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折霜輕功極好,也不在乎多跑幾個地,在黃昏之前,還真如願找到了顧愆辭。


    酒樓中歌舞升平,嫋嫋的煙霧中,各色的輕稠如同飄舞旋轉的花瓣一般,在空中翻飛著,而顧愆辭則眯著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慵懶地靠坐在二樓的雅間之中。


    商折霜隻一眼就看見了他,一點地,便使輕功翻上了二樓。


    然,就算以餘光瞥到了商折霜,顧愆辭的視線卻依舊凝在前方那些衣袂飄飄、身段柔美的舞女之上,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她。


    商折霜倒也不急著與他說事,拿起手邊一個注滿水的茶盞,便直直朝顧愆辭的麵上丟去。


    顧愆辭一手拿著他那柄鎏金的煙鬥,輕輕一挑,便將那茶盞打向了自己另一手的位置,接住,滴水未漏。


    “多謝商姑娘的茶。”他淺淺品了一口,將茶盞一擲,令它穩穩當當地停在了麵前的桌案上,而自己坐著的姿態,也沒有變換一分。


    “顧樓主既然喝了我的茶,是否也應允我一諾?”商折霜有的是時間與顧愆辭周旋,麵上攜了三分笑意,神色玩味。


    “商姑娘與司家主待久了,怎的變得與他一模一樣,像個奸商。”


    “那也得顧樓主願意當那隻被薅毛的羊啊。”


    商折霜將語調拖長了,慵懶且意味深長,顧愆辭眸光一閃,淺淺笑道:“不過商姑娘倒是來對時間了,正好現下我也無事可做,願為美人效勞。”


    商折霜知道顧愆辭此人深不可測,此次願意幫她,多少也是看在了幾分司鏡的薄麵之上,所以索性開門見山。


    “能打破結界或九天境法器的東西?能毀了締結契約的方法?”顧愆辭其實隻一句便知道商折霜想做什麽,但還是忍不住漫不經心地調侃她道,“商姑娘還真是語出驚人,淨說些難如登天的事情來。”


    商折霜眉梢一挑,眼珠一轉,麵上笑意不減,便開始恭維:“隻是要些情報,於顧樓主您這樣的人來說,又怎麽會難呢?”


    “我可從未見過商姑娘嘴這麽甜的時候,看來司家主勾人心魂的本事,還真是厲害。”顧愆辭一敲手中的煙鬥,吐出一口煙氣來,“不過若商姑娘真的想知道這些事,聚螢樓的主樓中藏了不少卷宗,我可以帶你進去。”


    “如此也好,隻不過,司鏡那邊,還勞煩顧樓主幫我打點了。”


    “商姑娘不想讓他知道?”


    “也不是。隻是,一切都還尚且未有定論,司家也有許多事要處理,我不想讓他過於操勞。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及,我又何必讓他操心?”


    “商姑娘這是還未嫁去司家,便有個賢妻良母的樣子了。”


    顧愆辭依舊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商折霜也沒有應他,報以一笑,隻是腦中原先繃得緊緊的那根弦,略微鬆弛了下來。


    顧愆辭要找理由將商折霜“借走”其實很簡單,畢竟他一向如此,做事毫無依據、隨心所欲。


    而司鏡想要在短時間內脫身司家的諸多事宜,隻能夜以繼日地將一些事情打點清楚,也沒時間做別的事情。所以隻要商折霜願意,他便不會多加阻攔。


    於是商折霜就這樣,“順理成章”地隨顧愆辭去了四洲。


    聚螢樓就在東洲的長停城,商折霜上回隨司鏡來過,多少也有些熟悉。


    顧愆辭輕車熟路地帶她繞過了幾條繁華的街巷,避開人群雜亂的地方,抄近道行至了聚螢樓。


    而她也沒有多浪費時間多加欣賞,這幢縱使在畫樓林立的長停城中,也煞是顯眼的聚螢樓。


    聚螢樓藏著卷宗的主樓,埋藏在聚螢樓極深的位置,也是聚螢樓最重要的地方之一。


    不過顧愆辭這位代樓主,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既沒有叮囑商折霜什麽,也沒有半分藏著掖著的意思,就這樣大咧咧地帶著她往主樓走。


    路上總少不了有人向商折霜行注目禮,但那些穿著精致的聚螢樓內人,也隻是偷偷地瞥了她一眼,便又很快地低下頭來,像是對顧愆辭這樣荒唐的作為習以為常。


    而顧愆辭亦是習慣了這樣的場景,淡淡掃過那群人一眼,步伐依舊保持著原有的悠閑。


    隻是商折霜能明顯地感覺到,那些人下意識地又往後避了一避。


    待他們走入聚螢樓藏著卷宗的主樓後,商折霜這才覺得放鬆了許多,繼而看向眼前一大片排列整齊的書櫃,怔了一怔。


    “商姑娘,聚螢樓中卷宗成千上萬,若你要看,花上一輩子也看不完。不過,關於九天境的卷宗隻有寥寥幾本,就在那最角落的地方,若商姑娘速度快的話,一日便能看完。”


    顧愆辭的眸子映著此處幽幽的燭火,閃爍著晦暗的光,有如深夜中明滅可見的燈火。


    “不過,商姑娘,顧某還是奉勸一句,縱使你尋到了法子,也未必能以一己之力完成。”


    商折霜知道顧愆辭在明裏暗裏提醒著她什麽。


    ——無論她尋到了什麽法子,都不要丟下司鏡,一人去做那些事情。


    其一,是為了防止她出什麽事,司鏡怪罪於他,先撇清這個責任;其二,便是告訴她,若真要與神相鬥,僅憑她一人之力,絕對無法抗衡。


    她轉過頭,眸中的神色有如脈脈細水,淺淺漾開一片笑意。


    “勞顧樓主費心了。我雖擔心司鏡,卻絕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因為經曆過,所以更明白,為他人舍棄性命,於他人來說,更是一件自私的事情。”


    顧愆辭顯然沒想到商折霜會如此回應。


    他拿著煙鬥的那隻手,微微往下墜了片刻,之後麵上浮出一抹欣賞的神色,笑道:“商姑娘這樣通透的人,真是便宜了司鏡。”


    作者有話要說:  顧愆辭:早知道這姑娘這麽好,在之前就應該先搶過來,失策失策。


    司鏡:?


    第80章 黃昏(二)


    商折霜在聚螢樓待了兩日,翻閱了近百本卷宗。


    如顧愆辭所說,關於九天境的卷宗的確不多,但關於與神締結契約,還有如何破壞結界與法器的卷宗卻不少。


    就這樣看下來,她兩日幾乎都沒怎麽合眼。


    所幸是找到了些有用的東西。


    “神火……”商折霜以指尖點著發黃竹簡上的兩個字愣神。


    這兩日耗費了她大量的精力,現在看著這些蝌蚪似的字,都覺得它們在竹簡上遊動。


    她從一些與九天境無關的書中翻找到了,與神明締結契約的傳說。


    雖那些傳說好似都無可靠的根據,但商折霜知道,既然能流傳下來,便有它們自己的道理。


    而這些傳說的共同點便在,與神明締結契約,無論是交換何物,還是許諾何事,都需要有一個中介之物。


    也就是說,司鏡所謂的將命與她交換,並不是這條命便不屬於自己了,而是神明手中有個中介之物,而隻要她想,隨時都可以取回司鏡的命。


    這麽一說……


    若將中介之物摧毀,這所謂的契約,是不是便算作消失了?


    “所謂神火,不屬朝境,亦不屬九天境,至純至邪,可燃於水麵,燒於金銀,可侵毀萬物……”


    商折霜喃喃著這一行字,捏著竹簡的手,竟逐漸有些濕滑。


    顧愆辭恰好在此刻入內,見商折霜對著一卷竹簡發愣,眉梢一挑,眼尾彎起一個弧度,道:“商姑娘在我這呆了這麽久,若找到所需後,也該回去了。”


    商折霜回過頭,有些怔神地看著他,卻聽他道:“要不然司家主該來我這要人了。”


    商折霜微微斂下眉目,恍若未聞,隻輕聲問了一句:“顧樓主聽過六冥山嗎?”


    “六冥山?”顧愆辭眯了眯眼,看不清在影影綽綽的火光映照下女子的麵容。


    他自然知道六冥山。


    不過……


    這個地方又哪有人去過?


    “商姑娘不會是要告訴我,你查閱了兩日卷宗,便查出要去這麽個地方吧?”


    “是。”商折霜放下手中的竹簡,倒沒有留戀,那雙沉靜如水的眸子就這樣盯著顧愆辭的眼睛。


    在這一瞬,顧愆辭突地覺得在這沉靜之下,或許蘊藏著什麽,他無法參透的東西。


    在商折霜踏出聚螢樓主樓的那一刻,他出聲問道:“你會與司鏡說的吧。”


    顧愆辭能明顯地感覺到商折霜頓了頓,但她依舊是以一個極度平靜的聲音回答了他。


    “會的。”


    她向前走了兩步,轉過目光,凝著剛剛自己翻閱過的卷宗,又輕聲道了一句:“待我從六冥山回來,交代顧樓主的事,還要麻煩你了。”


    踏出聚螢樓後,商折霜倏地生出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在聚螢樓不見天日的兩天,她的眼睛已然適應了黑暗,縱使冬日不烈,還是下意識地抬起手遮了遮。


    可她才遮了這麽一下,卻覺得麵前的光竟不再那麽刺眼了。


    商折霜微微眯起了眼睛,看清了擋在自己身前那抹修長的身影。


    男子長身如玉,麵上掛著溫雅的笑容,靜立於她麵前,引得路人不住側目,就像是在這兒等了她許久。


    見她將眯著的眼睛睜開,司鏡才緩笑了一聲,攥住她的手腕道:“折霜還舍得出來。”


    商折霜直到現在,視線才逐漸地清晰了起來,看清了他的模樣。


    司鏡穿著蒼色的大氅,如墨的長發服帖地垂在胸前,未綴發飾,隻是一副閑散的模樣,可在人群之中,又煞是顯眼,就如明珠無法蒙塵一般。


    她對他揚起一抹笑來,沒有應他,於是司鏡便又道:“若是我不來東洲找你,你可是就要被顧愆辭拐走了?”


    “那倒不至於。”商折霜微微仰頭看他,“顧樓主日日流連花樓,實非良人。”


    “折霜這意思是,若顧愆辭不流連花樓,你還是會考慮考慮他的?”司鏡促狹一笑,伸出手來,輕輕地挑起了商折霜的下巴,“折霜這樣說,還真是讓人傷心。”


    商折霜的眼角微微挑起,麵上作了一副“我就如此,你能拿我如何”的模樣,但暗中還是反手握住了司鏡的手。


    司鏡本就沒想責難她,也沒有小孩子脾氣,隻不過是兩日未見,真有些想她了,見她服軟,自然就不會再與她計較。


    他執起商折霜的手來,引著她往前走。


    人潮洶湧,形形色色的人從他們身邊匆忙而過,在這一刹,商折霜突然又想起了那日在那片荒原,棺巫為她編織的那個夢來。


    在夢裏,他亦是如此牽引著她,逆著人流而行。


    她看著司鏡頎長的背影,唇邊微微勾起一抹笑容,在心中默許了一個願望。


    願數年之後的他們,也能如此刻一般,融於人群之中,成為這芸芸大眾中的一員,平凡且普通。


    回司府後,商折霜草草擬出了一張去往六冥山的地圖來,司鏡在一旁支著頭看她抬筆畫圖,輕笑了一聲道:“沒想到折霜記性還不錯。”


    “你也不問我為何要去那裏?”


    “我說過,隻要是折霜想去的地方,我都會陪你去。”司鏡歎了一口氣,麵上作出一副哀怨的模樣,“司家的事情大多都打點得差不多了,我現在就是個閑散之人,若折霜也不要我了,那我可真不知要怎麽辦了。”


    商折霜被他這番話惹得一笑,白了他一眼,道:“淨會胡說。”


    “不過,折霜可打探清楚這六冥山是什麽地方了?”


    司鏡問出這句話後,商折霜沉默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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