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家大爺去京城的店鋪子送貨,船不走空,便帶回了京城裏名貴的布料、香料和脂粉一類的物件分給家裏各房女眷,當然還有生意場上須得打點的官眷們。


    不過跟賀三小姐交好的女伴們,因著這份情誼也有了些優待,可以從三小姐分得多餘的布料脂粉。


    在一眾的手帕交裏,賀珍感念之前的開導之情,又有些偏私柳娘子,於是她撿了一條三色帕子,要先遞給柳眠棠。


    可那帕子用的布料太出挑,有幾位夫人老早就看中了。見賀珍先給了柳眠棠,不免覺得自己與賀珍的情誼被打了折扣,生出被辜負了的酸氣。


    “三小姐,你這也太偏心了吧,隻這一條漸變平緞的帕子,你問也不問就給了崔夫人,不怕我們都管你討要,要不來,便堵了門不回去嗎?”其中一位臉皮厚的夫人倒是直直笑問了出來。


    賀珍也有些後悔沒私下裏給柳眠棠,隻連忙補救道:“這帕子是柳娘子一早就拜托了我的,倒不是不顧著你們,實在是這布料子太緊俏,我伯父也沒有買到太多……”


    “得了吧,你伯父入京的時候,崔夫人才剛在鎮裏落腳,哪有什麽交情跟小姐你預定帕子?你還不如說,覺得我們的膚色襯不出這帕子的美來呢!”


    那夫人也是伶牙俐齒,仗著與賀珍相熟,說話全無顧忌,立意要讓賀珍將那帕子分給自己。


    賀珍沒想到這趙夫人這麽不給麵子,一時語塞,想到先前假山處,議論她是非時,也有這個長舌的趙夫人,心裏不禁有些羞惱。


    賀珍分東西時,眠棠壓根沒有往前湊,隻半躺在一旁的貴妃榻上烤爐子呢。


    入了冬,靈水鎮就進入了陰冷颯颯的日子,眠棠手腳有傷,不耐寒氣。所以她便跟貓兒一般,哪熱往哪鑽。


    眼看著她們提到自己,這才抬頭抱著手爐走了過來。不是她說,這些個婦人又不是北街工匠的內眷,也太沒有眼界了,隻一條帕子值得這麽爭搶嗎?


    為了不讓賀珍為難,她大度道:“謝謝賀小姐的美意,既然趙夫人想要,給她便是了。我家有跟這差不多的料子,不用想著我。”


    趙夫人也是來勁了,聽了眠棠的話,又開始笑道:“崔夫人,你怎麽說話也這麽沒有天際?這三色布料子乃是今年才興起的,用的可是南洋眠蠶絲用金塘花汁染成,貼著肌膚能生出如花暗香。在京城裏,一匹子布都炒出天價了。你居然說你家有?該不是被無良的奸商給蒙騙了吧?”


    眠棠聽了一愣,轉身讓芳歇拿來她團在一旁的狐裘大氅。這狐裘是夫君新拿來的皮料子,她揀選了夫君給她買的一匹布料子做了大氅的內襯,餘下的布料還做了幾樣肚兜和內褲。


    如果她沒記錯,那批布料子跟這帕子的用料也差不多啊!


    待芳歇抖落開大衣,一屋子的夫人小姐都住嘴了。


    什麽叫炫富?絕非滿頭金銀,而是麥芽糖涮鍋,蠟炬成柴。


    又比如像柳娘子這般,將價值千金的布料子隨隨便便做成皮大氅的內襯子。


    賀珍也雖然老早猜到了崔家有些背景,可沒想到柳娘子竟然比著那準王妃的廉小姐都奢靡,不禁啞然道:“還是崔夫人大手筆……”


    那爭搶帕子的趙夫人也訕訕的,覺得自己跌了份兒。


    而柳眠棠後知後覺,知道了自己糟蹋了名貴的布料子,倒是心內生火,無心再聽夫人們的恭維了。


    等回到北街時,眠棠終於在入夜時等到夫君回來,立刻向夫君懺悔自己的滔天罪孽。


    其實崔行舟也不大在意這些。如今北街宅子裏的東西,都是高管事送的。


    他憐惜眠棠吃了太多的苦楚,隻吩咐管事調些好東西送來,也不曉得這所謂漸變平緞的好處來。


    眠棠先審了夫君買這布料子花了多少錢。崔行舟眼睛都不眨地道:“莫逆之交相贈,不知價錢幾何。”


    眠棠倒吸一口冷氣,一邊替夫君梳理長發一邊問:“什麽交情送你價值百兩的布料子?”


    崔行舟麵不改色道:“也不算相贈,他下棋輸了,我便要了這布料作賭資……”


    眠棠倒是知道夫君結交的都是趙神醫這類花百兩銀子買畫的富豪敗家子,所以並不懷疑崔行舟的話。


    所以知道夫君沒亂花銀子,剩下的時光,她便可一心一意懺悔自己糟蹋東西了。


    崔行舟見不得她愁眉苦臉的樣子,便道:“布料子而已,用在何處不是用?”


    眠棠看了一眼夫君一身素色寬袍,披散著濃黑長發的謫仙模樣,再次喟歎著夫君的不食人間煙火,然後幽怨道:“趙夫人說,這布料子挨著肌膚生香,顏色漸變得也自然難得,用來做衣裳才好。可我卻用它做了內襯和肚兜……”


    聽了這話,崔九稍微來了精神:“肚兜?沒見你穿過……”


    眠棠的臉兒一紅。她新做的肚兜,還沒沒來得及穿呢!夫君自然看不到了。


    而且她雖然與夫君同床共枕數遭,但是都是穿內衫,捂得嚴實才睡的。……


    不過價值百金的布料子,豈能如此埋沒了?總要有人欣賞才好。


    那天夜裏,眠棠漱洗完畢後,倒是躲在屏風後麵將貼身新衫換上了。


    當崔九如往常一般,看書到深夜,直到眠棠睡熟了再上床時,可是撩開帷幔時,便一股甜桃疊加花香的沁人味道鑽入鼻息。


    而那小娘子眼睛晶亮,毫無半點睡意。


    隻聽錦帳裏傳來眠棠略帶嬌羞的話:“相公,你看這布料子好不好看?”


    那天,眠棠沒有從夫君的嘴裏得到答案。


    隻見夫君死死地盯著她,突然緊緊捏住了她的手腕子,將她拉扯了過來……可是眠棠還沒穩住身子,他複又鬆開,將她推倒在了床榻上,然後出了屋門。


    這大半夜的,相公是要去哪裏?


    眠棠急急問道:“相公,屋外天涼,你沒穿外衫要做什麽?”


    “才想起今日拳腳功課沒做,我要練一套拳……”外麵的院子裏不一會,便傳來了虎虎生威的拳腳聲。


    眠棠這才放心地又躺回到被窩裏,舒服地掖著杯子,心裏想著一會夫君回來,身上不要太涼了,她要將被窩捂得暖和些才好……


    隻是李媽媽聽見主屋有動靜,便探頭張望,看著王爺大半夜突然練拳,時不時,還從缸裏舀涼水喝,當真是年輕火旺啊!


    第41章


    當他回屋的時候,帷幔裏的小娘子已經歪著頭,披散著烏緞秀發睡著了,細白的胳膊扔在被子外,一副睡相不佳的樣子。


    幸好她又穿好了內衫……崔行舟一時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有些難抑的失望?


    眠棠並不知他並非她的丈夫,總不能這麽稀裏糊塗地便納了她。


    崔行舟並非奉行君子之道,不過是秉承的男兒的自傲。他又不是街上的潑皮,要坑蒙拐騙才能睡到女人。


    若是趁著她什麽都不知,便將她占了,這實在是折損崔行舟的驕傲。


    因為眠棠畏寒,他又在床邊坐了一會,待身體溫暖了,才上了床去。


    隻是那小娘子睡夢裏習慣性地靠過來時,依然是香氣襲人,崔行舟深吸了一口氣,皺眉閉上了眼……過了一會,卻也忍不住摟住了她,便這般發絲纏繞,依偎著睡去……


    古人關於養身的典故,都是有出處的。


    這樣大半夜練拳喝涼水的自虐行徑,鐵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住。


    第二日,一夜沒睡踏實的崔行舟晨起時,便覺得頭有些昏沉。


    眠棠發現了枕邊人的異樣,伸手去摸,滾燙燙的。


    可病成了這樣,他還要出門去赴什麽棋友的約,眠棠將他按回到床榻上說:“今日就算皇帝老兒尋你,你也得老實呆在床榻上!”


    說完,就將投涼的帕子拍在了他的額頭上。


    崔行舟難得生病,此時正發著高燒,關節酸痛,一時也憊懶了起來,便順著小娘子的意,躺在了床榻上。


    眠棠見相公終於聽話了,便放心下來,一邊挽著頭發,一邊探窗喚莫如去尋個郎中來看病。


    在小廝莫如看來王爺生病,總不能找了些江路赤腳郎中來看。可若請王府裏用慣了的郎中,這所謂的“外宅子”傳到太妃的耳朵裏豈不是氣到了她老人家?


    莫如也是八麵玲瓏,思來想去,隻能尋了鎮南侯爺來頂一頂。


    不過最近,鎮南侯跟淮陽王有些友盡,聽聞這廝在北街病了,疑心他是裝病博得嬌娘憐惜,心內頓時罵娘。


    可架不住莫如一頓好話溫勸,這才換了衣服,拎提著侯府的醫箱子出門了。


    趙泉以前來這時,直覺得這北街的宅院冷冰冰的。不過是屋子擺設而已,壓根就是個釣人的據點罷了。他當時還憐惜著柳娘子,頓頓吃著蘿卜幹,苦兮兮的,可怎麽熬度?


    此後,他許久不來北街,反正來了,眠棠也不讓人給他開門。


    如今一入了院子,趙泉隻覺得滿麵的人間煙火味道“啪啪”拍來。


    映入眼簾的,是幾件洗過的男子的長衫,挨著女子的內衫在一旁的晾衣繩上迎風招展,溫曬著太陽。


    屋簷下是一串串的辣椒和幹柿子。一把竹藤搖椅上,還躺著隻好像剛剛斷奶的貓兒,在那裏縮成一小團,警惕地看著趙泉這個外來者。


    不知為何,趙泉覺得此處再也沒有他以前來時的敷衍做戲的冷清,倒像是要天長地久過下去的樣子……


    眠棠見莫如請來的是趙泉,趕緊回避著去了小廚房,跟著李媽媽一起給相公熬煮薑湯。讓趙泉在屋內給崔行舟看病。


    趙泉略顯粗魯地替崔行舟拉拽起袖子,搭指切脈,過了一會沒好氣道:“天天的在這依偎溫香軟玉,假作相公占著娘子便宜,怎麽還弄得內火虛高,精血翻湧?”


    崔行舟沒有搭理好友的酸話,隻閉眼道:“有沒有藥效快些的方子,明日朝中大員要來營中,少不得我作陪。”


    這等子尋常的傷風感冒,自然難不住趙泉,隻嫻熟地替他開了方子後,又要替他施針排排火氣。


    放針的時候,趙泉閑說道:昨日,我府裏來了京城的親眷。聽聞西北如今亂得很,蠻人撕毀了先帝時期的議和條款,竟然將和親嫁過去十年的靜安公主殺掉暴屍荒野。我們大燕的裏子麵子算是被人狠狠踩在了腳下。朝中主張議和的官員,如今出門都被百姓甩臭雞蛋。所以像這種出京來南方軍營巡查的差事,都成了美差,官員們巴不得離京躲一躲呢!所以這次巡查大約也是走了場麵,你隻管好酒好肉的招待就是了。”


    趙泉說的這些,崔行舟也知,據他在京城的耳目飛鴿傳書說,邊關的實際情況,比百姓知道的還要糟糕。


    養尊處優多年的大燕軍隊,早就不是先帝時期的虎狼之師。一個個的從上到下虧空軍餉,揩拭油水。據說那兵器都不是純鐵打造,用力敲擊,刀戟都裂了刃。邊關已經連失了五郡。如今苦守的金甲關,不過是憑借天險地勢,苦苦支撐罷了。


    一旦金甲關被衝破,大燕就如被開了蚌殼一般,任憑蠻人啄食鮮肉,一路長驅直入了……


    再聯想到至今還活著的太子遺孤,還有那不知按的什麽心的綏王,崔行舟真覺得大燕如今內憂外患,情況岌岌可危。


    可是先帝時期締造的繁華盛事迷醉了世人的眼,就如溫水煮青蛙一般,讓人不知掙紮。


    想著朝中的那個曾經的熹妃,如今高高在上的吳太後,現在還一門心思地琢磨分地收權,崔行舟不由得一陣冷笑。


    若真是城破國亡的那一天,不知昔日深得先帝寵愛的吳太妃若是落到了蠻人手裏,會是怎麽樣的下場?


    趙泉開了藥方子,又施針一番後,崔行舟的頭痛之症大為緩解。眠棠讓芳歇包了銀子給趙泉算是出診的酬謝。


    趙泉瞪眼看著手裏那包銀子,氣哼哼甩給了芳歇,不死心地伸脖子對躲在小廚房裏的柳眠棠道:“他寒症未消,娘子注意離他遠些,莫要被他過病了……你以後若是被辜負了,可來找我,我雖然跟崔九相交,卻並不似他那般為人……”


    眠棠沒想到她夫君還在家,這位神醫就滿嘴胡言,登時氣得去端廚上燒得正熱的那壺水。嚇得李媽媽眼明手快一把奪了下來,不然的話,鎮南侯府的頂門立柱就要被燙禿皮了。


    待趙泉走後,眠棠還氣得粉頰通紅,一邊給崔行舟喂藥一邊說:“他這個人怎麽這樣?不是腦子有病吧?”


    崔行舟溫和笑道:“家裏的單傳獨苗,被寵壞了而已,你不理他就是了。”


    眠棠第一次衝夫君瞪了眼:“不光我不理,你也莫要理,跟這樣的人相交,能學來什麽好?”


    崔行舟微微一笑:“原也不指望學些什麽,不過是交往輕鬆罷了。”


    眠棠覺得這是夫君胡找的借口,一邊遞送湯匙一邊道:“跟著他能學的可多了,學得油嘴滑舌,亂勾搭他人的內眷,還可學得目中無人,遲早說錯話被人打死在街頭……”


    崔行舟皺眉又喝了一口,實在忍不住,慢條斯理道:“你是因為羞惱了我,才非要這麽一勺勺地喂我藥嗎?”


    眠棠這才後知後覺,端碗聞了聞藥味果然很苦。


    崔行舟一把搶過碗來,將剩下的藥汁一飲而盡。嚴格說起來,這位娘子跟趙泉也是半斤八兩,若真是個服侍人的,在王府裏也是被拖下去打死的下場。


    眠棠看相公喝幹了藥汁,手忙腳亂地翻檢著自己的零食匣子,掏出幾顆蜜餞,送入到夫君的口中,然後小心翼翼道:“我忘了以前是怎麽服侍夫君吃藥的了,還望夫君莫怪,你下回病了,我就知道章法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嬌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狂上加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狂上加狂並收藏嬌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