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順著商折霜的手腕,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而她手上的紅線,也因為淮流巨大的怨氣和陰氣,開始震顫。


    淮流的麵目愈發的扭曲了。


    宛若平靜的湖麵投入了一顆小石子,眼睛嘴巴鼻子,全都糊作一團。


    商折霜腕上的紅線,好似成了她們之間的連接點一般,陰氣汩汩淌出,竟叫淮流這具至陰的身體都快承受不住。


    她猛地一抖,想鬆開商折霜的手腕,卻沒想,商折霜不知何時,已然反手抓住了她。


    紅線宛若蛛絲般紮入了她的身體,就似汲取養料的樹根一般,一寸一寸地深入。


    “你……”


    “嗬……”商折霜譏誚一笑,麵上的神色有些陰鬱,“這根紅線的確不是護身法器,但也並不意味你可以隨意利用。”


    淮流麵色一變,這才後知後覺,原來商折霜早已猜到了,她想利用這根紅線上的靈氣與陰氣。


    她掙紮的力度越發大了,慘厲的尖叫聲與陰氣的波動,終於驚醒了睡夢中的許山輕。


    他隻著一身潔白的寢衣,與淮流原先褪下的衣物相似。


    商折霜本以為他見到淮流如此模樣會害怕,可他竟隻是輕微地顫抖了一下,便一步一步地向她們走來。


    “流兒?”


    他的目色竟還是攜著愛意的,沒有絲毫厭惡與恐懼。


    淮流撇過頭去,雖然她已然失去了大部分屬於人的意識,但還是本能的不願讓許山輕看到,她現下如此狼狽與醜陋的模樣。


    “流兒。”


    許山輕的語氣堅定了許多,似乎看出了淮流此刻的痛苦,幾步上前就想來阻止商折霜。


    商折霜原是不在意許山輕的,畢竟於她來說,許山輕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別說有沒有能力將她與淮流之間的連接斷開,就連有沒有膽上前,都是個問題。


    但是,借著皎潔的月色,她卻看到了許山輕袖中那把,反著冷厲光芒的匕首。


    ——難怪他一直在顫抖。


    原來他根本不是害怕淮流的樣貌,而是害怕自己即將要做的事情。


    淮流還在掙紮,而那股洶湧的陰氣與靈氣,也如潮水一般,在商折霜的血脈中亂竄。


    她目色一凝,心下斟酌著要不要在許山輕來到眼前之時,將淮流甩出去,切斷她與紅線的連接。


    反正就算她為禍人間,也與她也無甚關係。


    當下最重要的事,是護得自己周全。


    然,她還未思慮好,卻聽聞府邸的東麵傳來了一個巨大的爆裂聲。


    許山輕整個人被嚇得一哆嗦,匕首都掉至了地上,而淮流在掙紮之餘,也堪堪將目光投至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這整府邸都是她設下的結界,常人想要破除,絕不可能這般容易。


    秋夜寧靜,在這聲爆裂聲之後,竟就真的再無別的聲響,就連磚石土塊掉落的聲音,都沒有。


    在晦暗的廊道盡頭,走來了一人。


    他衣裳如雪,但衣擺上卻沾染了點點血跡。


    是司鏡!


    商折霜的眉頭蹙得愈發深了,就算此刻無風,就算距離算不得太近,她也依舊可以聞到司鏡身上飄來的血腥味,與那股淡淡的草藥味。


    ——就如以往與他度過的多日一樣。


    因著司鏡的到來,許山輕似從夢中驚醒,猛地一個蹲起,拾起了掉至地上的匕首。


    他拿著匕首的手腕顫抖得厲害,血管密密麻麻地凸起,彰顯了他此刻內心的不安。


    就算他不識得司鏡,也該知道,他來此地定不是來幫淮流的。


    淮流喉嚨中的哀泣聲更大了,低低的,嘶啞的,就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


    許山輕握緊了匕首,不再猶豫更多,直直朝商折霜刺去。


    匕首冷寒的刃麵比秋夜更加冰冷,在銀月下被鍍上了霜色,而後又染上了血色。


    商折霜本想在許山輕刺來時旋身,以淮流的身軀擋住許山輕的匕首的。


    可就在那個瞬間,她的眼前突然被一片純白遮擋。


    這突如其來的視覺障礙讓她措手不及,一時分辨不出許山輕自哪個方向而來,又要紮向何處。


    所以她猶豫了。


    之後,她聽到了血滴落在地麵上的聲音。


    司鏡仍舊是風輕雲淡的,就算他的手中緊攥刀刃,也從容得麵不改色。


    其實許山輕刺來的力道並不大,但司鏡攥著刀刃的手,卻是用盡了力氣。


    鮮血染紅了他的袖袍,刀刃深入掌骨,而他竟還能笑得出來。


    他並沒有與商折霜說話,隻是沒有感情地彎了彎唇,對許山輕淡淡道:“收手吧,你要知道,當你殺了一個人後,一切都會改變。”


    許山輕顯然也沒想到,司鏡會攥住他的刀刃。


    在看到鮮血洶湧而出的那一刻,他心底的最後一道防線分崩離析,而後整個人抖得和篩糠似的,不住地往後退。


    看著眼前的場景,商折霜的心底倏然爆發出了一陣煩悶。


    這股毫無緣由的情感波動讓她眼中劃過了一道戾氣,而後狠狠地甩開了淮流。


    淮流先是慘叫一聲,而後趁此機會,身形一閃,從司鏡進來的那個豁口逃了出去。


    商折霜的眼中縈繞著重重戾氣,身子前傾就想去追。


    然她的手,卻被一人攥住了。


    鮮血從她白皙的手腕綿延至她紅色的衣衫上,被紅袖吸收,消失不見。


    她現在才發覺,原來她這麽討厭這種溫熱的觸覺。


    司鏡的目色很是漠然,毫無感情。


    商折霜不知道是他掩飾得太好,還是他真就對這一切都不以為意。難怪那日他重傷回到司府後,也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她的心中突然產生了一個衝動。


    一個狠狠撕下眼前人假麵的衝動。


    可是司鏡此人,當你剝去他一層假麵後,露出來的許是另外一層。


    要窺探到底,實在太難。


    且他這個人全身上下就似沒有著力點一般,任你以多麽刺耳的話語相對,都如石沉大海,甚至泛不起一絲波瀾。


    這個認識,讓商折霜心裏那股壓抑著的那股戾氣,又活泛了起來,它們翻騰上湧著,好似在下一刻就要倏然爆發出來。


    司鏡依舊緊緊攥著她的手。


    商折霜狠狠甩開。


    司鏡的麵色並沒有一分一毫的不自在或是尷尬,隻問道:“沒受傷吧?”


    他很訝異地發現,在自己恬淡的目色下,竟還埋藏著一分愉悅。而就算隻有一分,也是喜悅之情。


    他在享受這種感覺。


    甚至於剛剛的舉動,都是故意為之。


    ——他本可以不去攥住那把匕首的。


    在這一刻,他開始覺得自己有些失態了。


    怎麽會呢?


    怎麽會顯露出自己的心思,怎麽會渴望被在乎,怎麽會用這般卑劣的心態與手段去算計她?


    她的到來若是上天給他的恩賜,那他就更不應該貪得無厭。


    司鏡的眼瞳沉了沉,麵上第一次閃過了一絲慌亂,遲疑著要不要對上商折霜的目光。


    可商折霜卻沒有注意到他這些細小的舉動。


    她原先如寂寂荒原、寸草不生的心底,仿佛燃起了一場大火,灼得她一時不知該如何自處。她抬起頭來,訝異地發現司鏡竟沒如往日一般,習慣性地看著自己。


    心底的煩悶之情更勝,她出口道:“你就這樣將淮流放走了?”


    “門口有司府遣來的人,她插翅難逃。”


    “你倒是想得周全。”商折霜嗤笑了一聲。


    “折霜信命嗎?”


    “不信。”


    “那自然也就不會信神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


    商折霜這才後知後覺,自己竟瞪了司鏡一眼。


    原先淡漠的情緒,好似因為這個人徹徹底底泛起了波瀾,並且還有山崩海嘯之勢。


    但讓她更惱怒的是司鏡的態度。


    ——在平淡之餘竟好似還有幾分欣悅。


    “若司公子的事情處理完了,便放我先走吧,這幾日我也累了,想好好休息休息。”


    “不妨一起?”


    “不必。”


    商折霜在這一刻竟發現自己有些幼稚別扭得可笑,可一言既出,覆水難收。無論出於何種感情,她都想暫且規避司鏡。


    至少是在此時此刻。


    隻要一看到司鏡,她便會想到他站在她的麵前,手上的傷口血肉翻出,露出森森白骨。


    這樣的場景好似牽引出了她的某種情緒,是下意識的抗拒。


    深沉的壓抑窒息感與刺骨的痛,從心底蔓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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