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咳一聲,斷不肯承認錯誤,隻皺眉嫌棄道:“你太瘦了,一陣兒風吹就倒。”


    若不是方才肩上的觸感,嬴晏都要當真了,她冷哼,從牙縫裏咬出一句話:“原來風貼在手掌上啊,十哥,你太厲害了。”


    片刻的功夫被誇了兩遍厲害,卻是不同意味,嬴寬臉頰微臊,隻能凶狠很瞪她一眼強撐氣勢,卻見人笑得甜美。


    眉眼彎彎的模樣足以熄滅所有怒火。


    有那麽一瞬間,嬴寬心裏覺得十四弟應當是投胎時投錯了男女,若為女子,定是傾城之姿。


    嬴寬難得沒有如往常一般暴躁,學著嬴晏厚臉皮,硬邦邦道:“十四弟謬讚了。”


    嬴晏驚訝笑笑,意外他竟然能長進如此多。


    “對了十哥,”嬴晏話音一轉,問道,“你可認識顧與知?”


    嬴寬搖頭:“見過幾麵,不熟,怎麽了?”


    嬴晏如實回答:“我聽聞他雅名,心裏好奇。”


    “有什麽好奇的,都是一個鼻子倆眼睛的人而已。”嬴寬隨口道。


    “……”猴子也是一個鼻子倆眼睛呢。


    嬴晏無語凝噎。


    嬴寬視線挪動著,忽然伸手,遙遙指了指那道頎長挺拔的身影,“喏,那就是顧與知。”


    嬴晏抬眼看去,瞧見一位身穿月白緙絲鶴紋錦袍的男子正與三兩好友把酒言歡,因為離得太遠,瞧不清樣貌,隻覺得氣質出群。


    她在心裏默默記下。


    嬴寬伸手想拍拍她肩膀,落下時,遲疑了幾許,最終放輕了力道。


    他朝她挑了笑:“走,十哥我帶你去看美人。”


    被迫收回視線後,嬴晏被人拽著,往曲江園深處走。


    *


    彼時,曲江園深處,望仙亭。


    原本熱鬧的聞喜宴仿佛在一瞬間安靜下來,一眾錦衣華服侍衛隊列整齊的走來,他們衣上繡著張牙舞爪飛蟒獸紋,腰佩柳葉刀雖未出鞘,卻隱隱可窺寒光。


    眾人握著酒杯的手微僵,心中倏地騰起巨大的不安,麵麵相覷間,不知所措。


    神鸞衛來此作甚?


    有不識謝昀者忍不住問道:“這是誰啊?”


    旁邊的人聽了嚇一跳,忙伸手捂住他的嘴,附在耳邊小聲解釋道:“那是肅國公府的二公子,謝昀,前一陣兒剛接任神鸞衛指揮使一職。”


    他壓低了嗓,“還記得日前戶部尚書李茂貪汙軍餉一案嗎?”


    那人點頭,“我聽聞李茂不止貪汙軍餉,還牽扯了軍籍造假,涉案官員眾多,連九公主和九駙馬都牽扯進去了呢。”


    “那可不是,”旁邊有人插嘴,頗為唏噓,“李府與長平侯府一夜之間高牆傾塌,罷官削爵抄家不說,還都極刑處死,九駙馬算是體麵了,賜了毒酒一杯,就連九公主啊,都被貶為庶民,趕去了安國寺代發修行,為國祈福。”


    先前說話之人搖頭:“哪裏如此簡單,在斷案之前,謝昀先斬後奏,越過大理寺、刑部和禦史台,直接將他們關去了北鎮撫司,證據就是從那裏審出來的。”


    那人麵色一白,北鎮撫司是什麽地方,是熙朝最惡名昭著的詔獄,一向執法無情,酷刑殘忍,但凡進裏麵走一遭的,沒幾個能活著出來。


    他磕磕巴巴道:“九公主可是陛下寵愛的女兒,謝昀也敢把她關進去?”


    “不敢?”旁邊人嗤笑,“你可知陛下得知後,不僅沒震怒降罪,還誇他辦事公正利落呢。  ”


    那人的下巴簡直都要驚掉。


    身旁之人還沒說夠,繼續道:“我聽聞李茂和長平侯,都死無全屍啊,血淋淋地丟去了亂葬崗,還有那九駙馬,也不是飲毒酒而死,而是被折磨致死,遍體鱗傷,手指都斷了。”


    先前說話那人的臉色一下子慘白,不知所措。


    謝昀回京兩月餘,先後接手了神鸞衛和金羽軍,動作迅速地查了李茂一案,牽扯官員之廣,手段之狠決血腥,原本威名響徹兩國的少年將軍,一下子變成了麵目可憎的惡人。


    一眾人竊竊私語,有性情清高門閥子弟,暗罵他是皇帝走狗。


    謝昀不在意,眉眼舒展著,神情隨和地從他們身上掃,最後落在那幾個罵他的人身上。


    “這幾位公子甚是眼熟,很像邑國尖細呢。”


    謝昀淡笑,抬手示意:“來人,把他們幾個綁了,押去北鎮撫司審問。”


    那幾個人瞬時風光不再,抖如篩糠,無論是想跪地求饒又或是破口大罵,都沒來得及動作,便被一旁的神鸞衛堵了一張嘴,五花大綁拖了下去。


    周圍人戰戰兢兢。


    有人硬著頭皮,大膽上前打招呼,笑容可掬:“謝指揮大駕光臨,我等有失遠迎。”


    “不必拘禮,”謝昀挑唇,輕笑了下,“諸位還請盡歡,本座隻是來繞繞。”


    諸人:“……”


    這位爺隨便繞一繞,便是抄家滅口要人命的事兒,誰敢肆意盡歡不拘禮啊?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謝昀:很好,抹黑我。


    嬴寬弱弱:本來……就是黑的吧?


    第7章


    一片壓抑膽戰氣氛中,眾人悄無聲息地散去。


    謝昀似乎十分滿意諸人懼怕的模樣,心情頗好地勾唇笑了笑,愈發襯得眉眼精致俊美,隻是笑意卻不達眼底,有心事藏匿。


    他手指搭在刀柄上輕輕敲,清脆的聲響一下一下好似扣在人心上。


    眾人離去的步伐更快了,直到風吹樹搖,隻餘樹葉沙沙婆娑聲。


    謝昀慢慢轉身,將視線挪到望仙亭這邊僅餘的一人身上。


    那人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容貌俊朗,骨相清俊,眸色溫潤,兩片薄薄的唇兒,稍顯無情。


    身著一件月白緙絲鶴紋錦袍,身姿挺拔頎長,腰上係著金蹀躞,一支翡翠笛子和一個繡著祥祿紋的金魚袋掛在腰際,甚是顯眼。


    顧與知神色意外:“找我?”


    這般喜慶的日子,他可不信謝昀隻是來這兒繞繞。


    謝昀頷首,揮手示意神鸞諸衛退下。


    倆人往望仙亭走。


    顧與知受寵若驚,打趣道:“找我何須如此大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押我去北鎮撫司受刑。”


    兩人是同門師兄弟,曾一同拜師學習十年,隻是這層關係,不曾為外人知曉。


    “順路來找你。”謝昀披風一掀,大馬金刀地坐在了望仙亭裏的石凳上。


    顧與知笑笑,這順路順的未免太巧,十日前的時候,謝昀奉旨去雲州查案,當時估摸著時日,少說也要月餘,不想半個月不到就回來了。


    顧與知隨口問道:“燕京出事了?”


    他一邊說一邊執了酒壺倒酒。


    “嬴承毅那個老東西還活的好好的,燕京能出什麽事兒。”謝昀冷嗤,漫不經心道:“雲州風躁,吹得我頭疼,回來養養精神。”


    顧與知遞了一杯酒給謝昀,聲音調侃:“怕不是雲州的風躁,而是雲州的人讓你心躁吧。”


    謝昀的母親姓陳,出自雲州古羅陳氏,早些年的時候,同家裏斷了關係,明麵上謝陳兩家關係無甚影響,但私下早已決裂。


    謝昀笑了下,沒搭話,手指捏著酒杯轉了轉,沉吟片刻,開口道:“師兄,幫我算一卦。”


    話音落時,顧與知正端著酒要飲,聞言,手腕不穩,險些將酒水灑出來。


    顧與知神情驚詫,“你要算卦?”


    他這個師弟,自幼不信天命,今日這是怎麽了?


    世人皆知,顧與知是楚河顧氏嫡係這一代最優秀的子孫,少年狀元,官拜三品吏部尚書,前途似錦。


    但其實在師門時,他主學的是風水相術,通曉五行八卦,少年時的理想是成為欽天監監正。


    謝昀輕聲歎息,垂下的睫毛蓋住了莫測眼神,嗓音幽幽:“我夢見一美人。”


    顧與知揉揉耳朵,不可置信地又問了一遍:“美人?”


    “她喊我二爺,聲音很好聽。”


    “……”


    顧與知吞了一口唾沫,覺得自己好像見到了妖怪。


    古有襄王夢神女,夜來美人入夢也不稀奇,隻是這人換做師弟,就乃怪聞了。


    謝昀此人,生性寡淡涼薄,幾乎沒有七情六欲,除了他放在心尖尖上的血肉至親,沒見誰掀起過他心中情緒波瀾,尤其是女子。


    如此想著,顧與知略感棘手。


    顧與知的手指放到了腰間金魚袋上,準備掏出算命的東西。他得算算,師弟是不是邪祟入體神誌不清,還是被人下蠱了。


    若被人是下蠱,那他救不了,得去看醫師。


    謝昀轉著酒杯把玩,語氣憐惜,神色卻很淡:“可惜是個短命的,死在我懷裏。”


    “……”聽起來蠻悲情的。


    顧與知默了默:“長得好看嗎?”


    這回輪到謝昀沉默了:“不知道。”


    在夢裏他什麽都看不清,無論是景物還是人,都朦朦朧朧罩著一層薄霧,直到第三次夢到同一場景,他才覺得不對勁,把身邊吃穿用度的東西全都查了一遍,沒有查到能迷幻人心智的東西。


    即便他一向不信天命,也不得不心生疑惑。


    十天以來,夜夜入夢,約莫是在一座六角涼亭,女子身姿單薄,酥-胸半露,白皙得恍人眼,周圍卷著天青色的蟬翼紗,還有薄荷香的涼茶。


    顧與知驚訝:“不知道?”


    “嗯。”


    謝昀握著酒杯,仰頭一飲而盡,而後捏著空杯一角,在石桌上輕輕敲,精致的眉眼間閃過幾絲微不可察的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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