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本鎮守備的侄兒一直不見蹤影,他的侄兒媳婦一家鬧到了官府,要求和離,免了守活寡的苦楚。


    聊到這一節時,賀珍引著柳眠棠說話,立意看她知不知情。


    眠棠卻神態自若,當了全然不知的樣子。她才不會傻得說出那個浪蕩子翻了她家院牆的事情。畢竟夫君說他是花了許多錢銀,才堵住了官府衙役的嘴,免得案情外泄,敗壞了她的名節。


    賀珍見套不出話,便也不再強求,隻微笑著聊些別的去了。


    等到吃點心時,那話頭不知怎麽的,就轉到淮陽王也快要大婚的事情上了。


    畢竟這些瓷坊的夫人們最愛貴人們成親了,到時候精致的瓷器擺設,成套成套的添置。婚禮的碗碟也要特製的式樣,乃是油水豐厚的上等買賣。


    柳眠棠一聽這個,也來了精神,眼睛晶亮地聽著夫人們說著未來的淮陽王妃廉小姐的事情。


    而李媽媽則是慣常拉著一張黑臉,有幾次說得興起的夫人們一抬頭,就看見這婆子撐著銅鈴般的大眼狠瞪過來,怪嚇人的……


    而三小姐聽了這個時,臉色騰地變白了,不大好看的樣子。


    柳眠棠一直安靜地在一旁吃著點心察言觀色,自然能瞧出來有些夫人說這話時,故意看賀珍的臉色,也不知這裏蘊含了什麽典故。


    不過在茶會散去時,柳眠棠因為喝多了茶水,便帶著李媽媽去了一旁的恭房解衣。


    她出來是正好隔了一道假山,聽得兩位出來的夫人小聲道:“看賀三小姐方才臉白的樣子,真的是上心了,她也老大不小了,拖著不嫁,卻癡心著將來入王府為妾,簡直白日做夢!賀二爺這個做爹的也不管管他!”


    另一個看起來跟賀家很熟稔,也小聲道:“怎麽沒管?可管不動啊!都說那個淮陽王模樣俊美,姑娘家一見便要誤終身的!這不,三小姐現在是瞧不上別人了……”


    那兩個夫人不知假山後有人,隻小聲竊笑了一陣後,便沿著路出去了。


    柳眠棠沒想到解衣而已,卻聽到了關於賀珍的一段不嫁秘聞。由此可見,再高貴的茶會,也與北街的長凳有相似之處,都缺少不得別家的不幸來反襯自己的幸福。


    柳眠棠喟歎了一聲後,轉身便看見了賀珍緊繃著臉正立在她的身後。可見方才那兩個長舌婦人的話,也入了正主兒的耳朵。


    這下場麵就略顯尷尬了。柳眠棠原本應該假作沒聽見,微笑著告辭走人。


    可是她又裝不來假裝看不見賀珍搖搖欲墜的樣子。幹脆直接將窗戶紙挑破了道:“三小姐怎麽能這麽讓人說嘴?走,我陪你攆那兩位夫人去,堵了她們的嘴,讓她們給你賠禮道歉。”


    賀三小姐卻苦笑了一下:“她們說的都是事實,我有什麽扯她們嘴的立場?”


    說實在,眠棠還是蠻敬佩這位做事幹練的三小姐的。可她沒想到這麽冰雪聰明的一位姑娘,在終身大事上竟然這般糊塗,竟然放著正頭娘子不做,眼巴巴地奢望著跟那個淮陽王做妾!


    一時間,饒是伶牙俐齒的柳眠棠也不知說些什麽才好,隻能訕訕道:“三小姐,你這……可就有些糊塗了。”


    可是賀珍竟然很坦然的樣子,深吸一口氣後,恢複了鎮定道:“你們都不懂,心愛上了那般的男子,別的男人都是溝渠裏的汙泥,什麽想做妾?我寧可終身不嫁,也不願意屈就了……”


    說完,她的麵容一整,冷淡地說道:“時候不早了,崔夫人還請回府去吧。”說著,便頭也不會地領著丫鬟快步離去了。


    柳眠棠被主人下了逐客令,自然也要快些離開這尷尬之地。


    等到她一路回轉了自己的家宅,才跟李媽媽說:“世間還有這樣的傻女人,家裏不愁錢銀,模樣也端正,怎麽傻得要給人做妾?可見那個淮陽王不是個正經東西,說不定花前月下的怎麽騙姑娘呢!”


    這話,李媽媽可有點接不住。正巧淮陽王拜訪歸鄉的元老回來,撩動簾子的功夫,不多不少,聽到了眠棠在罵他。


    李媽媽無奈地看了歡喜走過去迎接夫君的柳娘子,微微歎了口氣,隻趕緊先退了出去。


    她的年歲大了,當差這麽久,也積攢了不少家財,還未來得及回鄉享受。像這等修羅血煞的場麵,還是避一避的好。


    再說崔行舟,一進門就聽見眠棠痛罵自己,本以為是她突然恢複了記憶,要找自己清算。


    沒想到她猶如歡實的小兔一般,朝著自己撲了過來,忙乎著跟自己更衣擦臉,又好像不似露餡的樣子。


    等到細問時,崔行舟才鬧清楚自己原來在靈泉鎮還有一件自己不清楚的風流債。


    可是說起那麽什麽賀三小姐,他是毫無印象,又哪裏故意招惹了賀三小姐不嫁人,眼巴巴地來給自己做妾?


    作者有話要說:  喵~~~~崔九:為毛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欠下這麽多的債??


    第34章


    不過柳眠棠並不知自己無意冒犯了夫君。隻一門心思說著自己今日的行程,好讓夫君知道。


    崔行舟皺眉聽著賀三姑娘的癡情錯付,覺得倒是要糾正了柳娘子的偏見。


    因為他並沒有犯下眠棠嘴裏所說的錯處,聽她這麽誤會,淮陽王心裏莫名不舒服,於是便說道:“賀小姐一個商戶女子如何能認得淮陽王,別是被哪個浪蕩子欺騙得錯許了吧?”


    眠棠要不過是與夫君閑說了一嘴,見他如此認真,便道:“賀三小姐並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應該也不至於認錯人。隻是不知那淮陽王長得什麽樣子,竟然能讓賀珍迷得誤了終身?依著我看,她就是好男子見得太少,若是見了夫君這樣的,便知那個淮陽王也不值得一提了。”


    她這話倒是讓崔九的臉色稍緩了。關於賀珍不婚的話題就此告一段落。


    不過事後,淮陽王倒是趁著月頭裏回王府吃飯的功夫,將高管事喚來問了問。


    高管事翻著眼兒想了一會,還真想出了王爺與賀家的交集。好像是崔行舟的姐姐崔芙出嫁前的時候,各家店鋪來選送各色嫁妝樣子,其中便有賀家。


    當時正趕上眞州世道最亂的時候,賀家半路遇了劫匪,幸好王爺領兵順路救下了賀家車馬。


    高管事記性好,若是沒有記錯的話,賀三小姐當時應該也在車上,目睹了少年王爺的英姿……


    說到這裏時,管事還小心翼翼看了看王爺,有些鬧不清王爺為何突然想起問這等陳年的事情。


    不過各個商鋪為了拉攏王府這等大主顧,逢年過節也不少孝敬著管事,所以高管事自然知道賀家三姑娘遲遲不肯出嫁的事情。


    如今聽王爺突然問起,難免疑心是天上的紅鸞星動,為癡心錯付的賀三小姐牽了紅線。


    想著王爺剛剛命他給靈泉鎮北街的外宅子送去了養身子的補品,說不定那邊是有了,若真是有了孩兒,那便不能服侍了。


    這邊王爺倒是沒有閑著,這是又尋了下一位紅顏。


    九爺這是承襲了老王爺風流的衣缽,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想到這,高管事不禁替府裏的廉小姐暗自喟歎了一聲,王府的正頭王妃可不好當啊!不知九爺能不能猶勝他的父王,王府裏的宅院能不能裝得下將來成群的侍妾……


    而廉苪蘭這邊也打探到了風聲。


    她是王府未來的主母,不必刻意給好處,就有人上趕子巴結她暗自通風報信。


    那送往北街的滋補單子,還沒等送出呢,就原樣子一份,抄錄到了廉苪蘭的手裏。


    看著那些個備孕的滋補品,廉楚氏急得不行。隻拍桌子對女兒道:“別的地方,你想的是比為娘周到,可是對付男人的手段,你還是差了太多!你想想,王爺正當壯年,卻一直遲遲未婚,你不往他身邊安排好妾侍,他自然自己要找的。當初我就要抬舉了憐香送到王爺的跟前,你就是不肯,如今卻叫狐媚之道迷得爺們短了分寸,這……這是要她那個外室在你的前頭有孩子不成?”


    廉苪蘭的心裏窩了股子火。可是猶自強作鎮定道:“那個北街的不也要過氣了嗎?高管事身邊的小廝來跟我說,說是王爺似乎對賀家的那個三小姐更有意……”


    廉楚氏聽了更是火大,當下就要去姐姐說一說外甥幹的荒唐事。


    可是廉苪蘭卻攔住了母親:“娘,你與太妃說了又有何用?表哥壓根不受太妃的管。你這般除了惹得表哥惱我,什麽用都不頂……”


    廉楚氏其實也清楚這一點,隻無奈地搖了搖頭,尋思著道:“那你說該如何?”


    廉苪蘭緊抿了嘴道:“當初娘要將憐香送給表哥,可表哥沒有看上,自然不收。既然這般,他看上哪個,我們便幫一幫表哥,提前將她招入府裏就是了。一來,讓王爺不再見天往外跑,二來,這妾也可以在太妃跟前學學規矩,莫歪了心思,癡想些不該想的。”


    廉楚氏有些明白女兒的意思,可仍舊皺眉頭道:“北街的女人是什麽出身?可怎麽往回接啊?”


    廉苪蘭輕蔑一笑道:“北街的太不堪,自然不好接,不然表哥也不會給她安置外宅子。倒是那個賀珍,雖然出身商戶,可她家乃是皇家禦供的皇商,跟宮裏的熹貴妃也有些門路關係。這樣的小姐雖然算不得貴妾,卻也不好怠慢了,娘,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廉楚氏細細一想,恍然大悟:還是女兒分得清輕重。那北街的就算再怎麽得寵,無非王爺準她生養些孩兒,將來老有所依罷了。


    可是外室生養的孩兒卻連王府的族譜都上不去。可賀家小姐就不同了,到底是正經的閨秀,出身清清白白,將來真得了王爺的寵愛,才是女兒的大敵。總要先主動出擊,籠絡住她才好啊!


    就此母女倆商議好後,廉苪蘭便準備去那靈泉鎮的賀家瓷鋪走一走,看看那位賀三小姐是何等的秀美人物,竟然迷得王爺特意回府跟管家過問。


    而崔行舟並不知自己王府未來的賢妻已經替自己考慮周詳,準備迎個家世清白的妾來服侍他了。


    他這兩天騎著快馬趕到了青州府地界,查了查當地幾位官員的卷宗。


    這並非他心血來潮,前些日子跟歸鄉的孟閣老促膝長談,倒是從這位三朝元老的嘴裏知道了一些當年東宮驚變的密聞。


    據說被熹貴妃迫害的皇後被打入冷宮裏後,太子一早便做了準備,他雖然被熹貴妃假傳聖旨騙入了宮中被灌入了鴆酒慘死。可是他的兩個嫡子卻被太子親信救了出去,從此下落不明。


    直到現在,那兩個逃出去的孩子,都是已成為聖母皇太後的熹貴妃的一塊心病。


    就是當年熹貴妃扶持當今萬歲上位的手段太過毒辣,當政之後,又扶持黨羽,殘害忠良,許多朝臣敢怒不敢言,內心都無比懷念當初賢德的太子殿下。


    孟閣老按論年齡,其實是從政最醇熟的時候,可是他卻不肯同流合汙,隻借故了生病早早回鄉了。


    崔行舟當年是他甚為得意的門生,師徒二人的交情甚篤。如今看來,這個學生的確是有出息,絕非依靠父蔭的王孫。所以孟閣老也是在崔行舟的身上有所寄托,對他倒是知無不言。


    師生二人密室長談,快要分離時,孟閣老語重心長地對他道:“老朽看事情不算通透,可是如今九重天上瘴氣彌漫,小人起舞,絕非治國長久之計,還望行舟審時度勢,不要太過迂腐,保存住實力。一旦朝中生變,便需忠良力挽狂瀾,定海萬裏之外……”


    崔行舟拱手表示記下了恩師教誨,便就此告辭別過了。


    隨後他便來到了青州典查卷宗。


    這一查,倒是發現了些許的蛛絲馬跡,隻是有幾卷官員的卷宗明顯少了頁子,也不知被什麽人給扯了下去。


    當他回到靈泉鎮上時,已經是滿天星鬥了。回到北街的宅子時,他原想著喚李媽媽叫東西吃。


    可是眠棠卻一邊披著衣裳一邊跟他說:“李媽媽早起時有些頭沉,好像是昨天吃甜瓜貪涼了,方才郎中來替她瞧過病,已經喝了藥睡下了,夫君你要吃些什麽?我來替你做就是了。”


    崔行舟覺得屋外入夜寒涼,眠棠這般出去會著涼,便又問:“新送來的兩個丫頭呢?讓她們做去好了。”


    眠棠無奈地搖了搖頭道:“芳歇和碧草看著也算手腳麻利,隻是媽媽訓導新人太過嚴厲,隻倒水那一樣,就讓她們練了一下午,可憐的兩個小丫頭,手腕都腫了。幸好李媽媽今天病了,我想著讓她們好好睡一覺,媽媽明天還要布置新功課呢!”


    其實崔家也算不得大戶人家,可是李媽媽的規矩真多,那些個功課也不知是從哪裏學來的。倒水時居然要無聲無息,不能濺出半點水滴,而且腰板手勢都有講究。


    說實在的,眠棠當初出嫁時,父親給她請來的女夫子都沒李媽媽這麽龜毛。眠棠起初是攔著李媽媽的,不讓她這麽講究,可是李媽媽看著兩個小丫鬟沒規矩的樣子,當真是心裏容不下哦,隻直勾勾地看著,臉兒黑得如墨汁一般,一副“不說出來,老身就要憋死了”的樣子,更是無心炒菜做飯。


    最後眠棠到底做了甩手掌櫃,任憑老的去折騰那兩個小的,才算是換來家宅和諧,三餐定時三菜一湯。


    現在李媽媽睡下了,兩個小丫鬟怪可憐的。夫君嫌棄粗使婆子醃臢,從不吃她做的。算起來,也就隻能自己動手了。


    崔行舟倒是知道眠棠的手藝,隻偶爾個別的菜式做得像樣子,像一類家常菜並不拿手,刀工也一般,還需得人來給她打下手的。於是半躺在軟塌上問:“你要給我做什麽吃?”


    眠棠想起還有一簍子河蝦,便說:“做炸蝦吃可好?我更跟李媽媽學的,炸得酥脆些,撒些椒鹽就能下飯吃了。”


    崔行舟也是餓了,尋思著做熟了就行,於是點了點頭。


    看夫君點頭,柳眠棠便歡快地挽起頭發,用巾布包裹好,然後拉著崔九坐在窗前的桌子旁,挑亮了燭光,磨好了墨汁,讓夫君寫字。


    夫君的字寫得特別好看,所以她最近央求夫君給自己寫一套字帖,自己閑暇時照著臨摹之用。


    安排好了夫君,她係好圍裙就坐在窗外廊下的小凳子上,腿上放著小銅盆剪蝦須子,時不時抬頭就能看見夫君床下燭前寫字的側臉。


    崔行舟偶爾也抬頭順著大開的窗戶望出去,隔著淡青色的窗紗,看著她剪幾剪子,便要歇一歇的樣子。


    她的手腕子不耐力,像這類活計,平日裏都是婆子們去做的。


    又看到眠棠幾次無力放下剪子,崔九最後到底是放下了筆,大步邁了出去,也順手扯了板凳來坐,接過她的剪子,利落地剪起蝦須子來。


    眠棠最喜歡夫君的一點,就是說得不多,但是一舉一動都是在心疼她。看著他原該握筆揮毫的修長手指卻做著女人的活計,真是讓她自愧自己無能,累得夫君不能回家立刻吃上熱騰騰的飯菜呢。


    待得蝦子剪了須子去了蝦線,眠棠便學著李媽媽平時的樣子打蛋調漿子,然後給蝦裹了漿子下油鍋裏炸。


    幸好她平時總跟李媽媽學,這次雖然是第一次做,卻也有模有樣。


    炸好的河蝦金黃,撒了椒鹽調味後,配了過水的米飯吃,正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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