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省城回來,東方曉就打了鍾開泰的電話。兩人一見麵,東方曉就說:“什麽好事急著要找我?是不是老婆吃小蜜的醋,要我來調解?”鍾開泰說:“哪有你們做記者的這麽風流?我長到三十多歲,還不知小蜜是啥滋味呢。”東方曉說:“想知道小蜜的滋味還不容易,下次批發一個給你。”


    說了一陣開心話,鍾開泰趕忙把話頭打住,說:“找你來可不是跟你窮開心的,有件事還得請你出出主意。”東方曉說:“有話就說,別老這麽吞吞吐吐的。”鍾開泰說:“上次交給陸百裏的醫藥費報告,他還是沒給下文。”東方曉說:“我知道那廝的意思,你沒有什麽表示,他是不會有動作的。”鍾開泰說:“陸百裏不會是這種人吧,我們畢竟同學一場。”


    “你這是一相情願。”東方曉說,“你在機關裏待久了,人也癡呆了,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似的,他陸百裏才不會這麽書呆子氣呢。你也知道,如今誰辦事都是有交換條件的,何況你的報告也不是三五千元的事,陸百裏要把它辦成,也得費一點力氣。”


    鍾開泰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歎道:“看來我真的落伍了。”東方曉笑了,說:“你也沒必要責備自己,其實你這是大隱隱於朝,沒什麽不好。”鍾開泰說:“你別挖苦我了,再這樣,我的自信心就喪失得幹幹淨淨了。你還是說說,我該怎麽向陸百裏表示吧?”東方曉說:“我出這趟差,家裏積了不少爛事,等我把這些爛事處理了,再跟你聯係。”


    沒幾天,東方曉就打來了電話。他說:“你準備一個大點的紅包,等一會兒,有一部黑色奧迪會開到市委大樓前,到時你到車上來。”


    鍾開泰身上隻有400多元錢,隻得朝小張和另一個同事借了600元,湊齊一個整數,塞進衣袋,趕忙下了樓。還在樓廳裏,就見奧迪車從大門外徐徐開進來,不聲不響停在樓前的台階下。上了車,東方曉就把駕車的人介紹給鍾開泰,說是市房產信托投資公司的舒總。舒總很有風度地側側頭,跟鍾開泰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一踩油門,把車開出了市委大院。


    在街上轉了兩個彎,到了財政局。把陸百裏接上車,一行人去了城邊的天湖娛樂城。從外麵看去,娛樂城也就是一般的樓房,進到裏麵卻豪華氣派,還有保安把守及禮儀小姐引路。四個人轉彎抹角,來到一處劇院式的大廳。說是劇院式,是因為其廣大空曠,其實並沒有舞台和觀眾席,而是一個大遊泳池,波光閃爍,水霧繚繞。客人不多,水裏六七雙,水邊三五對。見幾位走進去,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走過來,跟舒總打招呼,那樣子十分親熱。舒總在中年男人耳邊交代一番,中年男人就走開了。舒總這才告訴身旁的東方曉幾個,說這個娛樂城就是他開發的,老板是他多年的朋友。


    說話間,服務員送上毛巾和泳褲。四個人走進一旁的小間,換上短褲,先後回到水邊。正要下水,四個袒胸露腿的美貌小姐走過來,分頭纏住四個男人,跟進水裏。鍾開泰哪裏經曆過這種場合,開始還有些不自在,下意識要掙脫小姐的拉扯。小姐就笑了,說:“先生還是初次來這裏吧?你別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


    鍾開泰就在心裏罵自己沒出息。小姐又朝不遠處努努嘴,說:“你看人家表現得多麽優秀。”鍾開泰斜眼看看另外三個被小姐擁著的男人,果然一個個泰然自若,如魚得水,好不風流快活。鍾開泰也就坦然了許多,試探著把手伸過去,攬住了小姐的軟腰。小姐於是趁機一返身,貼緊鍾開泰。


    鍾開泰身上的毛細血管立即擴張開來,心想懷裏的小姐要是胡小雲就好了,下次一定帶胡小雲到這裏來。一雙手也不老實了,往小姐的要害處伸過去。小姐把鍾開泰的手撥開,故意生氣道:“先生好好色喲,原來你剛才是裝樣子的。”說著抱緊鍾開泰,雙雙沉入水底。


    在水裏遊龍戲鳳,足足開心了兩個小時,幾個人才出了池子。換衣服的時候,鍾開泰沒有忘記此行的初衷,把東方曉拉到一邊,問他:“今天我們來這裏不僅僅洗澡吧?”東方曉說:“你放心,誤不了你的事,這還隻是前奏。你帶了多少錢?”鍾開泰說:“1000元夠了吧?”


    東方曉從身上拿出一疊票子,說:“這裏還有2000元,你也拿著。”鍾開泰說:“要這麽多,不會害了人家?”東方曉說:“這點錢就能害人?你難道真的一點不知市麵上的行情?”鍾開泰搖搖頭說:“我真的是小巫見大巫了。那什麽時候給他?”東方曉說:“就這麽直來直去地給?”鍾開泰又犯傻了,說:“那又怎麽給?”東方曉說:“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兩人說話的當兒,娛樂城的老板已經走過來,把四個人帶進一個小餐廳。吃完飯後,鍾開泰正不知還有什麽節目,服務員已送上一副嶄新的麻將。


    也不知怎麽的,這天鍾開泰手氣特別好,一上場就連贏了三把。東方曉就恨鐵不成鋼地狠狠踢了鍾開泰一腳,鍾開泰才翻然醒悟,意識到今天不是來贏錢的。之後他就小心了,除和了兩把小牌,凡是大牌都咬著嘴皮放了流。東方曉和舒總也沒怎麽和牌,幾乎是陸百裏一個人在和。舒總還說:“我沒打牌的命,一打牌人家就不再喊我舒總,而是喊我總輸。”東方曉說:“下次我一定喊上三個姓舒的老總來打,那我就發財了。”鍾開泰說:“如果不小心喊了三個姓銀的老總,人家總贏不輸,那你就慘了。”東方曉說:“中國人的姓也真有意思,我們台裏有一個姓牛的編輯,跟男女老少都合得來,年輕點的同事都喊他牛老師,同輩的同事都喊他牛編輯,有一天不知誰省了一個輯字,喊了一聲牛編,以後大家就不再喊他牛老師和牛編輯了,一律喊他牛鞭,他也不介意,牛鞭就牛鞭,答應得很親切。”


    這邊三個你一句我一句地開心地聊著,那邊陸百裏卻極少答腔,一雙骨碌小眼來回掃視著手上和桌上的麻將,一副刻苦用功、兢兢業業的樣子。就這麽一來二去的,沒幾個小時,鍾開泰口袋裏的3000元就所剩無幾了。


    這時舒總的手機響了。到外麵接了幾分鍾電話,舒總回來說:“對不起兄弟們,有一件棘手的事在等著,我得去處理一下。”幾個人於是推倒麻將,出了天湖娛樂城。


    要分手的時候,鍾開泰試探著跟陸百裏提了一下那8萬元的報告的事。陸百裏說:“這事我記著,能辦盡量給你辦,你在辦公室等我的電話,不要老往財政局跑。”鍾開泰小學生一樣點點頭,感激地說:“我聽老同學的。”


    報告的事吃了定心丸,但從袋子裏輸出去的那3000元錢,卻讓鍾開泰有些發愁。鍾開泰是組織部的窮人,就是成了辦公室負責的,縣裏和市直機關那些要求進步的頭頭們,天天晚上往部長、副部長和管幹部的一科、二科的科長、科員家裏跑,也依然沒人進過他的家門,他的全部經濟來源也就是工資表上那七八百元的死錢。也就是說,要他拿出小半年的收入去填補這輸出去的3000元錢,無異於斷了他生存活命的後路。


    就在鍾開泰無計可施之際,東方曉從天而降,進了他的辦公室。辦公室小張認得東方曉,知道他是鍾開泰的同學,又像以往一樣知趣地走開了。東方曉轉身把門關上,笑著對鍾開泰說:“這個小張還挺機靈的,你當了主任,一定要把他提做副主任。”鍾開泰說:“我哪有這樣的權力?”東方曉說:“你可給嚴部長進言嘛。”


    說著,東方曉遞給鍾開泰一把嶄新的票子。鍾開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這是什麽?”東方曉說:“這是人民幣。”鍾開泰說:“我知道不是美元。”東方曉說:“你數數吧,剛從銀行裏提出來的。”鍾開泰不數,仍然瞪眼望著東方曉。


    “你不認識我怎麽的?”東方曉說,“這是昨天你輸出去的錢,至於我給你的那2000元,我已裝進了袋子。”鍾開泰還是沒反應過來,疑惑地說:“你不是在耍魔術吧?”東方曉耐心地說:“昨天是舒總請客,怎能讓你出錢呢?你出3000元錢是出血,他出幾千幾萬是拔身上一根毫毛。”


    鍾開泰這才明白過來,放心地把錢裝進口袋。


    不用再為小半年的工資發愁了,鍾開泰暗暗舒口氣,說:“舒總對你這麽豪爽大方,你們到底是什麽關係?”東方曉說:“也沒什麽關係,隻給他拍過兩個吹捧節目。上個星期你打電話時,我不是正在省裏嗎?就是給他去送帶子的。”鍾開泰說:“想不到你的帶子還這麽值錢,我做這個鳥辦公室副主任有什麽意思?到你那裏去,你收留嗎?”東方曉說:“你就不要得隴望蜀了,你是個做官的料,先把你的官做好做大,到時兄弟們也好癩子跟著月亮走,沾沾光。”鍾開泰說:“但願能有那麽一天。”


    鍾開泰和東方曉借舒總的東風給陸百裏燒了一把香,滿以為這一回那8萬元醫藥費的報告會變成現金了。又因陸百裏跟鍾開泰說得明白,不要天天往財政局跑,鍾開泰也就鐵了心守著辦公室的電話機,等候陸百裏的佳音。東方曉也老記著這事,每次到市委來采訪或辦事,總要跟鍾開泰照個麵,問陸百裏撥款子過來沒有。鍾開泰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東方曉,把握十足地說:“不急不急,我們的鋪墊工作做得這麽到位,陸百裏不會不往心裏去的。”嚴部長有事沒事也喜歡進辦公室坐坐,先聊聊別的,然後把話題繞到這事上:“小鍾呀,這一段時間你辛苦了,為了部裏那8萬元的報告,你沒少往陸科長那裏跑,我知道如今弄兩個錢回來不容易。我看哪,8萬元解決不了,四五萬的也好,組織部的日子隻要能維持下去就行了。”鍾開泰感激嚴部長能理解自己,說:“嚴部長您放心好了,我了解陸百裏,他答應了的事,是會兌現的。”


    誰知左等右等,陸百裏那邊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沒有反應。鍾開泰心裏就有點發毛,心想這事如果泡了湯,東方曉幫了那麽大的忙還放一邊,反正是要好的同學,嚴部長這裏卻不好交差了,這麽一點小事也辦不好,不明擺著自己無能嗎?對自己這種沒了根底和靠山的機關小幹部,無能就意味著前途暗淡,就意味著窮困潦倒,一輩子也別想有出頭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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