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容氏兄妹從小時,也學的是他的法帖。


    在眾多容氏子弟之中,又尤以容晚初的一手字最酷肖他,甚至遠勝她的兄長,容玄明的嫡長子容嬰——即使是後來父女幾近決裂,字跡也到底刻進了骨子裏,再難以改易了。


    此刻紙上的筆畫縱橫蕭索,墨意淋漓,一頁一頁都是狂草。


    阿敏心裏微微地歎了口氣。


    她從到容晚初身邊侍奉,攏共也沒瞧見過幾次這樣的字。


    ——大約隻有每年先夫人的祭日裏頭,才能在火盆邊上,沒有燒盡的殘頁裏,偶爾見上一回。


    這一次,她卻連容晚初心情為何這樣的波動都不知道。


    她柔聲道:“娘娘,奴婢回來的時候,聽說陛下已經醒了,您可要去探望一二?”


    容晚初小口地啜/著茶,聲音也若有些淺淺淡淡的,道:“我既都同太後娘娘說了要深居八十一日,自然說到就要做到。”


    阿敏靜了靜,勸道:“您是這宮裏的頭一份,何況當時又是老爺他……您更要為自己打算才是!”


    原來阿敏這個時候,也還會勸她“為自己打算”。


    容晚初不由得笑了笑,偏過頭去看著她。


    侍女感受到她的視線,不由得有些茫然地低頭看了看自己。


    容晚初道:“阿敏,你跟著我幾年了?”她沒有等著阿敏回答,已經自顧自地道:“一錯眼,總也有七、八年了。哥哥當年說你是個老實忠心的,這幾年看過來,果然一點都沒有錯。”


    阿敏垂下了頭,道:“奴婢能為娘娘、為大公子分憂,是奴婢的福分。”


    她懇切地道:“就是大公子,也是盼著娘娘能好好地照顧自己,在這宮裏頭過得順心的。”


    這個時候的容嬰,大約的確是這樣想的。


    容晚初微微斂睫,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微微地彎了彎唇,聽著侍女壓低了聲音,道:“聽說夕雲宮的那位,一回宮就折騰起來,又是叫尚宮,又是叫太醫,把陛下身邊的陳公公都傳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晚初:我怕我殺狗皇帝。


    殷七:開局一隻狗,剩下全靠苟。


    第6章 南柯子(1)


    夕雲宮裏,秦昭儀卻掙紮著坐起了身,一雙眼睜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望著麵前的內監。


    陳滿痛哭流涕地跪在她床前。


    他額頭上還有些青青紫紫的痕跡,衣襟褲腳都沾了些雪水,看上去十分的狼狽,含/著兩泡眼淚,“砰砰”地磕頭,道:“娘娘,您可要早點好起來。”


    “你說就因為你來我這裏應了差,陛下就生了你的氣?”


    大約是因為受了風寒的緣故,她說起話來聲音還有些嘶嘶的,圍在床邊的嬤嬤連忙扶住了她的肩,又在她身上披了裘衣,好聲勸道:“娘娘身子嬌貴,太醫說了不能再受風的。”


    又轉過頭去道:“陳公公這一來也辛苦了,不妨先下去洗漱、整飭一二,再慢慢地來回話也不遲。”


    秦昭儀已經厲聲道:“尤媽媽,給我備車,我要去麵見陛下!”


    “娘娘,您還在病中,太醫千萬個交代過,不能再受了寒的。”尤嬤嬤靜了靜,低聲勸阻道:“何況先頭又出了意外,太後娘娘動了氣……如今九宸宮裏不知道是個什麽情狀,娘娘,陛下將身邊的人送到您這裏來,未必不是別有深意!”


    秦昭儀像是全沒有聽到她的話,攏著衣裳自顧自地坐了起來,望著左右侍立的宮人,喝道:“等著什麽?還來為我更衣?”


    尤嬤嬤眼睜睜地看著她站起了身,麵上不由得有些擔憂之色,深深地看了陳滿一眼。


    陳滿有些茫然地跪在地上,被尤氏盯了一眼,打了個顫,重又伏下/身去。


    秦昭儀風風火火地帶著人出了門。


    她是二品的九嬪位,依製沒有步輦,尤嬤嬤到底怕她吹了風,使宮人備了暖轎。


    大雪未歇,被風卷著打著旋兒往人的衣領子裏鑽。


    秦昭儀麵色如寒霜似的,帶著一眾宮人就往殿中來。


    守在宮門口的侍衛從廡廊底下鑽了出來,硬著頭皮迎上去,道:“陛下尚未有旨,昭儀娘娘還請略等一等。”


    秦氏被他略阻了腳步,高高揚起了手掌,“啪”甩在了侍衛的臉上。


    她雖然是個閨閣女子,但手勁一點不弱,掌摑聲又響又亮,侍衛應聲微微地偏過了臉去,半張麵皮都泛起了紅。


    她這樣的張狂,一時間宮門前都靜寂了。


    秦昭儀冷冷地道:“真是給了你們熊心豹子膽,竟敢阻攔本宮,本宮同陛下是從小的情分,還從沒有哪一次要先通傳才能見他!”


    那侍衛原本是七皇子府的舊人,對新皇在潛邸時的舊事略有所知,並不敢在秦氏麵前發作,隻是想起剛剛被拖出去的陳滿,微微地打了個寒戰,堅持道:“卑職也是奉命行/事,昭儀娘娘恩慈體諒一二。”


    殷長闌聽到內侍傳報的時候,一時都有些驚愕。


    他從前行/事酷烈,那些苦苦懇求過要他廣納後宮的臣子最後都閉了口,他的宮闈也始終不曾進過人。


    他竟是第一次知道宮妃竟能有這樣的張揚和肆意。


    先頭他處置陳滿的時候,室中隻有李盈侍奉,這小內侍並沒有在殿中,也就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


    此刻又見他遲遲沒有說話,以為皇帝到底是被秦昭儀觸動了柔腸,眼睛轉了一轉,小心翼翼地道:“外頭下著雪,這樣冷的天氣,聽說昭儀娘娘的身子還有些不適,若是凍壞了身子,豈不是有損陛下的仁厚之心。”


    一個閹奴,就敢這樣套著皇帝說話。


    殷長闌看著他機靈活泛的眼珠子,不由得微微失笑。


    這個年輕的新皇帝,為君該是有多麽失敗,連奴仆都看穿了內裏的荏弱。


    他不語的片刻工夫,殿門口便傳來了一陣人仰馬翻的喧嘩之聲。


    秦氏已經一路闖進了殿內來。


    尤嬤嬤帶著幾名宮娥緊緊地綴在她的身後,麵上帶著憂色,一麵低聲道:“娘娘,您慢些走,仔細摔了跤。”


    秦氏拂開了珠簾,扶著落地罩的楹柱立住了腳。


    她顏色並不絕豔,不過是尋常中人之貌,身量合宜,但此刻麵上帶著病容,披了件水紅色的大毛鬥篷,越發顯得臉兒小小一方,唇色粉/白,麵色微蠟,一雙眼卻水光盈盈的,襯出格外的楚楚之氣。


    ——至少單看她此刻的形容,誰也想不出她之前在宮門口的跋扈姿態。


    她屈下膝去,低聲道:“陛下。”


    聲音含/著些微的啞。


    殷長闌將手中的書丟在桌上,揉了揉額角。


    他初來乍到,對這時節宮中宮外的人事都不甚清晰。


    關於這位秦氏,他也隻是在太後和身邊人的言辭之中,拚湊出一個出身低微而極受寵愛的妾妃的影子。


    ——不說別的,單就說這位自身難保的年輕皇帝,在有三位出身、位分俱重的女郎同日進宮的情形下,還能決定與這位秦氏共度大婚之夜,這樣幾乎可以稱得上不顧一切的任性舉動,就能襯得出她的特殊地位。


    他原以為這是朵解語之花。


    此刻看來竟也不是。


    殷長闌和聲道:“既生了病,何不在宮中好生休憩?是陳滿服侍的不好?”


    秦氏卻徑直問道:“陛下,我不過是叫陳滿去跑一跑腿,你就這樣的狠得下心來?果然當年說過的話都是假的不成?”


    她眼中還含/著淚花,形貌是哀憐而單薄的,但話語間底氣十足,語氣十分的強硬,倒顯出幾分錚錚之意來。


    ——連選出來的愛妃,都拿準了皇帝這副無主的心腸,軟硬兼施地拿捏著他。看這般形容,想來從前施展手段時,該是無往而不利。


    殷長闌淡淡地道:“昭儀僭越了。”


    秦氏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前頭奉命往寧壽宮去傳信的李盈小跑著回了宮。


    甫一進門就感覺到殿中有些凝滯的氣氛,他躡手躡腳地溜了進來,站在了落地罩外頭。


    殷長闌已經一眼就看到了他鬼鬼祟祟的模樣,微微抬了抬聲音,道:“李盈。”


    “奴婢在。”李盈嚇了個激靈,貼著牆走進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


    “送昭儀出去。”


    殷長闌一向不是個好/性子,更無意與皇帝的後宮多作糾纏。


    不過是因為秦氏尚且無辜,尚可忍讓一二。


    他麵無表情地出了門。


    秦氏看著他從桌後繞出來,本以為他要如往常一般來握她的手溫柔安撫,已經抿起了唇,微微地別過臉去,道:“這件事我絕不會這樣輕易就原諒……”


    殷長闌卻徑自與她擦肩而過。


    秦氏下意識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綢麵質地滑/潤,輕易從她指尖滑了開去。


    秦氏愕然地望著他的背影,追出去幾步,被不知何處伸出來的手攔住了去路,抬高了聲音道:“陛下!”


    殷長闌已經拂袖而去,身影很快轉過穿堂,消失在內殿的屏門後頭。


    “娘娘。”李盈收回了手,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神態、聲音都恭謹,卻隱隱地有些微妙的強硬似的,道:“陛下有命,請昭儀娘娘回宮去。還請娘娘體恤。”


    秦昭儀扭過頭來,目光森然地盯著他。


    李盈在她這樣的視線裏,不由得頭皮有些發麻。


    他原本是內侍省選送進九宸宮的,並非七皇子在潛邸的嫡係,原本在這宮裏,也被大總管陳滿壓著,除了說出去名頭好聽些,實則事事都近不得前。


    他們這樣的內侍,一生都在主子的眼中手裏。


    如今雖然不知道是什麽緣故,使得陳滿乃至秦昭儀這樣的天子舊人在禦前一時失了勢,但機會或許就隻有一次,抓不住就仍舊回到泥裏去。


    抓/住了之後,後來的生死要走到後來才能分說。


    李盈強硬地道:“娘娘請吧。”


    偏了偏頭,示意外間的小內監們上前來聽命。


    秦氏冷笑一聲,拂開了他的手臂,道:“不勞李公公了。公公今日照顧,本宮銘記於心。”


    李盈微微地笑了笑,垂下了頭,道:“恭送昭儀娘娘。”


    尤嬤嬤在他身邊略停了停腳,低聲道:“公公勿要怪罪,娘娘她今日裏身子實在有些不妥……”


    李盈笑眯眯地道:“嬤嬤說哪裏的話,娘娘是主子,奴婢是下人,豈有下人同主子生氣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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