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王爺的臉色卻越來越麵無表情,最後他一邊敲打著桌麵,一邊敲打著高管事:“自我父王以來,你都是這王府的管事,可知為何?”


    高管事一臉恭謹地等著王爺明示,淮陽王接著道:“這是因為我與父王都看重你一點,知道深淺輕重,主子吩咐的事情,從不亂傳。更是深知這王府當家做主者為誰,絕不會與趨炎附勢的小人為伍。”


    高管事聽這話頭直冒後怕冷汗。他知道王爺這是在說老王爺那會,王府裏許多人欺負著如今的太妃和王爺的事情。得虧那時候他得了老父親的提醒,沒有跟著一起為惡。所以後來王爺主事時,王府裏清洗了一批的奴才,可是他卻得了高升,成為王府的管事。


    崔行舟看他的神色,便明白他懂了自己的意思,然後淡淡道:“下去時查查,我上次跟你談話時,都有誰在跟前,傳了不該傳的話去。”


    高管事得了王爺的吩咐後,立刻退了出去,腦子裏飛快地轉,再想想這兩次談話,心裏頓時門兒清了。


    能在王府高門裏立住的,哪個不是人精?細細琢磨了一通後,高管事的後脊梁又開始冒冷汗。


    王爺問話,何須別人揣摩心思?再者廉小姐好端端的,怎麽突然交好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商戶女子。這話……是不是從他這裏流出去的,才惹了王爺的不快?


    想通了這一點,高管事這一夜也甭睡了,立刻單個提審自己跟前的小廝們。這些個東西,平日裏也是互相盯著,互相踩著上位,不到兩個時辰的功夫,便查了個底兒掉。


    高管事一聲令下,隻將敢去內院過話的奴才捆將了起來。


    這一夜裏,遠離內院的外院裏板子聲不斷。因著怕吵到了主子們,那些個嘴裏漏風愛傳話的奴才們,都被破抹布堵嘴,死死打了一頓後,悉數被發落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崔行舟來給母親請安時,楚太妃才從身邊婆子的嘴裏知道了昨晚的一場惱亂。


    “高管事,你怎麽搞得院子裏雞飛狗跳的,下人們不好,也不用夜裏審人,鬧不清的,還以為我們王府裏是酷吏的衙門呢!”楚太妃一邊給兒子夾菜,一邊不輕不重地數落著立在一旁的高管事。


    高管事一夜未睡,大清早的又被太妃叫到跟前訓,心裏也是苦,可麵上卻要含笑,正想著怎麽回話呢,淮陽王卻開口說道:“雖然不是衙門,可是少不得有些人不知輕重刺探兒子的情況。若是些日常的喜好飲食還好,可萬一別有用心的人借著兒子身邊人來刺探軍情,那就要出大事了。所以管事約束小廝們嘴嚴懂規矩些,也是好的。”


    崔行舟的臉從昨天起就不見笑。直到現在看了母親,才稍微緩和了點。說這話時,他目不斜視地看著碗裏的菜。


    可是坐在桌邊吃飯的表妹廉苪蘭,卻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


    不過她倒是鎮定,快速看了一眼後,隻低頭吃飯也不說話,隻是臉兒似乎又白了幾分。


    太妃不知內裏的官司,但凡兒子說的,她都是聽從的,當下也懶得再訓管事,隻說起了前些日子遊園時的樂事來了。


    崔行舟也含笑聽著。待得陪母親用完了早飯,他倒是得空跟表妹廉苪蘭一起出了飯廳。


    他的這個表妹倒是個乖巧的,雖然昨日外院打板子時,有人看見她身邊的丫鬟在外院牆根下聽聲音,可是今天倒是一句都不問,就好像真的不好奇一般。


    崔行舟原本是想著敲打表妹的。她身為他將來的王妃,心思當用在正途上,這還沒有過門,卻想著拉攏著人入府,讓侍妾領了她的人情,像什麽話?


    沒想到他沒說,表妹倒是先開口了:“這幾日心裏煩悶,正趕著家裏定成婚的瓷器,我便跟著家人去靈泉鎮走了走……”


    崔行舟幹巴巴地“嗯”了一聲,她又接著道:“原也沒有他意,不過結識了些手帕交,覺得一見如故,便邀了她們來府裏作客……也不知有沒有吵到太妃。”


    崔行舟目光入矩,回頭看了看她道:“母親愛熱鬧,你若多舉辦宴會也是好的,隻是你畢竟是官眷女子,應該多結交些誌趣相同的小姐,不必太過親和,結交些不相幹的。”


    廉苪蘭聽懂了表哥的這句敲打,越發篤定崔行舟與那位賀小姐有私交。不然這話怎麽會傳得這麽快,一下子到了表哥的耳中?


    “表哥,母親一向教導我要以夫為尊,我隻想著你一人在外無人照拂,自己有心卻不好跟去軍營,隻盼著有個可心的照顧著,一時失了分寸,還請表哥見諒。”


    說著這話,廉苪蘭的眼眶已經濕潤,偏還不掉,隻柔弱無助得很,像極了楚太妃年輕時的樣子。


    若是以前,崔行舟自然不會在這些事情上跟表妹計較,當時感念著表妹的用心。


    可是他昨日在北街,被個小婦人出言嘲諷,問自己的屁股被拍得疼不疼,所以現在再聽表妹這些“貼心窩子”的話,就隻聽到“啪啪”聲響了。


    廉表妹若真心愛自己,怎麽會如此盡心給自己納妾?一時間,當表哥的感動全無,隻覺得無聊透頂,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不過,他從來不認為自己乃是聖人賢德。


    既然自己已經動了設置外宅子安置了柳娘子的心思,再苛求表妹,申斥她亂給自己納妾,也不通情理。既然高管事發落了嚇人,杜絕了以後再有人偷偷探聽自己的喜好,便可以了。


    表妹也是個聰明人,今天這頓敲打以後,她也該好好想想,歇了添亂的心思。


    想到這,他淡淡回道:“你又沒做錯什麽,有什麽原不原諒的,表妹不必多想。”


    於是兩人又是相隔幾步,默默無語地走完了一段路,便各自告別去了。


    廉苪蘭望著淮陽王的背影,心裏突然一陣的酸楚。她自問做得盡心,卻不知哪裏得罪了那個賀珍,竟然這般指使表哥來打自己的臉!


    所以當憐香捧著賀三小姐的拜帖,小心翼翼地廉苪蘭見不見時,廉苪蘭一把奪過那帖子,撕得粉碎,冷冷道:“說我病了,不見!”


    ……


    崔行舟回家一趟,製止了表妹為自己招賢納士,壯大後宮的心思後,便回轉軍營轉了一圈。


    朝廷的禁兵令已經下達,各個地方都要將自己軍隊兵卒武器上呈朝廷,除了必要的防軍以外,其餘兵卒都要解甲歸田,不得違規屯兵。


    眞州的減兵政也迫在眉睫。隻要仰山的反賊開始招安,那麽他精心蓄養多年的精兵便留不下來了。


    不過崔行舟如今倒是心裏有了底數,隻讓底下的文官們按部就班地上報編製武器,倒是一副與朝廷很是配合的光景。


    在軍營裏處理完了例行公務後,崔行舟就想著回北街午休一下。


    可是一回北街大門,崔行舟就覺得氣氛有了不對。


    屋院還是那個屋院,院牆上攤著曬幹的辣椒,葡萄藤蔓下是準備陰幹的葫蘆絲,洋溢著一副天長地久過日子的氣息。可獨少了每次都熱情相迎的柳娘子。


    崔行舟抬頭看向李媽媽,正要問柳眠棠是不是出門時,丫鬟碧草正好從屋裏出來。她看見了崔行舟,立刻衝著屋裏喊道:“夫人,東家回來了!”


    不過這一聲後,屋裏也不見人出來相迎。


    崔行舟隻舉步來到屋內,發現眠棠正在屋內軒窗旁練字呢。


    許是起床時憊懶了,她也沒有用頭油抿發盤挽,隻碎發蓬鬆的披散著,腦後長發用青巾子紮了個蝴蝶結。因為在屋內,她隻穿了短袖子的窄腰上衣,下麵配了家居的寬擺布裙,肩膀上搭了件外褂子,一條纖細的胳膊延伸出來,握著筆在慢慢地寫字。上下洋溢著倦起懶梳妝的散漫氣息。


    可是她樣子生得太好,決生不出太過邋遢的感覺,反而覺得這般的隨意,原來也別有一番風情味道。


    崔行舟欣賞了一會佳人側坐的美景,便舉步走了過去。


    眠棠正在用薄薄的摹紙描摹大字。隻是用的字帖並非崔行舟前些日子親筆寫的醴泉銘,而是在書畫鋪子裏買的大路貨的帖子。


    崔行舟低頭看了一會,覺得字體雖然有些發抖,但是稍微見了模樣,便出言稱讚道:“寫得不錯,有些進步……”


    若是平日,他這般開口稱讚,柳娘子一定會輕抬螓首,娥眉高挑,一臉驚喜地說:“相公,你說得可真?”


    可今日的柳眠棠,卻如冰霜雕的玉人一個,連看都未看崔行舟一眼。


    崔行舟自然察覺到了異樣,微微立了一會,見她不理人,便蹙起濃眉,道:“怎麽了?也不說話?”


    他向來說話辦事,盡隨了自己的心意。以前在王府裏衝人發火時,哪個人不是等他火氣消散了,便連忙恭維逢迎。誰敢給王爺擺臉色啊?


    崔行舟出去了一天後,老早將自己在北街院子裏摔碗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可是在眠棠這裏,相公連摔碗,再嫌棄她喝湯,而且還徹夜不歸,這簡直是不過了,要和離了!


    所以崔行舟走了以後,她關上屋門自己默默流了一會眼淚。覺得相公發的應該是邪火,他到底是不肯原諒了自己以前與子瑜公子相交的事情。


    若是別的,都好求相公原諒。可是這等子男人自己都解不開的心結,她也無能為力。倒不如坦然些麵對,免得日後兩個人相處時都疙疙瘩瘩。


    所以夫君崔九消散了火氣,若無其事地回來了,她卻不想再看他日後摔碗罵人,隻不搭理他,徑自做自己的事情。


    可是淮陽王哪裏受得了這個,靜靜在眠棠身後站了一會,便麵色一沉拂袖出去。


    李媽媽這時正在門口候著,看王爺一臉不快地出來,連忙麵容一整,等著王爺吩咐。


    “她這是怎麽了?”崔行舟挑著濃眉不快問道。


    李媽媽倒是能理解王爺的健忘,便小心翼翼道:“自從您走後,夫人許是被您的怒氣嚇著了,哭了一陣子,一直不太愛說話的樣子。”


    崔行舟頓了一下,這才想起他當時出院子的情形。說實在的,現在想來,當著下人的麵申斥眠棠吃相不佳,但凡哪個女子臉麵上能過得去?


    她到底也是北街宅院表麵的女主人,一時臉窄,鬧別扭也有情可原。李媽媽說她哭了,方才看她的眼圈的確是有些泛紅的樣子……


    崔行舟皺了皺眉,原本想回轉兵營,可是走到了宅門口,頓了頓,再次舉步回轉了屋內。


    他倒不是想哄那女子,事實上崔行舟長這麽大,除了母親,也不曾哄過哪個女子。


    不過他看不慣她不說話。而且……眼下仰山的事情未了,他還須得用她——找到了充分的理由後,崔九回轉的步子也理所當然地輕快了些。


    隻是該如何哄勸眠棠也甚是棘手,他再次撩起簾子來到屋內,想了想,伸手拉住了眠棠纖細的手腕,將她拉入了懷裏,低低道:“哭過了?”


    眠棠不說話,隻抿了抿粉紅的嘴唇,像雨後的花瓣,紅得誘人……


    崔行舟垂眼看著,原本覺得詞窮的嘴,倒是自動生出了話:“當時我心緒不佳,並非你之錯,可嚇著了你?”


    眠棠這時倒是抬起大眼看著他道:“相公你一向溫和有禮,從來未跟我大聲說話,昨日那一遭,我……我覺得相公就是生了我的氣。可是我又不知自己哪裏做錯,要如何改,你一夜不回家,我也一夜沒睡,總是擔心相公你在外可有溫暖安睡的地方。所以……”


    眠棠說到這裏,頓了頓,接著體貼道:“下次相公再有看我不順眼的時候,便我出去,你留在家中。也免了我擔心著你冷暖,少了份牽掛……”


    崔行舟覺得她說得好笑,她一個孤苦無依的外鄉女子要到哪裏去?住客棧嗎?


    第36章


    可沒想到柳眠棠卻一本正經道:“我自己當初的嫁妝還剩了錢,所以我尋思著這幾日買個小院子,簡屋窄房,能容身即可……若是相公自覺不容我,我便去那住……也省得相公摔碗。我們家雖然是賣瓷器的,可是這麽摔下去,鋪子裏的存貨也不夠賣的……”


    崔行舟聽了這,就不大舒服了。


    這女子主意太大!他不過摔了個碗,她就想著買院子出走。這樣的性子,跟誰能過得長遠?


    可想到她曾經被擄到山上,並沒有當人家正經媳婦的經曆,他少不得得教教她,倒是多了些許的耐心。於是崔九蹙眉道:“世間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你看看北街的宅院裏,誰家一直安安靜靜?若都學了你,銀子多了就要自買宅院,靈泉鎮的房子都不夠賣的,地皮又要貴幾分了。”


    他以前並沒接觸人間煙火,也不太懂夫妻相處之道。可是在北街裏略住了一陣子,各家院子的雞飛狗跳,倒是挨個領略了一遍。那些個煙火夫妻們俗不可耐,自己跟那些男子相比,可是好多了。


    他不過摔個碗,多大的事情!


    眠棠聽了這話,倒是覺得有理,隻是她先前以為自家宅院裏決計不會有那等子俗事爭吵,沒想到竟也不能免俗,想到這,她眼圈又紅了道:“別家吵架,女子都是理直氣壯,自然吵得痛快。可是我在相公你麵前,總是短了三分理,又怎麽吵得痛快?”


    崔行舟挑著眉道:“胡鬧!那你買了宅院就能吵得痛快了?”


    眠棠認真想了想,道:“也不痛快,但是能各自退將一步,誰也不必將就……”


    崔行舟看著她瞪著明澈的大眼較真的樣子,真想再找碗摔,於是沒好氣道:“你日後少跟賀珍之流妄議地方大吏,我自然不會摔碗罵人,累得你動嫁妝買院子!”


    眠棠想了一夜相公為何動怒,卻萬萬沒想到罪魁禍首是自己罵淮陽王的話。她一時間瞪大眼兒,不解地看著崔九。


    崔行舟話說到此處,少不得繼續冠冕堂皇地胡謅下去:“淮陽王向來看中民聲,各地都安插了耳目,你那日那麽大聲妄議封疆大吏,若是流傳到官家耳朵裏,豈不是生出不自在?”


    眠棠聽到這裏,恍然大悟,終於知道一向溫雅的相公那日為何這般發火了。


    她的父親和兄長受了朋黨賄賂案的牽連,除了自身貪婪有汙點外,也是被身邊人出賣告密的緣故。聽人說,夫君為了她家奔波疏通,花費了不少的銀子,甚至差一點受了牽連,再也不能過問了。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夫君曾經為了她擔驚受怕,與官場裏的醃臢人物求情溝通。她卻如此言語不周,坐在自家場院裏妄自議論眞州封王,的確該罵!


    認識了自己的錯誤,眠棠登時短了氣場,檢討起自己方才沒有恭迎夫君的怠慢來。


    她咬了咬嘴唇,顧不得裝模作樣地寫字,隻趕緊去了屏風後,調水投帕子,給夫君溫燙臉,換衣服。


    崔行舟沒有想到這柳娘子倒是好哄,隻拿官威嚇一嚇,她竟立刻不別扭了。


    當下他倒是坦然接過帕子,擦拭一番後,任憑她解帶子換衣,除了鞋襪,換上舒適便鞋,心裏也鬆泛了許多。


    他在軍營裏且忙著,若是來北街次次都要哄人,當真耐受不得。他當初動了留下這婦人的心思,蓋因為難得的菩薩心腸,怕她再落入仰山盜賊的手裏,才護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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