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行舟讓李媽媽給眠棠備熱水敷一敷手腳,為她配的緩解傷痛的藥膏子也放到熱鍋蓋上烤,待藥化一化,再給她包裹上。


    也許是方才太用力,眠棠的兩個手腕子都略略有些腫了。原本白皙的玉腕如今微微鼓起。


    看得崔行舟直皺眉,這才真心斥責起她來:“街上與人動手,像個什麽樣子?你不知道自己手上不好,不能用力嗎?”


    眠棠如今過了氣頭,也覺得心虛。其實她也說不清為什麽,方才看見那個女人時,心裏就有抑製不住的火氣,恨不得撕碎了她才好……結果忘了自己不好手腳使氣力的事情。


    她當初大病一場後,曾經問過趙神醫,自己的手腳怎麽了。但是神醫說的含糊,隻說她當初逛街,被疾馳馬車撞了,落下了後遺症,這身子和腦子就都不行了。


    眠棠因為手腳無力,難過了許久,但是能在車輪子下活下來,已經是上蒼賜福,倒也不好抱怨太多,所以她很少為了自己的手腳悲春傷秋。


    如今她聽出了夫君心疼的意思,隻心裏一甜道:“當時在氣頭上,哪裏顧得了那麽多?誰想到我當日隻閑說自己記性不好了,那個女人竟然那麽上心,找了人來算計著我。也不知她打的什麽主意?”


    崔行舟其實挺納悶這個精明的女子為何從來不曾懷疑自己,當下正好可以出言試探。


    於是他問道:“今日那個公子也自稱崔九,說是你丈夫……”


    還沒等他說完,眠棠就柳眉打結,似乎還惡心了一下道:“夫君快別說這醃臢事情了。什麽公子?就是圈裏的年豬!我若真嫁給這樣的,寧可跳崖死了都不成婚!”


    崔行舟被她的反應逗得有些想笑,一邊替她按摩手腕,一邊漫不經心道:“那你要嫁什麽樣子的?”


    眠棠歪著脖子看相公,他的眉眼如塗黛般深邃,挺鼻薄唇,怎麽看都是毫無挑剔的富貴俊美氣質,讓人越看越愛看!


    “自然是夫君這般斯文多才的公子了!”


    眠棠說得是真心話,可不知道為什麽,崔行舟的臉卻莫名陰沉了下來。


    天下的斯文公子太多!


    說起來,那位子瑜公子樣貌不俗,為人儀表堂堂,而且下了一手好棋,堪稱才子了。


    崔行舟以前從來沒有深想過眠棠和那個自稱子瑜的陸文情誼有多深。


    可是今天聽了她的話,卻突然想到,若她當初真嫁給個肥胖不堪的男人,會不會真心愛上劫走了她的斯文流寇頭子呢?


    想到這裏,一股子從來沒有過的酸味竟然在心頭蔓延開來——這柳娘子竟然是個好男色的!


    膚淺女子看人不講私德,隻一味挑俊帥的愛,當真是毫無見識可言!難道她當初對陸文,也是這般乖巧體貼,愛意甚濃嗎?


    眠棠的手腳都敷藥了,一時不能動彈,隻能老實地躺在床榻上。


    她今天也許是動了氣,總覺得頭疼。便蹭著夫君的手,讓他揉按。


    崔行舟平時練武,手指上有薄薄的繭,按摩頭穴的時候會很舒服。


    因著前幾次,夫君給她按過,眠棠倒有些上癮了呢。


    淮陽王原本自己在生著悶氣。看她像貓兒一般將頭伸過來,頓了一頓才用長指輕點頭穴為她按摩,嘴裏卻又在試探問:“你可想起那個女子的什麽事情,她為何要這般欺你?”


    眠棠枕在崔九的腿上,舒服地逼著眼兒,嘴裏喃喃道:“不記得了,我最恨別人騙我,像她這樣的,忘了也罷……”


    崔行舟的手指再次頓了下,突然騰得站起來,冷冷說要去官府問詢情況,便起身走人了。


    眠棠的頭被他這麽一趔趄,便落到了軟綿綿的被子上了。她單手支著頭,不覺愣愣——夫君近幾日的脾氣不定,似乎總是跟自己生些說不出來的悶氣……難道……男子也有一個月裏的幾天不方便?因著身體不適,而亂發脾氣嗎?


    淮陽王出了北街家宅時,略略吹了吹晚風,可卻吹不散心頭的鬱氣。


    那小娘子說話怪氣人的。難道她以後知道真相,便臉兒一變,也不理他了?


    崔行舟覺得若真是如此,他倒也得了清閑,才懶得挽留,管顧她的死活!


    這時車夫駕著馬車過來接他了。他便抬腿,頭也不會地上了馬車。


    那幾個溜子已經被暗衛扭去了軍營審問,所以崔行舟也一路回了自己的大營。


    這幾個潑皮不是上次劫持柳眠棠的狠角色,抽了幾皮鞭,烙鐵還沒燒熱呢,便很快便審出來了。


    雖然他們並不知芸娘的名姓,可是卻供出了給他們封銀的小子當時就在茶鋪裏,跟在一個戴帽兜的女子身後。


    從那胖子身上搜到的婚書也原封不動地呈送到了淮陽王的眼前。


    淮陽王捏著那婚書看——這是一張陳舊發黃的婚書,不過保存的還算精心,上麵的字跡,還有大燕的戶印清晰可見。


    這封婚書是真的,但是那個自稱是京城商戶子的崔九卻是假的。


    崔行舟現在倒是很好奇,那個芸娘為何保存了柳眠棠的婚書這麽久,看上去是存心要找柳眠棠的別扭一般。


    閑著無聊,崔行舟又命人拿來當初徹查柳眠棠底細時,她和親友們的卷宗。


    那時雖然有人呈送給他,可是他隻略看看柳眠棠父家的卷宗,別的倒沒有細看。


    畢竟當初他也沒有太費心,不過拿了她當釣餌罷了,用過就丟棄的棋子,哪裏須得王爺上心?


    現在他特意先挑了柳眠棠當初要嫁的商賈崔家的卷宗看。這卷宗裏寫著,當初眠棠被土匪劫走後,崔家嫌著丟人,怕被親友門笑話,便連夜尋了媒婆,又在京城裏另外尋了一戶商賈家的女子,頂替了柳眠棠上了花轎,與那個商賈崔九匆匆拜堂成親了。


    如今那崔家老九,已經是一妻兩妾,開枝散葉,早忘了當初被劫掠走的柳眠棠了。


    崔行舟冷冷地將那卷宗甩在一旁,真心實意覺得眠棠沒有嫁入這般薄幸人家也好。若那個崔九跟今日假冒的潑皮一樣,都是肥頭大耳的,當真是看一眼,都覺得油了眼睛呢。


    這麽想著,他又隨手拿了眠棠外祖父家的卷宗來看。


    許久沒曾展開的卷宗落了一層灰塵,當崔行舟抖落開時,斂眉看了幾行,突然目光直直定住,死死盯著一個名字不動了。


    柳眠棠的外祖父,是曾經在大江南北小有名氣的神威鏢局的扛把子——姓陸,名武!


    有那麽一刻,崔行舟的腦子裏飛快地運轉,想著陸文與陸武之間又是個什麽樣的關係?


    他飛快地翻閱陸家的卷宗,可是仔細查閱,也沒有找到一個叫陸文的人。


    “莫如!”他突然揚聲叫道。


    莫如在軍帳外候著,聽見王爺喊人,便趕緊跑了進來。


    “去,命人將神威鏢局陸家的族譜給我找出來,另外陸家出了五服的親友也點抄一份卷宗上來!”


    莫如有些不敢看崔行政煞氣騰騰的臉,隻趕緊得令出去了。


    崔行舟看著卷宗上的字,心裏隱約有了想法——柳眠棠會不會真像那個假崔九所言,當初是跟相熟的人私奔上了仰山?


    這個陸文,又跟她的外祖家有無關係?莫非是戲本裏的表兄妹情誼綿綿不成?


    一時間,崔行舟心裏翻騰了無數個念頭,想到眠棠可能跟陸文表哥是青梅繞竹馬,一時間心裏像吞了蒼蠅般的難受。


    等抓到芸娘細審,那個陸文的底細也就出來了。他倒要細問問,柳眠棠跟陸文當初是有多恩愛!


    今夜,他已經派去了暗衛,將芸娘暫居的客棧包圍得水泄不通,隻待入夜突襲,拿下這一夥人等。


    他到底是能控製自己情緒的,發現自己有些失態後,隻合衣倒臥在床榻上,靜等暗衛撒網成功的消息。


    待心態平和下來,崔行舟又覺得自己在柳娘子身上多慮得有些無聊了。


    想來那陸文的名姓,太過平凡,滿天下大把都是。應該是化名而已,不過是隨口起的罷了。


    看那子瑜的氣質,應該並非江湖人物,舉手投足間有很好的教養。這一點,跟柳娘子刻意做作的禮節儀態大不相同。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個子瑜壓根沒有保護好柳眠棠,任著他的新歡將眠棠欺辱成這樣,再美好的情誼,也萎縮成了枝頭昔日黃花。


    就這樣,淮陽王難得腦子裏一直反複琢磨著無聊的事情,一直到入夜時,領頭的暗衛一臉凝重地來報:“王爺,那芸娘逃脫了,末將無能,還請責罰!”


    崔行舟眯了眯眼,問:“她是如何跑的?”


    “我與部下原本已經將那芸娘捆了裝入麻袋上了馬車,可是出客棧時,就遇到了綏王手下的將軍公孫葉。他帶人包圍了我們,直言那位孫小姐乃是綏王的義女。若不放人,立刻就要放亂箭……”


    待那暗衛一臉羞愧地說完後,崔行舟沉默了。他沒有想到青州相鄰的惠州綏王劉霈竟然也摻和進來了。


    那部將以為崔行舟會大發雷霆,可是崔行舟起身來回踱步,然後命人拿來前些日子謄抄的青州官吏卷宗。


    上麵赫然寫著“石義寬永和六年曾為綏王都護,後右遷青州任總兵。”


    崔行舟今次原本隻是想捉了芸娘來審,沒想到居然釣出了綏王這條大魚!


    想到這,崔行舟揮了揮手,並為沒有責備部將。


    畢竟綏王劉霈身為先皇甚是寵愛的嫡親弟弟,原本就豪橫異常,先帝在世時,都對他容讓三分。


    可惜先帝去世,熹妃一黨當政,綏王這等昔日榮光的皇親也變得黯然失色。


    在朝廷打壓的一幹異姓王爺裏,也不乏大燕皇姓的子孫。


    他淮陽王要被朝廷剪掉羽翼,精兵簡政,而綏王被切尾巴的日子也不遠了。


    現在看來,石義寬與仰山反賊議和,除了是附和朝廷,壯大自己的實力外,這個綏王在背後起的作用也不小啊!


    第39章


    再說芸娘,白日裏被眠棠掌摑,青了半邊的臉,原本就慪氣異常,誰想到夜裏居然被人包抄,龍衛們被霸道的迷煙嗆倒,她迷迷糊糊中差一點就被塞入麻袋丟進馬車上。


    等她好不容易得救才知,是惠州綏王出手相救。


    而此時,她已經在綏王府上了。


    劉霈身為先帝的幼弟,又是當年太後老蚌懷珠,嬌寵得很。吃食眼界都是依著當年京城裏排場,所以綏王府向來以奢靡名震八方。


    當芸娘醒來洗漱後,便在幾位身姿曼妙的侍女帶領下,去見綏王。


    她先前雖然曾經隨著父親拜謁過綏王,不過因為不過寥寥數麵。父親與那位綏王稱兄道弟,順水推舟,讓她認了王爺為義父。可是仔細算起來,那位王爺不過比自己大了十二歲而已。


    他雖然年紀不大,輩分卻是劉淯的皇爺爺,其實芸娘更想管他稱作爺爺的。


    不過芸娘現在自然要順了父親與綏王之間的輩分,麵對正值而立之年的綏王,那一聲“義父”叫得也算順口。


    綏王正在欣賞著新招入王府的歌姬輕掃琵琶,舒展靈韻歌喉。肖似先帝的黝黑麵龐露出迷醉之色。


    那芸娘俯首跪拜,他也隻作不見,依然手扶玉如意,敲打著節拍。


    “今日若不是義父出手相助,芸娘今日便要慘遭劫擄,大恩在上,女兒沒齒難忘!”


    當芸娘再次將頭磕得山響時,綏王這才調轉目光望向了她,和顏悅色道:“既然是父女,何必言謝?”


    芸娘得了綏王賜座,這才又問:“隻是不知劫持我的是何人,在靈泉地界如此囂張?”


    綏王揮手命歌女們推下,隻留了一名美豔妾侍喂茶,然後慢悠悠道:“那地界,除了淮陽王,還有誰會那麽囂張?若不是你父親今日求我,說要護送你去我別莊住上一段時間,我的侍衛尋你時,發現客棧外有人影晃動,這才通知了在青州的公孫將軍救下了你……本王倒是好奇,你是如何惹了那淮陽王的眼兒?”


    芸娘也不知,仰山教眾一直是淮陽王的眼中釘,肉中刺,若是自己下山走漏了風聲,被那淮陽王知曉了,派人來抓也是有可能的。


    隻是父親要讓她離開仰山,實在叫芸娘不喜,當下心內有些急。


    綏王跟這義女共敘了一番天倫之樂後,也無甚聊下去的意思,看芸娘還像說服自己放她回去,便徑直道:“孫將軍不想你攪合了子瑜公子的婚事,他娶了石總兵的女兒,才好正身受職,前往京城接受萬歲的冊封……多年的圖謀,能不能成,全在這一舉。你就莫要添亂了。若不想去,也好辦,公孫將軍那兒……可有的是麻袋!”


    芸娘的身子一抖,抬頭看向了義父朝著自己投遞過來的毫不掩飾的威脅目光,連忙低頭道:“父親和義父的意思,女兒豈敢違背?隻是眼下靈泉鎮有一件未了的事情,若是不斷幹淨,女兒怕徒增後患……”


    綏王先前就聽手下人匯報,說芸娘的半邊子臉都叫人扯破了,如今親眼看見她臉上的青紫,果真傷得不輕,一時好奇心起,便問了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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