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雖然有些疑問,卻也無意追究。不管她的丈夫是什麽樣人,既然參了軍,那結局便是注定了的,金甲關那等子鬼門關,畢竟是有去無回。


    他是知道實情的,朝廷現在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並無周全的準備,連軍隊的糧草都未置辦整齊,後續的援兵更是沒有影子。此次去西北的可說是一支孤軍,內無糧草,外無援兵。


    崔行舟和他的子弟兵就是祭天的牲畜,注定是要為朝廷順理成章的議和納貢墊腳鋪路了……隻是這樣一來,可惜了柳眠棠……那等子花容月貌,若是落入蠻人的手裏,也不知是個什麽下場!


    綏王想著,覺得自己一定要在蠻人之前,弄到這個柳娘子的。


    再說淮陽王的軍隊經過一路的長途跋涉,總算是在萬歲規定的期限前到了西北的重鎮武寧關,再向前不遠就是激戰正酣的金甲關了。


    崔行舟深知柳眠棠不能繼續跟自己再走下去,便叮囑她在武寧關暫時安身下來。


    此處四通八達,若是一旦金甲關失守,她可以坐馬車從小路逃跑,入了山中隱匿。


    崔行舟甚至借著手握軍圖的便利,給柳眠棠畫下了詳細的逃跑路線。


    那等子周詳囉嗦,叫柳娘子都看不下去了。


    “夫君……將軍給你軍圖,是讓你方便探查地形,調度軍隊,若是他知你先鑽研了逃跑的路線,隻怕……會動搖軍心啊!”


    眠棠不好意思問夫君是不是想做逃兵,隻能委婉地提醒他。


    崔行舟繃著臉道:“你若不來,我自不會研究這些個,記住!一旦金甲關失守,蠻兵來的,什麽細軟行李都不要顧及,先逃入山裏再說!”


    柳眠棠抿著嘴不說話。她知道,他並非在開玩笑。金甲關一旦失守,便相當於給虎狼敞開了進軍中原的大門。


    像夫君這樣守城的將士,也就基本上很難生還了……


    崔行舟顧不得叮囑眠棠太多,他要立刻待將士們入金甲關禦敵了。到時候,隻怕很難像在路途上時,夜夜都來陪伴眠棠。


    不過柳眠棠倒並不覺得自己孤單無聊。


    眠棠原以為像她這樣一路追攆大軍而來的內眷夫人乃是獨一份。誰知到了武寧關才發現對夫君不離不棄,長途相隨的並非她一人。


    原來這次參軍的壯丁,很多都是家無餘財,唯有破屋一間者,還有不少的手藝人。既然夫君應召入伍,有些跟夫君恩愛的婆娘們倒也想得開,覺得與其在眞州不知夫君情形,日日擔驚受怕,莫如舉家而來,還能不時見一見。


    所以在眠棠到達武寧關的幾日後,陸續有不少從眞州一路打探大部隊的蹤跡,追隨而來的眞州鄉裏們。


    隨後幾日陸陸續續便有隨行的婦人來到武寧關落腳。


    一時間,窮鄉僻壤的村寨頓時顯得有些熱鬧。


    柳眠棠的夫君崔九也是個有能耐的,到了武寧關,次日便在當地替她安置了一處宅院——因為戰場離武寧關不遠,許多當地人擔心武寧關被波及,紛紛投親訪友,空出許多府宅。


    因為買的倉促,和靈泉鎮的府宅相比,剛買下的宅院便要簡陋粗糙一些,但也比支著簡陋的帳篷,風餐露宿要強些。


    像這類投奔丈夫的軍眷都明顯操著外地口音,安頓好家小後,上街時彼此打下招呼,便很熟絡地聊起來,一時間鄰裏熱絡的氣氛不下於靈泉北街。


    能撇家舍業來的,都是帶了手藝,老家也沒有什麽田產的工匠婦人。雖然來到時候倉促,隻扁擔籮筐,可是支起攤子,就能開業營生。諸如補鍋盆一類的手藝,在當地頗為稀罕,四鄉八裏的鄉親們都來排隊補盆,就地賺了錢後,就能租屋住下了。


    雖然戰事吃緊,但是在大後方裏,百姓的日子還是要繼續的,補盆一類的買賣很有賺頭。


    柳眠棠看到這樣帶著手藝的女眷,很是豔羨。她當初從靈泉鎮走得太急,對於櫃台上並無太多的交代,全看著她雇請的掌櫃是否能走良心,老實經營,如數上繳利潤了。


    若是她自己有手藝的話,豈不是走遍天下都心無顧及了?幸而她帶的錢銀多,就算一年半載不做營生,也夠吃夠喝的了……但是閑不住的眠棠,總有些不甘心。


    柳眠棠這幾日也是認識了不少軍眷婦人,因為知道彼此是軍眷,所以互相也頗為照顧。


    而柳娘子因為先到了一步,已經安置妥當,便熱心腸地幫助其他的婦人安頓下來。


    遇到那等子在路途上生病的婦人,眠棠也借出自己的馬車,幫助婦人去鄰鄉找郎中看病。


    一來二去,十幾個眞州婦人裏,大家都敬奉了柳娘子為軍眷的領頭人,一時間,同鄉軍眷會籌備整齊,正式開張。


    軍眷會每日聚會的地點,便是關內一條通過來的溪流。日頭正好時,大家抱著一堆髒衣服,邊洗邊邊聊天,倒也熱絡。


    眠棠手腳怕涼,沾不得冷水,不過她總是跟著芳歇碧草兩個小丫頭一起來,順便幫其他帶了孩兒的婦人看看孩子。


    這女人多的地方,自然各色奇聞消息也多。軍眷裏有個女子的丈夫乃是軍隊帥營的夥頭兵。


    借著出關來後方運菜的時機,他跟自家婆娘見了見。於是這位溫姓的娘子便有了些新鮮火辣的消息跟婦人們分享。


    當溫娘子聽到有人感慨金甲關的將士們不得女人在身邊照顧,不知過得怎樣時,撇了撇嘴,道:“那都是一般的兵卒才不得照顧,若是將帥,到了哪裏都不能缺衣少食。聽說,那主帥淮陽王就帶了個侍妾來,淮陽王夜夜與那個美豔侍妾同寢,過得且滋潤呢!”


    眾人一聽,都是瞪圓了眼睛,替那位被退婚的廉小姐惋惜了一下。不過在她們看來,像淮陽王這等位高權重者,有個三妻四妾的倒也正常。就算身在戰場,貴人也不能短缺了人照顧不是?


    眠棠曾經因為言語不謹慎,被夫君申斥過,所以很注意這個,她覺得此時作戰,這類主帥享受的捕風捉影的話,還是不傳的好。


    於是她坐在溪邊的大石頭上,一邊給幾個娃娃分果子吃,一邊道:“既然是聽說,就說明是捕風捉影的事兒,還是別亂傳了,再說了,若是淮陽王的侍妾真跟來,說不定就在我們其中,你們說嘴,叫正主兒聽見了,豈不尷尬?”


    那些婆娘聽了,一陣哈哈大笑:“既然是王爺的侍妾,怎麽會跟我們這些人廝混?說起來,我們中,隻柳娘子你模樣出挑,又是帶了婢女婆子車夫的,若是真有,便是你了!到時候可莫要跟王爺告我們的狀!”


    柳眠棠笑罵道:“我便是了,絕對饒不得你們這些說嘴的婆娘,叫王爺捉了你們打嘴板子,一個個的,都逃不了!”


    一時間溪水石畔,嘻嘻哈哈聲不斷,直到大家都洗完了衣服,這才各自歸家散去。


    眠棠回到家裏時,李媽媽已經做好了飯,眠棠吃完飯後,便沒事拿著夫君給她留下的臨摹的軍圖看。


    金甲關的確是個地勢險要之地,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若是有良將鎮守,糧草無憂的情況下,也是能安守住的。


    她能做的不多,隻能盡量安心呆在武寧關裏,等著夫君的隊伍捷報傳來的消息。


    而崔行舟那一邊,可沒有武寧關裏的融洽安詳。


    他這邊可以說是噩耗連連。朝廷已明白地派信使來說,軍隊的糧草在開春以後的很長時間裏,供應不上來,須得他自己想辦法。


    這種不負責的話,叫下麵的將士聽了氣得直拍桌子。


    可是崔行舟一早就料到朝廷不可靠的事實。所以當初他從眞州出來的時候,除了帶了一部分糧草外,還叫兵卒後續再運一批到西北。


    若是節儉吃用,勉強能熬過冬天和青黃不接的春季。


    隻要沒有斷糧的危險,穩定住了軍心,就是拖,他也能將那些蠻兵給拖死。


    所以當他入關之後,任憑關下的敵人如何叫罵。他就是命令兵卒緊守城門,就是不出去迎戰。


    就連敵人詐退,空出一個城池來,也置若罔聞,毫不貪功冒進,更沒有叫兵馬前去占領接管。


    這等子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叫蠻兵全沒了法子。隻能每日派熟諳中原話的罵陣兵前去喝罵,一時間,竟然將淮陽王的族譜都罵了個遍。


    那金甲關上也有通曉蠻語的兵卒,被淮陽王委以重任,給蠻兵的單於的生父編排了足足一營,回罵的氣勢如虹,盡顯了中原罵街的博大精深。


    隻是時間久了,破費嗓子,軍中常備的藥材不多,所以少不得要到後方定買些潤喉的藥來給人吃。


    眠棠在武寧關帶了已經快一個多月,不見丈夫出關,她又是閑得無聊,竟然大著膽子盤下了一處出售的藥鋪子,做些買賣藥材的營生,總算是有了入錢的營生。


    崔行舟借著買藥的功夫,喬裝成千夫長,又用頭巾裹著臉,來到了武寧關小停片刻。


    可是他沒想到,替金甲關的將士選買藥物,竟然買到了柳娘子開的鋪子上來。


    “你又不會看病,店裏也沒有像樣的夥計,怎麽開藥鋪給人抓藥?”


    柳眠棠卻像模像樣地一邊稱量藥材一邊說:“關內沒有像樣的郎中,這唯一一家藥鋪子的老板也逃難去了。關裏的百姓也要生病看病的。怎麽能少了藥鋪?我將它盤下來,再多進些藥材,前線藥材吃緊了,夫君無藥可用,我也能出把氣力啊!放心,當初趙神醫跟我留下的醫書全著呢。我閑來無事都記熟了。所謂久病成醫,沒有七分,也就三分的醫術傍身呢!”


    眠棠娘子剛誇下海口,就有鄰人登門:“哎呦,柳娘子,你且幫我看看,怎麽昨日吃了你抓的藥後,我瀉得更厲害了?”


    柳眠棠一聽,顧不得夫君,連忙打開紙包看自己抓的藥,又翻了翻一旁擺著的醫書,幾次確認後,很鎮定坦然地從裏麵挑揀出一些藥材,然後又加了些,包給了那鄰人:“孟叔,你本身有火氣,腹瀉一下,正好排毒,你現在回家再吃,一定事半功倍,藥性更顯。”


    她說話時,帶著說不出的自信,倒像是個經驗豐富的老醫一般,那位大叔不疑有他,加上娘子不收他錢,自然千恩萬謝地離開了。


    可是崔行舟在一旁冷眼看得清楚,那先前的藥裏,分明是有巴豆荷葉一類的瀉藥——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娘子,不怕她給人抓藥,抓出人命來嗎?


    可是眠棠卻坦然自若:“趙神醫說,他剛開始給人看病抓藥時,也會出錯。好郎中也是慢慢學起的,更何況若是有重病的,我壓根不接,相公莫要擔心!”


    崔行舟無奈地揉了揉額頭,看看自己手裏的藥包,一時也拿捏不準,這位蹩腳的郎中是不是給他的子弟兵開了什麽虎狼之藥。


    第45章


    相比於崔行舟的顧慮重重,眠棠就欣喜多了。


    她沒想到前方戰事吃緊,相公居然還能借著采買藥材的機會出軍營。


    少不得讓李媽媽切肉做飯,讓相公吃頓好的才走。


    武寧關的這處宅院太小,前主人又留下許多雜物。眠棠沒有來得及叫人清理,所以做飯的廚房也顯得局促狹小,而且隻有一個灶眼兒,不能做太多花俏的菜式。


    李媽媽幹脆入鄉隨俗,學了西北的菜式,來了一鍋燉菜。


    從西北的農家那裏買來的囤積的青菜外,還有暗衛他們上山時,打獵回來的山雞肉、土豆和青椒。


    那山雞肉是事先醬鹵過的。放了青菜添湯燉煮,湯味鮮濃得很,李媽媽還學著做了當地特有的饃,裏麵加了棗粉,甜糯得很,照顧了王爺的南方口味。


    屋裏沒有床,而是北方特有的火炕,隻要將相連的灶坑燒熱,炕上便熱乎乎的,比地龍都要暖人。


    碧草在夫人屋子裏的炕上擺上了當地特有的小方桌子,就這樣崔行舟和眠棠就可以坐在熱騰騰的火炕上吃飯了。


    眠棠吃飯了時候,突然想起問夫君他所在的營隊。


    平日裏官眷閑聊時,都會說說自家官人所屬的軍營。但是幾番交談下來,眠棠發現自己夫君所從屬的營隊最為神秘,居然無一人知道,更沒有聽過千夫長崔九爺的大名。


    所以趁著夫君難得回家的功夫,眠棠特意詢問了一下。


    崔九斟酌一下,說道:“我們營隊不同於其它,乃是專門負責出營探查機要密事。平日裏不與其它營隊往來,是以不甚相熟……你也莫要和那些婦人攀談過多,免得泄露出去,被有心人探知。”


    崔行舟現在說起謊話來,如同柳娘子開藥方子,也是睜眼瞎話,底氣十足。


    眠棠信服點頭。原來相公與武寧關內其他的官人不同,隸屬精銳之師,也難怪那些官眷們的官人不識得了。


    不過這武寧關因為靠近金甲關,每個從別處投奔而來的外鄉人,都是要經過本地裏長嚴格的戶籍考證的。


    眠棠並不擔心官眷裏會有蠻人奸細。但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既然官人提醒,自己萬萬不能走漏了官人的身份官職就是了。


    崔行舟吃飯的時候速度很快,急著趕回金甲關去。眠棠則趕著將自己這些日子做的夾襖,還有一些吃食給他打成包裹帶去,一並的,還有鄰裏軍眷委托他捎帶的東西。


    沒有辦法,堂堂主帥硬要裝成千夫長,自然也得給同袍捎帶些東西了。一會回了帥營,讓親兵一個個傳遞下去,讓他們不知最初的捎帶人是誰就是了。


    當崔行舟從武寧關的鎮子裏出來回到金甲關大營的時候,有驛站的信使快馬給大帥送來了一摞書信。


    崔行舟一邊喝著從武寧關帶回來的桂花蓮子羹,一邊伸出長指挑揀了一下書信。其中一封字跡娟秀,一看便知是表妹廉苪蘭的書信。


    崔行舟連拆都未拆,就用手指揮到了一旁。算起來,從他開拔開始,廉表妹的書信就沒有斷過,大約幾日一封的節奏,若是一直堅持這般,西北沿路的驛馬都要被她累死了。


    還有一封是母親寫來的家書。崔行舟倒是拿起了拆信刀,撥開看了一遍。


    那信裏除了叮嚀他注意身體,多往府裏寄信外,近一半的言語是責備崔行舟自作主張,解除婚約卻不告知高堂老母。如今他意氣用事,卻讓姨媽一家的天塌了一半,廉表妹整日以淚洗麵,直說若不跟表哥將誤會解開,此生便不嫁他人雲雲……


    崔行舟斟酌著語氣,覺得母親的文筆見長,家書上有一半的話,應該是姨媽替母親潤筆的。


    不過他在西北,倒是略微可惜,看不到姨媽和表妹的以淚洗麵,也少了許多的囉嗦。


    所以他將信放在一旁,等著空閑了,再給母親回一封保平安的家書。


    至於其他的書信,便既有恩師鼓勵勸勉的書信,還有舊友的慰問之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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