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行舟有點被那一句“麵首”給氣著了,斜著眼兒問:“想不到你的誌向倒是大,怎麽個消遣法子啊?”


    眠棠不想跟他抬杠,徑自起身下了床,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已經被暖爐子烘烤得差不多了,便轉入屏風後麵換,然後探頭問他:“我一會是等著被人押入監牢,還是自己再遊回去?”


    崔行舟瞪著她,久久沒有說話,就在眠棠以為他要叫人押送她時,才開口道:“你既然來一趟,就將好人做到底,我腿傷得難受,那些當地請來的侍女手粗,你照顧我幾日,待回轉京城時,我帶你一並會西州……不然的話,你就坐囚車回去!”


    這一句話,算是將眠棠釘死在這別館裏了。


    不過說是讓她照顧他,倒不如說是他看著她的用藥情況,那藥膏定時定量地用後,眠棠萎縮的手腳筋的確是長好了不少。


    崔行舟身邊有個江湖郎中,看上去年歲很大,也不知道崔行舟是從哪裏請來,倒是有本事的。據說眠棠藥膏子裏的草藥,也是這個郎中尋訪來的。


    當眠棠的手腳筋蓄長出來時,那郎中就用銀針挑撥著手腳筋,將它們慢慢接上。


    等接上手腳筋時,那手腳處都上了夾板子,不讓眠棠亂動。


    眠棠就這麽的日日閑躺,由著李媽媽做著各種吃食將養,倒是將這些時日來瘦削下去的肉,全都補齊回去了。


    至於鏢局裏的事情,眠棠聯絡到了鏢局的夥計,讓他們將賬目送到幽州的客棧來,再由芳歇送到行館來。


    隻是手腳上了夾板,敲打起算盤來甚是不便利。


    崔行舟看她用一根手指笨拙撥弄算盤的樣子,伸出長臂,就將算盤拿了過來,長指飛快波動,愣是將算盤撥弄得如上古名琴一般,行雲流水,嘈嘈切切。


    不消片刻的功夫,賬目也替她梳理得明明白白了。


    眠棠好奇地問他,什麽時候練得這麽好。可是崔行舟卻瞪了她一眼,也不搭言。


    隻是有一樣,叫眠棠放心不下。那個老郎中既然醫術那麽精湛,為何崔行舟的腿總不見好。


    最近,他竟然叫工匠打造一副上了烏漆的帶輪椅子,在別院裏散步時,便坐著它,讓眠棠推。


    眠棠推車推得有些心裏難受:“你不是說無礙嗎?怎麽還是坐輪椅了……若知這般,抵死我都不會用那藥!那個鷹骨花在何處有?我出府給你找去!”


    可是崔行舟也不搭言,直到吃飯時,揮退了侍女們,屋室裏隻剩他倆,他才說:“其實腿真好了很多,不過朝廷一直催著我入京,現在還不是入京的好時機,能拖延就拖延些日子吧。”


    崔行舟的傷口,初時看嚇人極了,都差一點露出白骨了。可是現在傷口慢慢愈合,新肉長出來,就好很多了。


    說實在的,眠棠也漸漸疑心起他當初的傷似乎又些誇張,如今聽了他這話,更是印證了心裏的想法。


    於是她便盯著他的眼兒問:“你可是不想娶公主,才故意受傷的?”


    崔行舟沒有說話,卻相當於默認了她的說辭。


    眠棠心裏這個嘔,虧得他裝得像真的一般,早知道如此,她才不會主動來這裏,結果又被他訛上了呢!


    而且……他連公主都看不上,也不知將來要娶個什麽樣的?


    眠棠一時心裏胡思亂想,嘴裏問道:“過幾日,我的夾板就能卸下來了,不知王爺還要留我多久。”


    崔行舟伸手夾了一隻炸蝦,放到了眠棠的碗裏:“你的大舅舅來幽州幾日裏,今日正好有空,我派人請他過來,也正好跟他用一用午飯。”


    原來陸羨一路追攆著眠棠,終於尋到了幽州。


    眠棠聽了,撂下了碗道:“王爺請他來作甚?您日理萬機,還是莫要耽誤時間了……我跟大舅舅回去就是了。”


    可是崔行舟也不理她,自顧自命人將陸羨請來。


    眠棠急了,蹙眉道:“你到底要幹什麽?”


    崔行舟也習慣了她一時假恭謹,一時沒了規矩的德行,不過現在卻隻挑眉道:“你讓我別處罰範虎那幫子飯桶,我可都隨了你的意思。不過是見見你大舅舅,就跟我等瞪眼!沒規沒矩,明兒,跟李媽媽再學學規矩。”


    眠棠見他擺起了王爺的譜兒來,便忍著氣,跪下道:“敢問王爺,見我大舅舅所謂何事?”


    崔行舟挑眉道:“隻不過叮囑他幾句,將你領回去後,莫急著給你定親,不然我帶了十萬子弟兵,殺到西州去替你相看!”


    再說陸羨,一路追攆到了幽州客棧,氣兒還沒有喘勻,卻隻見兩個丫頭,不見眠棠那孩子。


    細問下才知,眠棠被扣在了淮陽王暫住的溫泉別館裏。


    陸羨聽了急得直跺腳——可要了命了!這兩個生死對對頭,今世冤家,怎麽又眼巴巴湊到一處去了?


    第65章


    陸羨心裏急得能上房,可是這內裏的艱辛卻無人傾述商量。當淮陽王的人傳喚他時,隻能硬著頭皮前往。


    此時再見淮陽王,已經不是上次家宴小酌的派頭了。王爺安坐在堆滿文書的書桌後麵,玉冠金帶,濃眉斂目,低頭批改文書,一副廢寢忘食的光景。


    陸羨進去先跪下向王爺請安,卻半天不見淮陽王抬頭,隻能忐忑跪在那裏。


    直到好半天,淮陽王才抬起頭,淡淡道:“陸先生怎麽還跪著?快快請起。”


    陸羨知道,淮陽王這是在給他下馬威。可他一個升鬥小民,在這樣的尊顯的王爺麵前,算得了什麽?隻能趕緊謝恩,卻不敢真的起來。


    崔行舟揮了揮手,叫莫如端了一把椅子過來讓陸羨坐下。


    陸羨這才起身,屁股擔了椅子的邊,堪堪坐下。


    崔行舟很是平易近人地問了問陸羨先前的傷勢將養得怎麽樣了,又問了問陸府老人的身體可否康健。


    待得家常聊得幾乎無話可說時,陸羨首先耐不住道:“小民的外甥女不懂事,叨擾了王爺甚久,今日小民尋思著便帶她回去,免得耽擱王爺靜休。”


    崔行舟笑了笑:“她心掛著本王的腿傷,才來看我,算不得叨擾。我養她也非一日兩日了,也不差這麽幾天……”


    這話說得,就不知道讓人怎麽往下接了。陸羨硬著頭皮,也不接這話茬,接著道:“若是無事,小人這便告辭,帶外甥女告退了。”


    崔行舟靠坐在椅子上,長指敲打著桌麵道:“聽聞陸家近一段日子來媒婆不斷,陸先生這般著急回去,可是要繼續給眠棠相看?”


    陸羨心裏一驚,奇怪淮陽王竟然知道陸家的動向。他有點咬不準淮陽王的意思,隻低低道:“那倒不是,就是怕家裏的老人著急……”


    崔行舟點了點頭:“那就好,別人不知,不過陸先生卻是知情的,眠棠跟我不過是差了拜天地的夫妻。兩年的夫妻恩愛豈能讓人說忘就忘?她安安穩穩地在陸家還好,可有人若是不聲不響地將她嫁了出去,叫本王的顏麵何存?”


    陸羨是個不善言辭的人,雖然覺得淮陽王的話,透著一股子荒謬,卻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加上王爺言辭鑿鑿,竟然還透著幾分的有理。


    可是……照著他的話裏意思,眠棠豈不是要一輩子當老姑娘,不能嫁人了嗎?


    於是他鼓足勇氣道:“眠棠的婚事,小的也不能做主,全憑家裏老人的意思。王爺也說,眠棠跟您並非拜天地的夫妻,說得難聽些……就是……就是野合,到哪裏都不作數的。王爺當初不也放了眠棠還家,以後的嫁娶自由,兩不相欠了嗎?”


    崔行舟皺了皺眉,冷聲道:“你是眠棠的長輩,怎麽可這般往自家的姑娘身上潑髒水?更何況眠棠是最正經不過的,若是知道你這麽說她,豈不是要傷心?再說你明知她跟過我,卻立意要將她嫁給別的男人,按的是什麽心?她以後的丈夫若是知道了這段,又該如何刁難她?”


    陸羨當然知道眠棠現在的難處,可是世上男人都死光了,眠棠也不能嫁給淮陽王啊!


    若是日後叫崔行舟知道了眠棠以前幹的事情……陸羨光是想想,都滿額頭冒冷汗。


    可是論狡辯,他又說不過淮陽王,一時也急了,江湖之氣冒將上來,隻瞪眼應聲問:“那王爺的意思,是要耗死我家眠棠嗎?”


    崔行舟揮手叫莫如又給陸羨倒了一杯茶:“看陸先生說的,眠棠跟本王一時鬧著著別扭而已。她總不能意氣用事,一直都不理本王吧?隻是本王如今忙於公務,一時無暇私事,可若本王為國鞠躬盡瘁時,卻被人算計著失了自己的女人,本王就算下落黃泉,也絕對不依著此事!”


    如此一番,便是給這是蓋棺定論了,大概的意思是,可以領走人,卻不能嫁!


    當陸羨從淮陽王的書房裏出來後,莫如引著他去了行館的一處院落,他一進院子,就看見眠棠正在卸下手腳夾板。


    這幾日,她的手腳較比以往有氣力多了,雖然不可能像沒有受傷前那般康健,但是應付起日常來,倒是綽綽有餘。


    隻是怕手腳筋再移位,所以一直固定著,現在好些了,上著夾板走動不甚方便,她索性將夾板先卸下來。


    陸羨卻不顧得問眠棠的手腳,隻急著道:“你為何又來他這裏?你可知道他方才跟我說什麽了?”


    眠棠叫服侍她的侍女先下去,待屋子裏無旁人時才對大舅舅說:“無論王爺說什麽,您都當他在放屁就是了。我讓碧草和芳歇已經收拾好了東西,隨時可以回轉西州。”


    陸羨一拍大腿:“他可是淮陽王!之於我們百姓,人家一句話是晴空霹靂,我們怎麽能當個屁?他……他的意思是不許你嫁給別人!”


    眠棠一早就聽完了崔行舟的跋扈言論,倒也不意外。隻一邊疊著衣服,一邊和顏悅色地跟大舅舅講:“他不過是爭一時的麵子。當初在武寧關時,我不該先提出離開,等他開口哄攆就好了。如今王爺損了麵子,受不得自己被人先舍棄,總得找回些臉麵。他也老大不小的了,等西北戰事結束,他母親自會給他張羅婚事,等他娶妻生子,哪還有閑暇關顧別人?”


    眠棠說得輕巧,可陸羨卻覺得崔行舟的話可不像開玩笑:“那他若是一直想著你,你就不嫁了?你這幾日也跟他……”


    有些話,當舅舅的真沒法問,陸羨一時急得直翹胡子。


    眠棠倒是好心替大舅舅解圍:“我既然知道了他不是我夫君,自然不會跟他同居一室,現在不過是給他些緩衝的時間,慢慢分開便是了。”


    陸羨當初是依了父母之命尋的老婆。像這類小兒女間情情愛愛、分分離離的門道,那是聽都沒有聽說過。


    可是見眠棠一派鎮定輕鬆的樣子,倒覺得情況可能沒有他想得那麽嚴重。但是不讓眠棠嫁人……


    “那他若一直不娶妻,你豈不是就不能找婆家?女孩子比不得男子,可耽誤不起啊!”


    眠棠卻輕輕一笑:“大舅舅真是多慮了。從良的鴇母若是有錢銀傍身,身邊也多得是幫襯的年輕男子。我長得又不醜,將來多賺銀子就是了,說不定,能遇到比他更好看的……”


    陸羨覺得眠棠跟她娘親一個毛病,都隻看男子的外表。當下話題一拐,竟然拐到了如何辨識男子內秀的話題上去了。


    見大舅舅分了神,眠棠暗鬆了一口氣。


    其實崔行舟反悔當初分手太匆匆,著實也出乎她的意料。


    但是無論怎麽樣,她此生與他都是無緣的了。如今這些日子,也不過是鏡花水月短暫的美好,給彼此再留些記憶罷了。


    他的腿既然不礙事,那麽她也放心了。


    以後,她總要記得,崔行舟並非是她認為的那個落魄崔九。這個是注定要做大事的男人,他的安康,是用不到她操心的。


    這次自己多事來此,招惹到了他,下次一定長記性,再不管他就是了。


    依著大舅舅陸羨的意思,是立刻要走了。


    但是崔行舟卻讓大舅舅停留幾日,待享受夠了幽州的溫泉和美食再走。


    西北的的戰局已經發生了明顯變化。


    林思月——也就是本名為淳月的王女正式得了大燕的敕封,成為蠻族部落的女單於。而阿骨扇被崔行舟的部下一路追擊逃到了雪山以北,早就不成氣候了。


    崔行舟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便肅清了西北,一時戰功赫赫。按理應該回朝述職,並移交軍權。


    可如今因為腿傷的緣故,他可以名正言順地在幽州療傷,享受近一年來難得的清閑。


    如今雖然隻是二月初,可是幽州因為地處盆地,春天也來得格外溫潤暖和。幽州城外的斜坡上開了漫山遍野的蝴蝶花。


    紫色渲染山坡,形成浩瀚的花海,引得成立許多的男女結伴而遊,遇到繁盛的花叢,便鋪展席子,席地而坐,飲著自帶的美酒冷食,欣賞春芳美好。


    淮陽王乃微服前行,帶著的仆從雖多,但是也與那些結伴而行的富家子弟沒有什麽兩樣。


    隻是他的腿傷還沒有好利索,依舊拄著拐杖。


    遠遠看去,玉冠儒衫的翩翩俊美公子,卻走路顛簸,叫人看了著實心生遺憾。


    而那位氣質不俗的公子旁邊,站立的那位白衫女子更是讓人移不開眼。


    女子在春日裏多貪靚麗,喜歡穿豔麗的衣裙。可惜花色正好,衣裙太豔,反而顯不出明麗的感覺。


    可是這白色立在一片淡紫的花海裏,卻恰到好處,加上人美腰細,烏發盤髻,回眸凝望時,觀者無不屏住呼吸,隻覺得花裏的精靈跳脫在了花海上了。


    陸羨並沒有跟過去,而是坐在距離他倆不遠處的席子上。


    立在河邊的那一對,不知在說著什麽,隻見眠棠引得淮陽王一陣開懷大笑,可是外甥女好像還很生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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