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說起來,嬴晏是第一次在肅國公府裏遇見謝時。兄弟二人院子離得頗遠,昔日時,她出入肅國公府的時辰多在傍晚,恰逢用膳時刻。


    謝時落在嬴晏手上的香囊,心中了然,原來是給他二弟送香囊來了。


    倆人不熟稔,寒暄兩句後,便告辭離開。


    嬴晏朝上善院走去,一路上蹙著細眉,忍不住回想,謝時的容貌到底為何眼熟。


    想了半響,嬴晏恍然大悟。


    原來七八歲的時候,她在紫宸殿驚鴻一瞥的俊俏少年,是謝時麽?


    嬴晏記不清了,隻記得少年模樣長得挺好看,是肅國公謝山如的兒子,幼年的記憶太過模糊,她分不清是謝時還是謝昀。


    索性一麵之緣,嬴晏並未深想,很快拋之腦後。


    *


    謝昀在書房。


    他眼神冰冷冷地盯著一方文書,周身戾氣縈繞,那模樣似要將人撕碎。


    嬴晏嚇了一跳。


    “……”她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感受到熟悉的氣息,謝昀撩起眼皮,便瞧見身著鵝黃襦裙的女子立身門口,背映霞光,巴掌大的小臉白皙,眉眼嬌美瀲灩,如一朵等人采擷的秀美幽蘭。


    謝昀斂了戾氣,眉眼舒展,勾唇一笑,朝她招手,“晏晏,過來。”


    見人原本烏雲密布的臉頰,倏而化作晴空萬裏,嬴晏百感交集,要想從天下找出謝昀這麽一個喜怒無常的人,當真不容易。


    嬴晏從善如流,眉眼彎笑便挪步上前,把香囊舉過,“二爺,你要的香囊繡好了。”


    一點若有若無的薄荷香,夾雜隱隱約約藥香,湧入胸腔。


    謝昀接過,不忘眼底含笑糾正她的話:“是晏晏送我。”


    嬴晏:“……”


    謝昀接過香囊,握在手裏觸感細膩,他幽深目光落在繡樣上,針腳細膩,栩栩如生,青山鬆柏?


    青山十六施,十二尺至泉。


    天機杳何為,長壽與鬆柏。


    想要他青山不倒,長命百歲麽?


    謝昀“唔”了一聲,眼眸微閃,而後十分滿意地係在了腰間,伸手把嬴晏抱在懷裏。


    “我甚是喜歡。”


    嬴晏溫軟淺笑,“二爺喜歡就好。”說罷,她小心翼翼覷了一眼桌上文書,回想方才謝昀眉眼陰沉,他話音一轉,猶豫問道:“二爺,可有魚兒佩的消息了?”


    至上次謝昀去查魚兒佩的消息,已經過了一月。


    謝昀笑笑,沒告訴她消息在雲州斷了,隻安慰道:“還在查。”


    嬴晏神色失望,不過很快恢複如常,這才一個月,而三哥已經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八年,她應該耐心點。


    謝昀見不得人神色失落,扯了扯她垂在胸前的辮子,幽涼蠱惑的聲音得寸進尺,“一個香囊沒得換戴,不如再繡一個?”


    嬴晏回神兒,簡直被人厚顏無恥所震驚。


    香囊一物向來隻有贈送,沒有討要一說,這位爺要了一次便罷,還想要第二次?


    不過嬴晏知道謝昀不好拒絕,眼眸滴溜溜一轉,舉了手指指到他麵前,聲音嬌軟可憐:“二爺,為了給你繡這個香囊,我手指不止被針紮了多少次,若再繡一個,手指都要沒了。”


    謝昀瞧她誇張神色,無聲輕嗤,沒馬上搭腔,垂眸落在她指頭上。


    白皙若玉,纖如筍尖。


    “紮手指了?”謝昀慵懶笑,神色寵溺,拎了她的一隻貓爪放到唇邊舔舔,“這樣還疼麽?”


    嬴晏懵了一瞬,等反應過來,臉色緋紅,差點忍不住一巴掌拍過去。


    尤其是感受到他舌尖和牙齒在手指輕卷時,她整個人都不好了,又麻又軟。


    隻是謝昀錮著她手,無論如何也拽不出來。


    嬴晏臉紅如滴血,欲哭無淚,隻能任由謝昀一根一根吻過。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仿佛如十年那麽久。


    送過香囊,嬴晏如常讀書。


    太陽落山的時候,留在了上善院用了晚膳,彼時夜幕已經降臨,嬴晏索性留宿肅國公府。


    第二日一早,嬴晏回府邸。


    一入門便瞧見了一眾宦官,以陳文遇為首,似在等她。


    嬴晏神色意外,很快斂了情緒,得體而疏離笑問:“陳公公怎麽來了?”


    陳文遇落在她行色匆匆的臉頰,便知是剛從肅國公府回來,她白皙小臉微粉,如桃花一般誘人。


    她和謝昀做過什麽?


    陳文遇不顯地捏了捏手指,眼底情緒愈發陰冷,還有些許痛苦,緊接著便是席卷而來的瘋狂占有,麵上卻是如常笑道:“咱家奉陛下之命,前來宣讀聖旨。”


    聖旨?父皇好端端怎麽想起了她?


    嬴晏詫異,不明所以朝陳文遇看去,目光落在他的眼睛時,驀地怔愣。


    她知道謝時為何麵熟了。


    原來不是幼時驚鴻一瞥,而是因為,謝時的眼睛,與陳文遇的眼睛,如出一轍。


    作者有話要說:  第 六 章提過一句。


    “她對謝昀又或者是謝時的印象,還停留在幼時,約莫她七八歲的時候,在紫宸殿殿前驚鴻一瞥的俊俏少年,似乎……模樣長得挺好看?”


    第62章


    不過除了眼睛, 乍一看去, 陳文遇與謝時的容貌一點兒也不像。


    嬴晏沒再深想,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 一雙眼睛相似,不足為奇。


    盯著陳文遇手中明黃聖旨, 嬴晏心底倏地騰起不好的預感,莫非父皇仍對她不滿?隻是瞧陳文遇神色, 又不似壞消息。


    嬴晏壓下心中忐忑, 恭候聖諭。


    陳文遇緩緩展開軸卷,“十四皇女嬴晏,天佑善福, 特命其去白雲觀, 請玄真大師出關下山,為朕之大熙傳授大道,作法祈福。”


    嬴晏愕然,不想此等差事竟落到自己頭上。


    她對白雲觀的玄真大師有所耳聞,據說玄真是名方士,遠從天竺而來,生得仙風道骨,如今已經活了一百五十又三年,能煉製長生不老的丹藥。


    嬴晏接過聖旨:“兒臣領旨。”


    陳文遇淡笑:“此次請玄真大師出關下山, 我與殿下一同前去。”


    嬴晏抿唇,父皇派遣身邊寵信的宦官一同前去,合情合理, 並不意外。隻是她與陳公公間相處,略感尷尬難言。


    嬴晏理好情緒,把聖旨遞給素秋,淺笑有禮:“有勞陳公公了。”


    陳文遇眼底掠過詭譎光色,麵上如常清俊,頷首笑道:“白雲觀乃清苦修道之地,此去為表誠心,不宜寶馬雕車,仆從跟隨,還請殿下簡單收拾行李,即刻啟程。”


    “即刻啟程?”嬴晏神色微怔了下,鵝黃薄衫袖口下,細白手指捏了捏,父皇竟如此著急?


    陳文遇頷首一笑,“車馬已經備好,今天日落之前,便能至白雲觀。”


    隱沒在暗處的陵山與陵玉互視一眼,一人悄無聲息離開,前去太寧宮紫宸殿,知會謝昀。


    嬴晏不疑有它,父皇雖貪圖享樂,做事卻一向雷厲風行,十分果斷,何況長生不老丹藥的誘惑,怕是父皇恨不得親自前去白雲觀。


    然而父皇乃是真龍天子,一向剛愎,端著帝王架子,萬萬不會紆尊降貴。


    “好。”嬴晏應下,又吩咐雲桃看座上茶,“還請陳公公稍等片刻。”


    說罷,嬴晏轉身入了屋室,收拾行李。


    此去白雲觀不知要幾天,嬴晏猶豫要不要遣人告知謝昀一聲,轉念一想,前去白雲觀請玄真大師也是一件不小的公事,他應當知道消息,便心中作罷。


    再出來時,她已經換了一身月白素雅的交領襦裙,青絲簡單挽了一個髻,簪子換了一隻素雅鏨銀簪。因為女扮男裝,嬴晏白皙小耳如玉,沒穿耳洞,未戴耳墜。


    至於行李,女衫和男衫各備了三套,餘下則是平日用物。


    陳文遇落在她身上,不著痕跡停了片刻。


    他的晏晏,無論衣著華貴又或素雅,皆是明豔動人。


    外邊備了一輛樸素櫸木馬車,十分不打眼,很是常見,拉車的駿馬三匹,卻是名貴難得的千裏寶馬。


    嬴晏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樣,看來父皇的確心急。


    她踩著杌凳,提裙上了馬車,掀開簾子,才發現裏麵另有天地。


    馬車內十分寬敞,地上鋪著四合如意天華錦紋絨毯,中間置一張紫檀木桌,瓜果點心一應俱全。車窗上懸掛上好縐紗,燦烈的光線濾過,打入馬車內,變得十分柔和。


    嬴晏剛剛坐穩,隻見車簾重新掀開。


    見到來人的一刻,嬴晏脊背緊繃,但很快鬆下。


    馬車隻此一輛,陳公公身為司禮監次首、東廠督主,手裏握著實權,深得帝寵,斷沒有坐在外麵趕馬車的道理。


    嬴晏如此想,不著痕跡地往另一邊坐了坐。


    陳文遇沒錯過她戒備神色,眼底情緒黝暗幾分,微微抬起手腕,拎起一隻銀質茶壺,倒了一杯牛乳茶。


    這是從戎狄傳至中原的喝法,裏麵多加鹽巴,隻是晏晏一向喜甜,他在裏麵加了桂花蜜糖。


    陳文遇端著白玉小碗遞給嬴晏,又推了一碟點心過去,笑道:“我親手煮的牛乳茶,還有茯苓餅,裏麵加了你喜歡的桂花蜜糖。”


    嬴晏盯著淡褐色的牛奶茶和那碟皮薄色白的茯苓餅,微微怔神。


    昔日在昭台宮時,陳公公很照顧她膳食口味,常做茯苓餅,咬上一口能甜到心坎,亦是煮的一手好牛乳茶,隻是牛乳珍貴,僅供應禦膳,故而鮮少能用。


    瞧人神色,陳文遇便知她在追憶往事,如往常一般,他把白玉小碗塞到了她手裏,“許久沒做過了,殿下嚐嚐手藝可有退步。”


    說話的功夫,外邊車夫已經駕起馬車,車輪轆轆朝白雲觀而去。


    嬴晏回神兒,斂去那些記憶,接過後小碗放置桌上一角,沒用,隻道:“陳公公何必如此麻煩,這些東西,差下人準備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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