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的宮人都遠遠地避開了內室,連內室窗前的廊簷都隻點了兩盞燈,倒是更遠的地方掌上了連綿的華燈,沿著山石、花木和遊廊,像一片星子匯成了河流。


    床邊上淩/亂地搭著深色和淺色的大小衣裳,男人從一方小小的淺荷粉色底下抽/出了玄色的外衫,手頓了一頓,又抽過一邊的袷衣,把那方繡著牡丹滴露的素麵綾肚兜蓋了下去。


    衣袍微微一展,被他隨意地披在了肩頭,胸前腹上的線條流暢緊繃,連同幾條輕淺的抓痕一道袒露在空氣中。


    被子裏的小姑娘像個蠶蛹似的團成了一團,在他伸過手的時候朝相反的方向拱了拱。


    殷長闌嘴角微勾,俯下/身去,臉貼在錦被和玉枕的縫隙間,柔聲喚道:“阿晚?”


    杏色細綿的被裏柔軟又輕薄,慢吞吞地擦過他下頜,被把那條縫隙嚴絲合縫地堵住了。


    殷長闌眼中都是笑意。


    手段太過激進,把他的小姑娘嚇著了。


    或許還生了氣。


    被子裏的蠶寶寶慢慢地拱了拱,探出一隻小小的白腳丫,在他腿上蹬了一下,殷長闌就看著那隻小腳縮了縮,片刻仿佛是見他沒有動靜,就又蹬了一下。


    他險些笑出聲來,硬生生地忍住了,在小姑娘準備蹬第三腳的時候,將那截纖白的腳踝連同腳掌一起扣在了掌心裏。


    被子裏傳來甕聲甕氣的一句“放開我”,一貫清透甘冽的嗓音像是含了沙子,顯出微微的嘶啞來。


    男人側身附在枕邊,柔聲哄她:“乖阿晚,我的嬌嬌,是我錯了,是我太孟浪。”


    一隻手像是鑄鐵似的,把她的腳踝環在了掌中,任憑她掙紮也隻是徒勞無功。


    容晚初在被子裏咬緊了唇。


    這個混蛋,大壞人。


    顯得他有力氣似的!


    她記起之前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一身的肌骨都像是鐵打的,堅硬又有力,隻要他不想讓他如願,憑她像條活魚似的在砧板上撲騰,也逃不過下鍋煎來炸去的結果。


    明明太醫說她如今還不宜圓房。


    他卻振振有詞的,說夫妻敦倫,除開圓房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的法子,並不損她的身子……


    也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孟浪手段。


    容晚初腰上又酸又軟的,腿上不過掙了兩下,就失了氣力,嗓子也又幹又啞,半句話也不想多說。


    身邊男人的氣息卻忽然抽離開了,連扣著她踝的手都放開了。


    容晚初咬著唇,被子外頭無聲無息的,她賭氣地蜷在那裏,片刻忍不住慢吞吞地翻了個身,把被沿扒/開了個小小的縫隙看出去。


    昏昏的光沿縫漏了進來,屋中有種說不出的甘膩氣味。


    容晚初還什麽都沒有來得及看到,縫隙前忽然一暗,玄色的衣料遮住了光,細微的瓷器敲擊聲響了起來,有人把她連同被子一起挖了起來。


    男人披著衣裳站在榻前,含/著笑垂頭看她。


    小姑娘被錦被密密地圍住了身子,隻有顆鬢發散亂的小腦袋露了出來,不甚滿意地仰起頭。


    殷長闌把她環在了臂間,一隻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柔聲笑道:“乖,先喝口水。”


    容晚初順著他的手看過去,榻邊的小方桌上多了一隻茶盞。


    原來他剛才是去要茶水了。


    容晚初眼睫微垂,臉上的薄怒悄悄褪了下去。


    第93章 瑞鶴仙(3)


    小姑娘一嗔一喜都掛在臉上,殷長闌低著頭, 輕易就在那雙睫羽底下看見她的心事。


    濕漉漉的杏眼, 像隻傍溪的幼鹿似的, 就著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飲甜白瓷盞裏的溫水。


    男人的喉結不自覺地滑動,一麵又不免有些心疼和後悔。


    懷裏抱著這樣一個嬌兒, 平日裏的克製自持就都變成了一把柴, 把心頭的火拱得越燒越旺。


    殷長闌一心兩用, 手還穩穩地端著杯子, 讓容晚初喝得舒舒服服的, 溫而不燙的水滾下喉,咽口得到滋潤, 刺痛的感覺漸漸平息下去。


    她一口氣喝了半碗,才推了推, 小聲道:“你也喝。”


    仰起頭的時候唇邊還有些清亮的水漬。


    殷長闌眼眸微深, 指腹從她唇畔拭過去, 柔聲道:“好。”


    指節靈活地轉了轉杯子,就著小姑娘喝過的地方把剩下的半碗水一飲而盡。


    容晚初鼓了鼓腮, 裹緊了身上的被子。


    殷長闌隨手把茶盞放在一邊, 卻傾身將榻上的小姑娘連同被子一起抱了起來, 道:“去洗個澡。”


    他麵上恢複了一貫的溫和,容晚初下意識地掙紮了一下,就乖乖地縮在了他的懷裏。


    殷長闌不由得笑了笑,側頭貼了貼她的額。


    他明明隻出去了短短的片刻工夫, 也不知道是怎麽交代了許多事,後殿的大澡房裏,侍女已經把熱水和花露都添好了,見她被抱著進了門,也隻是垂著手,眼觀鼻、鼻觀心地上來服侍。


    容晚初踢了踢腿,殷長闌就把她放在了池邊的軟椅上,吻了吻她的眉,道:“乖。”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了簾子外頭。


    容晚初臉紅紅的,浸在暖融融的池水裏,纖細的花葉漂浮在水波上,掩住了潔白肌膚上斑駁的紅痕。


    -


    容晚初被侍女幾個攙著回了內室的時候,李盈正在外頭同殷長闌回話:“已經請了楊太醫過來了。”


    殷長闌微微地點頭。


    他也重新沐浴過,少有地披著發,發梢還有些濕/潤,細小的水珠沁在玄色的外袍上,顯出一點比別處更深的黑。


    他聽到聲音,回過頭來向容晚初招手,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涼著了沒有?”


    容晚初蜷了蜷指尖,溫溫熱熱的,還有些水汽未消的褶皺。


    殷長闌環著她的肩進了門,道:“我叫人請了老楊來,讓他再給你診一回。”


    容晚初睨他。


    殷長闌摸了摸鼻子,迎著她的視線微微地勾了勾唇。


    容晚初不理他了。


    楊院正已經等在了宮中,李盈退出去以後,很快就迎了他進門。


    榻上的狼藉已經被宮人收拾得幹幹淨淨,屋裏趁著兩個主子都出去的時候開了半刻的窗,銷金爐裏換了清甜的香,驅散了原本的氣味。


    楊院正坐在方桌的對麵,臉上神色分明十分的端正,卻總讓容晚初覺得他有些了然和戲謔。


    殷長闌在一邊不輕不重地清了清嗓子。


    楊院正微微地笑了笑,習慣性地捋了捋頜下的須髯,片刻又請容晚初換過一隻手,把兩隻腕脈都切過一遍,站起身來對著殷長闌拱手,道:“娘娘的身子如今已日漸好了。”


    容晚初隻覺得殷長闌鬆了口氣似的,搭在她肩上的手都放鬆了些。


    他站起身來,摸了摸容晚初的耳/垂,道:“我去看太醫給你開方子。”


    就看了楊院正一眼,楊院正笑嘻嘻地捋著胡子,給容晚初行了個禮,君臣兩個一先一後出了門。


    人家分明沒有說要給她開方子。


    容晚初啼笑皆非。


    這一君一臣倒像是唱雙簧似的。


    她身上猶然有些酸/軟,就懶懶地靠在了迎枕裏。


    和殷長闌鬧了這一場,白日裏的煩心事就都拋在了腦後去,這個時候重新翻撿起來,也不再覺得煩躁,在心裏頭把事情稍稍地捋了捋。


    因為殷長睿跌傷的事,鄭太後對殷/紅綾多少有些遷怒,殷/紅綾為了挽回鄭太後的心意,用了自己的人手——當年她父親殷铖給她留下的遺澤——替殷長睿搜羅名醫,倒也不是說不通的事。


    如殷/紅綾自己所說,她在向鄭太後薦上胡道士之前,自己也試過他的本事,至少是個正兒八經的“醫”。


    隻是沒有想到,到了鄭太後和她的麵前,那人反而反了口,往玄門道術上去了。


    殷/紅綾,在這裏頭多半是被人騙了。


    就是不知道那個姓胡的究竟是哪一邊的人,為的又是什麽。


    左不過是朝中那些事。


    珠簾微微一動,身形高大的男人就重新進了屋,一張俊臉上春風拂麵的。


    身後隻有簾珠搖曳,跟著他一道出去的楊院正已經不見了蹤影。


    容晚初撩起眼來瞥他。


    殷長闌微微地笑了笑,垂下頭和她兩額相抵:“想什麽呢?”


    容晚初就把寧壽宮裏的事一五一十地和他說了,殷長闌捏了捏她的臉,道:“我知道了,交給我就是了。”


    沒有叮囑她“少操些心”。


    容晚初輕輕地“哼”了一聲,已經把這男人叫老太醫出去,專門說的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殷長闌習慣性地把她的手捏在了掌心,順著她的話題扯到了別處:“你這幾日倘有閑暇,不妨請戚夫人進宮來略坐一坐。”


    容晚初眉梢微微蹙起,側頭看他。


    殷長闌沉吟了一下,道:“舅兄前兩日私下裏找過我一回,和我說了件事……”


    容晚初聽得瞠目結舌。


    她下意識地道:“戚愷?”


    她道:“戚愷是侯府的庶子,戚氏是嫡女,兄妹倆見了麵都不說一句話的。”


    雖然經了兩重轉述,和戚氏的情分也十分的平常,但在聽著女郎被人抓著頭發往山石上撞的時候,容晚初心裏仍舊難以自抑地生出些戰栗來。


    她抿了唇,道:“我會留意這件事的。”


    殷長闌對戚氏的遭際並不感興趣,隻是對容嬰提到戚愷的怪異舉動有所留心。


    他道:“容毓明出征之前,隻向我推薦了一個暫領五城兵馬副指揮的人選,就是這個戚愷。”


    薦上三、四個人,由皇帝來甄選,是君臣之間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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