著細碎的光,隨著微瀾的湖水跳動著,有些晃眼。


    當商折霜踏入正堂時,顧愆辭正飲著茶。


    見商折霜進來,他有些突兀地將茶盞放至了桌上,發出了不輕不重的一聲響。


    舟雪坐在顧愆辭的身側,因著顧愆辭的舉動,向她看來。


    商折霜目視著前方,全然沒有理會這二人的目光,兀自坐到了司鏡身旁。


    但她的表麵雖波瀾不驚,卻還是訝異於原來之前在風露樓所見的顧愆辭,竟是聚螢樓樓主。


    傳言都道聚螢樓此任樓主神龍不見首尾,卻沒想,竟與司鏡這般交好,就連她這等外人,都因著司鏡的緣故見了他好幾回。


    看見商折霜竟也來了,顧愆辭的目光霎時變得饒有興致,而後挑了挑眉,慵懶道:“這不是商姑娘麽,倒是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商折霜頓了頓,莞爾道,“我與顧樓主好似也沒有這麽熟。”


    顧愆辭將身子放正了些,之後微微前傾,故作傷感:“才幾日不見,商姑娘都與司家主同住了,竟還與我如此生分。”


    他的容貌本就妖極,一斂眸,長長的睫毛垂下,側臉如玉,惹人憐惜。


    然商折霜偏偏不吃這套,嗤笑一聲,打了個哈欠道:“顧樓主的這副容貌,用來騙騙尋常小姑娘家就好了,不必裝與我看。”


    顧愆辭微微搖了搖頭,似覺得可惜,但也並未對她多作探究,很快便將話題引至了舟雪身上。


    雖然眾人現下說的是有關舟雪的事,但舟雪全程卻隻是垂首聽著,並未多言。


    直到末了,她才抿了抿唇,垂下頭,任憑發絲掩住麵龐,道了一句:“樓主,司公子,舟雪有一事相求。”


    顧愆辭將目光投至了她的身上,在那一刻,商折霜從那道目光中,看到了冰冷的漠然。


    這道目光讓她倏地覺得有些怪異。


    在場的所有人,雖都在談論著舟雪之事,然則無一人是真正關心她的。


    司鏡是為了盡地主之誼,顧愆辭不過公事公辦,而她一向置身事外。


    在這場沒有溫度的談話中,舟雪身中劇毒之事仿佛隻是一條線,勉勉強強將他們四人串聯在了一起。


    “舟雪知曉,樓主願意放舟雪做完那件事後離開聚螢樓,便是天大的恩賜。但舟雪鬥膽,求司公子,多留下一人。”


    片刻後,舟雪又似害怕司鏡不會答應一般,惴惴地接了一句:“就這兩日,待舟雪將樓主吩咐的事情辦完,便會帶他離去。”


    舟雪表現得忐忑,垂著頭,雙手絞著衣襟,哪還有執劍時的半分果決。


    “無妨。”司鏡應得極快,語調平平,“我過幾日不在府中,你若有事可以找戚伯說,或者,找商姑娘也行。”


    他這語氣儼然將商折霜放置於了司府的高位。


    商折霜有些詫異,但卻沒有顯露於表,隻是順著司鏡的話,對舟雪點了點頭。


    “謝司公子成全。”舟雪頓了頓,才衝門外輕輕地喚了一句,“泊岸。”


    泊岸進來的時候,帶起了一陣陰風。


    這陣陰風觸及了商折霜腦中某根繃著的弦,她下意識地蹙了蹙眉,看向泊岸的目光也變得有些古怪。


    而另一邊的司鏡與顧愆辭怕也是如此,隻不過他們掩飾神情的功力,遠遠在商折霜之上。


    泊岸生的劍眉星目,鼻梁與眉骨線條冷厲,但在看向舟雪時,卻夾帶了一股淡淡的溫柔。


    商折霜注意到他的目光在掃及四周的時候,有些渙散,卻總是在看向舟雪的時候,能聚於一處,宛若點星。


    但她心底的那股不舒服,卻沒有因為泊岸略微柔和下的目光,而得到舒緩。


    隻一眼,商折霜就能明確地看出


    ——泊岸並不是人。


    她並不歧視鬼怪,不過這種東西,終歸陰氣太重,並不適宜相處太久。


    泊岸似乎並不懂所謂禮儀,隻是直直地走向舟雪,在看見她的時候,對她揚起了一抹笑,對她伸出手道:“舟雪。”


    舟雪那原本氤氳著死氣的麵龐綻開一抹薄薄的笑意,而後轉身對顧愆辭與司鏡又行了一禮,才將手搭至了泊岸手上。


    待二人離去之後,顧愆辭自然而然地起身請辭,偌大的堂內,就隻餘了商折霜與司鏡二人。


    商折霜猶豫了片刻,司鏡便先她一步開了口:“商姑娘如何看待泊岸此人?”


    “人?”商折霜對上了司鏡的目光,將語調放得緩慢,“依我看,他不是人,也不是鬼吧。”


    司鏡彎了彎唇,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不過是因強大的怨而化成的執念。”


    “原來,人的執念是真可以幻化為實體的。”


    商折霜見過執,譬如蕭臨春曾經纏著她時,就是鬼身上剝離的一抹執念。


    然泊岸的情況卻與她不同。


    蕭臨春生前為人,死後化鬼,而那時為執,也不過是因為神識剝離了鬼身。可泊岸,卻是實實在在的,他人之怨,幻化為的一抹執念。


    “誰的怨?”


    “這我可不知。”司鏡淡淡一笑,“商姑娘不覺得,讓我看出他是怨化為的執後,再看出是是何人之怨所化的執,過於為難我了嗎?”


    “不覺得。”


    “那商姑娘還是太高看我了,不過……”說著說著,司鏡將話題一轉,道,“商姑娘若是真的好奇,也可以親自跟著舟雪他們,不是麽?”


    “我可以認為,這是你希望我照看著舟雪的說辭嗎?”


    “可以。”


    司鏡承認的倒是十分坦蕩,並沒有半分算計人的意思,可商折霜分明從他的話語之中,摸到一絲隱隱的算計。


    “反正商姑娘在司府中,閑著也是閑著,不覺得無趣麽?”


    “罷了,反正我已經答應過你了。”她接受得很快,一拂衣袂,便直起身來。


    “那在下還要多謝商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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