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琨隻覺得整個胳膊一震,疼得他一收手,登時失去平衡,噔噔噔倒退了數步,鏢局了另外兩位鏢師扶住。


    崔行舟從頭到尾都沒有瞧旁人半眼,隻冷氣神森森地眯眼死盯著他鉗住的柳眠棠。


    方才她竟然想要對他動手!想到這裏,滔天的怒氣,已經掩蓋了自己的身份被戳穿時些微的不自在。


    可是眠棠此時的不解和憤怒也已經達到了頂點。


    那一刻,她想了很多,無論無何,他撒謊騙了她是不爭的事實,而且他明明知道她沒有嫁給她,卻還跟她……那個!


    就像劉叔所言,他是個無恥的惡棍,騙色的賊子!


    而就在這時,劉琨也高聲喊道:“快些放開我家小姐,你們一路追捕的,不就是我們幾個男人嘛?有本事衝我們來,跟她一個弱女子何幹?”


    眠棠聽得瞳孔微微一縮。


    是呀,他領著這麽些人是來幹什麽的?難道……帶著大批的官兵前來,是要抓捕她的大舅舅和劉叔他們嗎?


    想到大舅舅先前說過有人一直追殺著他們,再想到大舅舅身負重傷,她舉起手衝著崔行舟的臉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崔行舟其實是能躲開的。可是他偏偏沒有躲避,而是生受了這一掌,那臉兒被打得微微一偏,卻依舊麵無表情。


    眠棠太過用力,整個人都氣得在微微顫抖,繼續質問道:“你是幹什麽的?是要來捉我大舅舅的?”


    一旁的莫如實在看不下去了,不由得出聲替他家爺辯解:“若不是我們爺兒來得及時,你們幾個都在破廟裏被人包餃子了,不說聲謝謝,反而對我們爺兒拳腳相向,當真是一群不識抬舉的!”


    說到這事,有幾個兵卒拖拽著幾個人進了破廟。


    他們皆身上帶傷,被困紮得結實。


    劉琨閃目一看,可不正是這一路追殺他們的人嗎!其中那個刀疤臉的漢子,還將大爺打成了重傷!


    莫如繼續義憤填膺地對眠棠道:“夫人,我們爺聽聞你一個人出了城,生怕你出了意外,這才急急帶人趕來。除了摸進破廟的這幾個,外麵的野林子裏還有十幾個呢!若是我們不來,就你們這些可老弱病殘的,怎麽能抵得過那些個人?”


    陸羨發著高燒,又因為失血甚多,有些氣力不濟。可他看人的眼光相當刁毒。


    雖然方才聽聞受傷失憶的眠棠被人騙婚時,氣急交加。但現在看個冒充崔九的男子,器宇不凡,不應該是那等子騙色之徒啊!


    而他方才擊退劉琨的招式,幹淨利落,可見功底子深厚。


    說句實在的,單是看看這人的身手本事,的確要比眠棠那個缺德爹爹招攬的肥豬商人女婿強。


    倒是跟他的外甥女蠻配的。


    也難怪方才眠棠不相信她的夫君是假的。這樣的……放在哪裏,都是要被姑娘們搶的。


    最主要的是,眠棠從失蹤到現在,已經快要兩年了。她跟那個假崔九朝夕相處,必定做了真正的夫妻。


    陸羨雖然惱這小子騙了他們陸家的閨女,可是從長輩的角度來說,第一時間考量的便是閨女的聲譽和終身幸福。


    所以陸羨強壓著心中的怒火,勉強起身跟那假崔九客氣地道一聲謝,算是給彼此留些顏麵,待得問清了內裏的緣由,再作打算。若是他真心愛著眠棠,也並非什麽大惡之人,總要給彼此留些機會。


    可是有一樣,若是這個滿身軍皮的小子欺辱了他家眠棠,他就是豁出這條老命,也要跟這騙色的小子拚了!


    這破廟裏總算是有個能有言語的明白人,崔行舟爺終於收回了淩厲的目光,冷冰冰地跟眠棠說道:“這位身負重傷的先生,不知是你的什麽人,他的傷勢太重,須得及時診治,你若要審我,也得靠靠後,先將他送回城裏救治再說。”


    眠棠知道,他說的在理,隻奮力掙脫開了他的手,回身去攙扶大舅舅出破廟。


    方才,有那麽一刻,她真是誤會了崔行舟,還以為他要對自己的舅舅不利。


    可是她又實在找尋不到原諒崔九假裝自己夫婿的借口,所以隻能先將舅舅送去就醫,她要一個人靜靜,好好梳理這荒誕的兩年生活。


    待得一幹人等浩浩蕩蕩入了金甲關,不多時,趕來的軍醫便急急入帳,替陸家大爺診療。


    而崔行舟則端坐在一旁,不動聲色地問著那些人為何要追捕他們。


    陸羨喝過了郎中開的退熱的湯藥,頭腦一時清明了些,麵對崔行舟的提問,避而不答,隻問他到底是誰。


    崔行舟看了看一直背對著他的眠棠,言簡意賅道:“我乃朝廷查審仰山的官吏,你們與仰山到底是什麽關係?”


    他沒有表露自己是淮陽王的身份,蓋因為當初他的子弟兵跟仰山打得你死我火,所以暫時不說,免得嚇著他們。讓他們知道自己是官家就是了,同時簡單說點出他們的要害,也省了他們想要欺瞞的心思。


    陸羨知道他是官家,這金甲關可不是普通人能入的,而周圍的兵卒對他畢恭畢敬的樣子,看來官職也不小。


    當下心裏隱約明白了他欺瞞眠棠的原因,便開口道:“你當初欺瞞著眠棠,是不是想讓她為餌,去釣仰山的教眾?”


    眠棠聽到這,替大舅舅包紮傷口的手微微一僵,甚至是有些發抖了。


    崔行舟一直在緊盯著眠棠的背影,自然也看到了她的顫抖,他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當初無意中從水裏救出了她,當時她身負重傷,手腳筋都被人挑斷了。我找人救治了她。誰知她失去了一段記憶,又誤以為我是崔九……我的確姓崔,在家排行第九,並非有意誆騙著她……”


    陸羨聽聞眠棠當初的境遇,他的眼睛圓瞪,心疼得嘴唇都抖了起來:“你說她……她是重傷入水的?”


    這段落水的隱情,其實也是崔九想知道的。所以他開口道:“這位陸先生,還是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這樣對你,對眠棠都好。有什麽天大的事,我會看在眠棠的情分上,替你們兜一兜的。”


    陸羨老早就對仰山的那幫子東宮舊部不滿,可是眠棠當初一心愛慕著子瑜公子,身陷其中。


    想到他當初暗中派人去仰山尋訪眠棠的下落,卻得到了眠棠被芸娘陷害,遭人追殺身負重傷落水而亡的消息,便心痛不已。


    這樣看來,倒是與當初崔九救下落水的眠棠的情狀吻合。


    在陸羨看來,眠棠與子瑜乃是孽緣一段,那位皇室子孫將來富貴滔天,還是落得屍身全無的下場,都跟他家的眠棠沒有半點幹係!


    既然眠棠被他害得落水失憶,便是上天垂簾。


    她將與子瑜的那一段情,和仰山的經曆都忘得幹淨好了。那樣的日子,原本就不是個閨閣女子該經曆的!


    想到這裏,陸羨決定隱去眠棠曾經身為仰山頭目“陸文”的過往,絕不叫旁人知道!


    剩下的,都由他這個當舅舅的替她頂著!


    第52章


    這麽打定注意,陸羨的話也是半真半假地摻和在一起。


    隻說幾年前他們鏢局接到了一趟標,乃是仰山一個叫子瑜公子的一趟大鏢。由此他與子瑜公子結識。進而成為深交。


    後來一番機緣巧合下,子瑜公子在西北有了一筆礦石生意,來回的運輸都須得專人押運。那時鏢局的生意差極了。可是鏢局子裏上下幾百號的鏢師都等著吃飯。


    也是為了生計,陸羨便不顧外甥女的勸告,決定鋌而走險,主動請纓賺取些走私的快錢。


    而神威鏢局有天南海北運輸的天然便利,人脈線路都是現成的。於是雙方合作,一直到現在。隻是後來他驚聞侄女出事,不願再給仰山做事,便提出交接。


    仰山那邊卻一直沒來人接手。他是老江湖,嗅覺出了其中不對,所以便安排著神威鏢局的其他人撤離。


    可到底晚了一步,綏王的人馬突然殺來,上來便下了黑手。幸而蠻族那邊有不少人與他們交情深厚,網開一麵,才讓他們逃脫到了這裏。


    隻是他身受重傷,於是手下鏢師劉琨進城買藥,無意中看見了眠棠,才又留了幾日,等著與她相認。


    崔行舟不動聲色地聽著,突然問道:“你去了西北運煤,便留著柳眠棠一人留在仰山上?”


    眠棠這時也抬頭看向了大舅舅,她此時倒是想起了李媽媽以前說過,她是子瑜公子姘頭的話來。


    那時她聽了隻覺得荒誕無稽 ,可是現在……她倒覺得這可能是真的了。


    陸羨咬了咬牙,心知道外甥女與子瑜的關係是隱瞞不住的,索性照實說出來,讓眠棠心死,也免得以後那個子瑜前來糾纏眠棠。


    “也都是我看管不周,眠棠那時年紀小,閨閣裏的女孩子情竇初開。那個子瑜乃是溫文爾雅的公子,於是兩下生了些曖昧情思……眠棠擅長管賬,便替那子瑜打理了些山寨裏的日常賬目。不過眠棠是個好孩子,跟子瑜未談及婚嫁,自然恪守著大防禮節,隻是那個子瑜為人多情,除了招惹我的外甥女,還跟其他的女子有情,惹來別的女子陷害。她一早是準備離開的,可到底被人害了落水……如今仰山已經招安,就算眠棠替他管過帳,也得了大赦,軍爺你責罰不到她那。至於走私礦藏的事情,皆是我一人貪念所為,與他人無關,任憑國法處置便是了!”


    陸羨說的這一段,淮陽王是信的。畢竟柳眠棠是不是清白之身,沒人比他更清楚了。


    至於眠棠遇害,果然跟那個子瑜公子花心有關。陸羨之言與他之前的猜想也差不太多了。


    此番得了神威鏢局的口供,接下再派人細細詢問後,綏王那老孫子的把柄算是盡落在了他手手裏。


    如果不是他先前的欺騙眠棠之言沒有被狼狽戳穿,今日的破廟之行,其實收獲滿滿。


    想到這,看著陸羨蒼白憔悴的臉,崔行舟給了他一顆定心丸:“私運鐵礦,按律當斬。但是陸先生若是能乖乖配合,我也會以禮相待,保陸先生有驚無險,平安度過此劫……”


    這話說得很平和,若是不細細琢磨,似乎聽不出威脅之意。他這話既是說給陸羨聽的,也是說給那個一直背對著他的女人聽的。


    當他審完了,郎中那邊也替他針灸止痛,處理好了傷口。


    陸羨這一路擔驚受怕,始終沒能好好安睡。如今落入了官兵的手裏,卻睡著暖帳,喝得熱湯。


    這一路勞苦和傷重,鐵打的人也受不了,所以陸羨服下安眠的藥後,便沉沉睡去了。


    眠棠坐在一旁,呆呆的也不說話,直到陸羨在夢裏喊著口幹,她才起身出帳尋水。


    可是沒想到一出帳子,便看到軍爺崔九腰杆挺直站立在那,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眠棠不愛搭理滿嘴謊話的騙子,於是半垂眼皮不看他,徑直繞圈想要避開他。


    可是崔九已經受夠了柳眠棠的冷眼,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子,將她拉扯上了馬車。


    “放手,你要幹嘛?我要回去照顧大舅舅!”


    崔行舟不為所動,依舊不撒手道:“他自有軍醫和我派的小廝照管。你一個姑娘家是能接尿,還是能擦身?留在那裏作甚?”


    眠棠方才聽聞了大舅舅的話,也是全信了的。大舅舅說自己先前戀慕過那個子瑜公子,倒是跟她曾經夢境裏見過跟子瑜公子親切相處的情形不謀而合。


    可是自己竟然是被人挑斷了手腳筋的,究竟是哪個人這般心狠,竟然下此毒手?眠棠其實心裏還有好多疑問要問大舅舅。


    現在她不願想崔行舟拿自己做餌的那筆爛賬,也不想跟他再言半句。


    可是崔行舟卻立意要將她將話全都說開。


    她先前因為年紀小,識人不清,助紂為虐,他就不同她計較了。可是如今她已經委身於他,就算不拜堂,也是他的女人了。


    她如今也快十九了,又不是小孩子,應該懂得些人情世故。雖然在破廟裏,他有心讓她解氣,故意不躲,受了她一掌。但她也該明白,不是什麽時候都可以像潑婦般盡著性子來,那以後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於是等馬車進了武寧關,到了眠棠暫居的宅院時,崔行舟拉拽著她下來,一路也不理迎了過來的李媽媽和丫鬟們。


    李媽媽正心焦著眠棠一個人出城,不知是否遭遇到了不測,沒想到卻看著王爺一臉肅殺地拉拽著眠棠回轉了屋子。


    雖然老早就知道眠棠的身份不簡單,也知道王爺不過是利用柳娘子罷了。


    可是騙局被拆穿的那一刻,李媽媽還是心內一陣唏噓。


    這些日子,王爺跟柳娘子怎樣,她可是點滴看在眼裏的——那真正恩愛的煙火夫妻,也不過如此。


    可惜鏡中花,水中月,都不是長久的。


    如今鏡碎,月隱,王爺設下的騙局,終於到了盡頭。


    隻盼著王爺感念著這些日子來的情愛,給那柳娘子留條活路才好。


    崔行舟入了屋子後,便將房門緊緊關閉上了。


    眠棠覺得自己以前怎麽沒發現崔行舟這麽的粗魯,哪裏像什麽斯文公子?她摸著被拽痛的手腕,怒極反笑,嘲諷地看著崔行舟。


    一時沒有了柳娘子的舉案齊眉,體貼解衣斟水,淮陽王徑自倒了兩杯水,自己飲了一杯後,便給眠棠也倒了一杯,遞給了她。


    可是眠棠不接,隻冷冷調轉了目光,不看崔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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