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晚初不過是為了岔開話題隨口一提,沒想到霍皎手腳利落,竟真個已經做了出來,倒有些“奪人所好”的愧疚了。


    朱尚宮得了霍皎的差使,腳程飛快地往後殿去,很快就折了回來,手中果然提了個小小的木匣。


    小匣子裏頭擺了兩對模子,圓/滾滾、矮墩墩的小烏龜形狀,白白淨淨的,和宮裏慣用的官樣都不同。


    容晚初看著不由得笑,道:“瞧著倒是憨態可掬。”


    霍皎也笑,道:“咱們也想不到他怎麽能把好端端的茶團模子做成這個樣兒。”


    原來是容嬰做的。


    容晚初把玉樹一般的容嬰和眼前這個小烏龜放在一處,隻覺得仿佛窺探到了長兄不為人知的另一麵。


    她心裏的念頭沒有露到臉上掃人的興,伸手取了一個在掌心裏端詳,四個小烏龜各有各的姿勢,這一個扭著頭來看她,殼兒後頭一條小尾巴還微微地曲著,龜甲上的紋路有幾筆格外比別處都深些,她認真地看了看,轉了個彎,才認出那是個殷文的“燥”字,認真得就像是真有古巫卜蓍,求來的神諭似的。


    容晚初忍不住翹/起了嘴角,光裏一晃,就看見龜殼角落裏打著個不易察覺的小小徽記,寫的是個“瑤”字。


    她“咦”了一聲,霍皎注意到了她的視線,替她解惑:“我乳名瑤娘。”


    容晚初於恍然之間,忽然想起那天容嬰在她宮裏抱著小貂的時候,念的那一句“一宵梅雪,滿地瓊瑤”。


    第90章 東風寒(6)


    那詞句十分的陌生,容晚初當時並沒有多想, 隻當是容嬰信口拈來一句。


    如今想著, 卻總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容晚初隻在心中思量著, 並沒有說出來,就把小烏龜模具重新放回了匣子裏,微微笑道:“我可是最省事的, 皎姐姐想拿做到一半的來給我, 那是再不能的。”


    她抿著嘴笑, 道:“等皎姐姐做成了, 使人來分我些就是, 我等得。”


    霍皎拿手虛虛地指她,說“憊懶”。


    容晚初不以為忤。


    她到擷芳宮來, 無非是掛念著霍皎的情況,如今親眼見著了, 也不再多留, 說了幾句閑話, 就起身來告辭:“宮裏還有些瑣事,不多叨擾皎姐姐誦佛了。”


    霍皎仍舊送了她到宮門口。


    回程的路上, 容晚初還在反複地思忖著容嬰那天的表現, 隻是記憶越是回想越是雜亂, 到最後反而懷疑起自己來。


    竟至於到了疑神疑鬼的地步了。


    容晚初不由得自嘲。


    阿訥見她神色微鬱,輕手輕腳地替她按/揉著太陽穴。


    容晚初出門的時候並不久,殷長闌今日是要出城去的,這時也遠遠未到回來的時辰。


    她想到回宮的時候也沒有人可以說話, 心中有些燥鬱,偏偏在鳳池宮門口被寧壽宮的宮人攔住了車,咬著牙給她磕頭:“太後娘娘請貴妃娘娘前去。”


    容晚初掀了簾子,靜靜地注視著那攔路的宮人。


    那宮人跪在地上,“砰砰砰”地叩首,仿佛她不答應就要磕死在這裏。


    容晚初的目光冷淡如霜,問道:“出了什麽事?”


    那宮人一味地磕著頭,迎出來的阿敏低聲道:“聽說是十二殿下又有些不好。”


    她和阿訥一同攙著容晚初下車,迤邐的裙擺就從那寧壽宮的宮人身邊拂了過去,連聲音也是冷倦的,問道:“陛下不是說派了楊院正為殿下診治?”


    那宮人不敢接聲。


    阿敏看了她一眼,道:“聽說是馥寧郡主尋來個神醫,同楊院正彼此意見相左……”


    容晚初停住了腳,問道:“楊院正如今在寧壽宮?”


    阿敏就不大清楚,不由得又把那宮人看了一眼,問道:“娘娘問你的話。”


    那宮人磕頭的動作稍停,飛快地道:“回娘娘的話,楊大人是在宮裏。”


    容晚初就揉了揉額角。


    她有些頭痛,話也說得簡短,道:“去。”


    就側頭吩咐阿訥:“多帶些人,使人給於將軍遞個消息。”


    阿訥應了聲“是”,就先去交代人手。


    容晚初索性也不進門,返身回了輦車上。


    阿訥辦事利落,很快就按著主子的意思做了布置,輦車在鳳池宮門口停了不長的時候,重新緩緩地動了起來。


    寧壽宮裏,鄭太後抱著懷裏的殷長睿,口中輕輕地哼唱著歌,一麵托著小孩兒的背,不斷地輕撫、搖晃。


    看她的動作,隻有一片慈和安詳。


    玉枝連頭都不敢抬,生怕對上鄭太後的臉。


    她低聲道:“娘娘,楊太醫這些時候診治殿下的病情,說得都十分的精準,殿下吃著他的藥,也一天一天地見好了。那胡道長雖然聽著有道行,可是終究沒有見過實效,萬一、萬一他同殿下並不是十分的有緣,豈不是耽擱了殿下……”


    鄭太後冷冷地道:“我難道不知道那胡道士不見得能治得好睿兒?”


    玉枝不由得噤聲。


    鄭太後眼底都是細細密密的血絲,臉上神色說不出的陰鷙可怖:“可那姓楊的,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鎮日裏支支吾吾的,哀家想帶著睿兒出去看看外頭,他都要攔著阻著,難道睿兒就要一輩子關在屋子裏,吹不得風,見不得太陽,像個囚犯似的,這樣關到他老死不成?”


    玉枝也不知道說什麽話才好。


    鄭太後瞥了她一眼,冷聲道:“哀家不過是拿姓胡的提點提點那姓楊的。哀家心中自有分寸!”


    瑤翠輕手輕腳地進了內室,道:“娘娘,貴妃娘娘來了。”


    鄭太後點了點頭,就從床邊站起身來。


    瑤翠猶豫了一下,站在那裏沒有動。


    玉枝就忙湊上來要把殷長睿接在懷裏。


    方才還乖乖巧巧的小孩兒卻忽然暴怒起來,短短的小手在半空中揮舞著,“啪”地一下打在玉枝的臉上,角度有些刁鑽,修剪整齊的指甲就在她側臉上掛出一道深深的血印。


    玉枝一聲都不敢吭,忍著痛低下了頭。


    殷長睿手舞足蹈的,不但手臂在亂拍亂打,連包在薄被子裏的腿也掙開了,胡亂地踢蹬著,好幾腳都重重地踹在鄭太後的胸前。


    鄭太後一時顧不上自己,一麵拍著小孩兒的背安撫著,一麵微微笑著叫他:“我們睿兒力氣真大,以後一定能長得又高又壯。”


    殷長睿“啊啊”地哭叫,手腳的動作半晌才慢慢停了下來,張著嘴喘了一回氣。


    鄭太後替他擦去了眼角殘留的一點淚痕,猶豫了一瞬,沒有把他遞到一直等在一旁的玉枝手中,而是重新替他裹上了薄被,低下頭柔聲道:“乖睿兒,我們出去了。”


    鄭太後到前廳的時候,容晚初已經在堂中坐了半晌。


    殷/紅綾半低著頭,坐在她對麵的下首,傳聞中她薦來的胡姓道醫和楊院正垂著手,一左一右遠遠地相對站在殿門口。


    鄭太後/進來的時候,眾人都俯下/身去行禮。


    容晚初沒有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都親自抱著殷長睿,不由得眉梢微微一動。


    鄭太後聲音聽不出喜怒,說了句“免禮”,目光就落在了容晚初的身上,道:“貴妃來了。”


    容晚初也平淡地叫了聲“太後娘娘”:“聽說您有事要交代。”


    鄭太後似乎笑了笑,道:“貴妃娘娘聲勢日隆,如今也有了模樣了。”她單手抱著殷長睿,一隻手就指了指門口的兩個人,道:“不如貴妃來替哀家評評理。”


    那胡道士得了鄭太後的指派,就向地中走了幾步,行了個禮,道:“貧道胡元生,見過貴妃娘娘。”


    他生得瘦高,膚白,就顯出形貌頗為雋秀,從道髻到短髯都一色烏黑,使他看上去駐顏有術,分不出真實的年齡。


    縱然容晚初進門的時候已經見過了他,目光依然不由得在他和殷/紅綾身上一轉。


    她打量的頃刻之間,那道士已經侃侃而談起來,他聲音悅耳如黃鍾大呂,聽在耳中頗有些蕩滌一身塵垢的意思,縱然引經據典、滔滔不絕,都是些荒唐無稽的仙丹大道,容晚初也有一搭、沒一搭地隨意聽著,忽然就被他問了一句:“貴妃娘娘以為然否?”


    容晚初淡淡地道:“照你的意思,十二殿下是與塵世無緣,合該隨你去修煉登仙之術了?”


    那胡道士不由得噎了一噎,後頭的話都接不下去了。


    他停了半晌,才道:“小殿下/身份尊貴,不宜以尋常汙濁之氣拘束其形,於今之計,貧道可於宮中尋一清氣盛極之地,起一座參仙之台,小殿下於其間修養,自然可以事半功倍……”


    容晚初哂然一笑,也不去聽他的話,就徑自轉過頭看著鄭太後,道:“太後娘娘也信他的話,要在宮中起參仙台,踐丹鼎長生之道?”


    她語氣太過直白,以至於鄭太後麵上有些說不出的羞怒,一手掩著殷長睿的耳朵,冷聲道:“難道貴妃也盼著你小叔被圈在房裏一輩子?”


    她指著低眉垂首、仿如沒事人一般的老楊院正,惱怒地道:“好啊,好啊,原來你們都是一條心!”


    第91章 瑞鶴仙(1)


    鄭太後瞋目看著殿中殿外的容晚初、楊院正、殷/紅綾和胡道士,目光像是刀子似的, 在幾個人身上來來回回地刮。


    她胸前起伏不定, 顯然是動了真怒, 一時喘息都難以調勻。


    容晚初神色淡淡的,還聲音和緩地說了句“娘娘也要好好地養護身體才是”。


    鄭太後神色森冷,盤旋的目光落定在了她的身上, 冷笑道;“有貴妃在麵前, 隻怕哀家養護不起了。”


    這話說得十分的誅心, 幾乎是在指責容晚初不孝不敬了。


    容晚初微微垂下了眼, 聲音輕柔地道:“臣妾不通醫理, 隻知道‘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 也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是殿下是太後娘娘的心尖尖, 娘娘關心則亂, 慈母之懷, 臣妾也不能不體諒。”


    她重新轉過了頭,緩緩地道:“胡道士, 本宮問你, 你要為十二殿下起參仙台, 起於何處?方圓幾闊?台高幾重?又以何為典據?”


    胡道士眼睜睜地看著太後和貴妃當著他的麵爭執起來,原本心裏還有些咋舌,卻沒想到容晚初竟然重新問起他來。


    寵冠六宮又如何!


    孝字當頭,還不是要乖乖地聽話, 隻要有太後這尊佛壓著,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他心裏壓不住興奮,籠在袖底的手都忍不住搓了搓,壓抑著高昂的情緒,連一身仙風道骨的蕭逸氣質都有些變形,道:“貧道堪輿風水,已經測得寶地就在於宮城艮位……參仙台寰周百二十丈,《易》有雲……高十九仞……三十三階為一重,四象五行陣列……”


    容晚初支著頤,仿佛聽得饒有興致。


    胡道士說著話,也在悄悄地窺視她的神色,見她並無不悅,越說越是繪聲繪色,儼然已經見到引動天人下界,諸法生花的盛景了。


    他一口氣滔滔然說了半晌,意猶未盡,卻被幾聲清脆的擊掌聲打斷了。


    容晚初卻伸出手來,拊掌讚歎,一麵側首看向了鄭太後。


    鄭太後正低著頭哄著殷長睿。他背對著眾人被鄭太後抱在懷裏,不知道身後發生著什麽,就緊緊地咬著鄭太後的手指不肯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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