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長闌笑容溫和,微微地垂了眼,仿佛沒有接收到女孩兒有些控訴的視線。


    有道淩厲而挑剔的目光在他身上刮了一遭。


    殷長闌恍如不覺,輕輕推了容晚初的肩,溫聲道:“時候不早了,容將軍等一等或許還要回府。我們先用膳罷。”


    容晚初就順從地被他擁進了門。


    兩個男人默契地沒有對視,跟在了女孩兒的身後。


    時候耽擱得太久,桌上不宜回鍋的膳食都換了新的,宮人內侍流水般地上了菜品。


    殷長闌神情自若地在容晚初的手邊落了座。


    容嬰的目光在兩個人身上轉了一圈,皇帝微微地側過頭去,小聲同女孩兒說了句什麽話,女孩兒也歪了歪頭,神態十分的默契。


    他又在周遭侍立的宮人侍女麵上掃了一圈,人人都麵色如常,誰也沒有覺得這一幕有什麽不對。


    容嬰眉梢微挑,什麽也沒有說,就坐在了容晚初的斜對麵。


    前頭由容晚初新選進鳳池宮來的兩個女官也立在一旁,廉尚宮對著二人微微地點了點頭,兩人就稍稍向前靠了一步,準備服侍容嬰進膳。


    雖說容嬰是客,但他與殷長闌君臣有分,這樣的安排也稱得上合宜。


    阿敏卻微微地笑了笑,搶先小步趨了上來。


    她麵上仍舊含/著笑,但眼神卻有些深冷,在兩名侍女身上剮了一圈,迫得兩個人低下頭去,重新退到了一旁。


    容嬰注意力都在對麵,沒有留意侍女之間的波瀾,阿敏側身立在他身畔,執著圓匙替他先盛了一盞湯,遞過來的時候,容嬰就隨手接在了手裏。


    阿訥單獨端了隻茶壺進門來,托盤剛停在容晚初的身側,殷長闌就已經探過手來,搶先一步提走了壺,放在自己的手邊,道:“吃飯,不準泡茶。”


    晚初胃口不好的時候,偏喜歡用茶水泡米飯,貪愛這一口爽滑,怎麽說傷胃都不肯聽。


    如此看來這個皇帝,倒也不算全是糟糕。


    容嬰微微地笑了笑。


    圓桌對麵的女孩兒高高地撅起了嘴,像是能掛上一隻油瓶。


    殷長闌不為所動地由她看著,目光投過桌麵來,道:“今日不是賜膳,隻是家宴,容將軍,你隨意些。”


    容嬰手中還端著那隻湯盞,聞言就隨意地舉了舉,道:“臣失禮。”


    “噗!——咳咳。”


    他以湯代酒,仰頭一口氣飲了這一盞,還沒有吞下去,就忍不住劇烈地咳了起來,猶記得扭過頭去,一口湯水全噴在了地上。


    容晚初嚇了一跳。


    她顧不上同殷長闌生氣,就站起身繞了過來,問道:“哥哥怎麽了?”


    侍奉在一旁的阿敏手腳更快,在容嬰的背上輕輕地敲打起來。


    “沒事,沒事。”


    容嬰在世人麵前一向豐神秀逸,翩翩玉樹一般的郎君,少有這樣狼狽的時候,一麵抬手格開了阿敏的手,自己略微直起了腰,接過侍女遞來的帕子擦拭著。


    他麵上因為嗆咳而顯出紅來,容晚初心裏又有些擔憂,又有些忍不住地想笑。


    容嬰緩了一口氣,問道:“晚初,你如今已經這樣嗜甜了嗎?”


    容晚初麵上的笑意就凝住了。


    一旁的宮人端了清茶水和漱盂上前來,容嬰漱了口,往椅子上靠了靠身子,不由得有些頭痛,勸道:“你又愛泡飯吃,甜水泡飯是個什麽味兒?”


    他一麵說著,一麵又端起茶盞來漱了一遍口。


    容晚初想起前頭自己親口/交代的事,不由得滿麵都是窘迫。


    都是殷長闌的錯。


    原本要作弄他的,誰想到他不聲不響地帶了哥哥回來?


    如今這要她怎麽說——難道要照實說,是她生了皇帝的氣,拿這個來懲罰他?


    殷長闌是君王,是容嬰的君王!


    她就是不怕自己在哥哥麵前丟了臉,殷長闌被折損的臉麵卻怎麽添補?


    她尷尬地張了張口,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


    桌邊的殷長闌早在容嬰說出“嗜甜”的時候,就不動聲色地端起手邊的湯盞啜了一口。


    菜品有許多重新做過,但湯都是久吊出來,回鍋熱上一回就能端上來,因此還是最初準備好了的。


    濃鬱的蜜甜化在湯水裏,剛入口那味道說不出的奇妙。


    難怪容嬰猝不及防地喝了一口,會不顧形象地嗆了出來。


    殷長闌微微翹/起了嘴角。


    容晚初還立在容嬰身邊,他看見女孩兒手指頭扭在一處,把帕子都絞成了麻花。


    殷長闌在她開口之前,搶先笑道:“容將軍誤會了,是朕今日想吃些甜,倒教他們上錯了。”


    一麵吩咐道:“還不換了來。”


    一麵親自離了桌,繞到容晚初的身邊去,在女孩兒肩上輕柔地拍了拍,叫了聲“李盈”,道:“傳個太醫來。”


    容嬰緩過了神,道:“陛下恩仁,臣無大礙,遠不至如此。”


    殷長闌堅持道:“教太醫看一看,貴妃也放心些。”


    容嬰看著站在自己麵前,麵頰通紅的容晚初,反而生出歉疚來,柔聲道:“我沒有事。”


    “好了,好了。”殷長闌溫聲打著圓場,道:“不過是樁小事,誰沒有個不經心的時候。”


    在容晚初的頸後輕輕捏了捏,道:“吃飯。”


    容晚初臉頰紅撲撲的,一句話也不敢多說,眼巴巴地看了容嬰一眼。


    容嬰不知道裏頭的緣故,隻當當真是個意外,一麵腹誹著皇帝口味特異,一麵對著妹子露出個安撫的笑容來。


    容晚初見他恢複了如常的模樣,就順從地被殷長闌擁著回到了座位上。


    宮人在阿訥的示意下,手腳利落地換走了桌上所有的湯甕,不多時換上了新的來。


    這一回沒有再出什麽意外,三個人總算是順順當當地用了膳。


    容晚初全程沒有抬頭,就埋著頭撥/弄著碗裏的米粒。


    容嬰看著殷長闌輕聲細語地哄著她說話,又親自一筷子、一筷子地挾著她平日裏愛吃的東西,在小碟子裏堆成了山,不由得微微有些牙痛。


    難怪他走了短短的時間,他家的晚初就被哄到了手裏。


    他眼不見心不煩地提出告退來,神色十分的暄和:“柳州之事,臣還有些別的事要稟報陛下。”


    殷長闌沉靜地看了他一眼,正要開口說話,容晚初沉默了一頓飯,這時把兩個人看了一圈,終於慢吞吞地道:“外頭都宵禁了,宮裏也下了鑰,這時候出宮多有不便,恰好陛下又有閑暇,不妨你們隻管去談正事,哥哥晚上就在宮裏休息一晚。”


    一句話把兩個人都趕了出去。


    容嬰沉默了一瞬,似乎沒有想到她會這麽直接地攆了皇帝出門。


    他目光微拂。


    殷長闌神色如常,並沒有為容晚初的話而生出不悅來。


    甚至連意外也沒有。


    容嬰微微頓了頓,在心裏把關於兩個人關係的認知又重新填補了一回。


    容晚初說話的時候,手裏還抱著茶杯,微微地低著頭,殷長闌含/著笑意的目光在她頭頂上打轉,她也隻當作毫無所覺。


    像隻小烏龜似的,一不小心被戳翻了個跟鬥,好不容易翻回身來,就縮進了殼裏,好像這樣就沒有人能看得到了一樣。


    殷長闌嘴角高高地揚著,他站起身來,道:“也好,就依貴妃的安排。”


    聲音十分的溫煦。


    容晚初的臉又紅了起來,起身送兩人出門的時候,步子也邁得小小的,吊在容嬰的身後,距離前頭的殷長闌差著四、五個身位。


    容嬰誤解了她的退避,看著殷長闌的視線又重新不善了起來。


    容晚初跟在最後,並沒有注意到容嬰的神色,殷長闌雖然感受到背上如芒的視線,卻隻是微微地笑了笑,並沒有放在心上。


    他在台階下撫了撫容晚初的發鬟,溫聲道:“回去吧,夜裏早些休息。”


    容晚初這一晚在他麵前心裏就沒有太平過,小聲地道:“你也是。”


    她臉頰透著粉,在簷下宮燈柔暖的光暈裏,顯出格外的可口來。


    可惜容嬰就在身後虎視眈眈地看著。


    殷長闌有些遺憾地徐徐出了口氣,催促道:“快回去,外頭冷。”


    君臣兩人又如來時一樣,一前一後地分別上了車。


    容晚初目送著輦車轆轆地駛進了夜色裏,才抬手握住了仍舊燒紅滾燙的臉頰,被宮人擁簇著返身進了宮門。


    -


    寧靜而溫柔的光線裏,有人從佛龕前的蒲團上站起了身。


    她起身的時候微微有些踉蹌,在門外服侍著的宮人就輕手輕腳地邁進了屋,扶著她走到一旁的矮榻上,替她撩起了垂落的裙擺。


    中衣的布料柔軟細膩,膝蓋的位置縛著兩片墊布,侍女手底下放得輕柔,替她按著小/腿,將綁帶解了下來。


    隔著厚實暄軟的墊布,膝下白/皙的皮膚依舊硌出了一大/片紅,侍女不由得有些心痛地道:“娘娘,太醫都說您不能日日都跪這樣久。”


    “不過跪七日的經,並不礙事。”


    霜雪般皎潔清冷的麵容上微微染了沉鬱,聲音也低低的,霍皎輕聲道:“畢竟就要過年了。”


    侍女小聲道:“娘娘明明這樣誠心誠意地祈福,卻不叫陛下知道也就算了,哪怕給貴妃娘娘漏一點風聲,也好過這樣一聲不吭的……”


    “我跪經祈福,為的是我的心,又不是為了要誰見我的好。”霍皎微微撩起眼睫,警示式地看了侍女一眼,道:“倘若本宮聽見外頭有人混說,我這裏也容不得人。”


    她雖然脾性清冷,但並不是苛刻的性子,更少有這樣嚴厲的言辭,侍女被她警誡了,也輕易不敢造次,就溫馴地應了聲“是”。


    霍皎眼睫重新密密地垂了下去。


    侍女知道娘娘總有些不言不語的心事,並不打擾她,就不輕不重地捏/揉著她的小/腿,替她放鬆直直繃了這大半天的筋骨。


    佛堂裏半晌都沒有響動,那侍女替霍皎揉完了腿,見她重新站起身來,又到佛龕邊上拈起了香,不由得道:“娘娘。”


    她道:“娘娘,您今日真的不能再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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