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遇低頭,瞧得見她卷翹眼睫,卻無論如此都瞧不見那雙瀲灩眼眸。


    他拇指在她臉蛋上輕輕摩挲,溫聲哄著:“晏晏,抬眼看我。”


    馬車裏支零破碎的畫麵好似又重現在眼前,壓抑地叫人喘不過氣來。嬴晏心底突然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害怕,細白的指尖緊攥。


    嬴晏一麵手打腳踢地掙紮,一麵神色慌張地開口想要喊人,唇角顫抖翕辟間,竟發不出一點兒聲音,就連手腿上的力道也被陳文遇輕而易舉地卸去。


    在他麵前,她毫無反手之力。


    嬴晏驚慌失措,嘴巴開了又張,還是發不出半點聲音,驚恐倏地湧上心頭,眼裏洇了霧氣水光。


    “晏晏,看我。”


    陳文遇耐心哄她,捧著她瑩白的小臉,將人又湊近了一些。


    兩人呼吸交纏,繞出的卻不是曖昧,而是危險。


    嬴晏再一次遲緩而又清晰地意識到,陳文遇這個人,比謝昀危險得不止一星半點。


    如今立在她麵前的陳文遇,早已不是那個任她撒嬌的陳公公。


    嬴晏不禁懷疑,這麽多年來,她真的了解過陳文遇嗎?


    她了解過。


    可是她也忘了,日月分白夜,人也分兩麵。


    以陳文遇的心智,若是不想在她麵前顯露什麽,縱使她百計千方,也看不出半點異樣來。


    感受到陳文遇似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嬴晏眼睫輕顫,小心翼翼地抬了眼,強做鎮定,與他四目相對。


    瞧見她逐漸變得乖巧而安靜的神色,陳文遇眼底的陰霾散了很多。


    這雙狹長鳳眸,嬴晏曾看過無數次,可是沒有一次,如此驚懼過。


    陳文遇的眼簾微微垂下,蓋住了眼底繞著不散的瘋狂與痛楚,聲音慢而溫柔,“晏晏,我沒想傷害你,聽我說說話好嗎?”


    此情此景,哪裏容得嬴晏拒絕,小姑娘抿著紅唇,配合著點了小腦袋。


    隻是她心裏不禁疑惑,僅僅是想和她說話嗎?


    陳文遇的確隻是想和她說說話。


    少蓮湯守衛太嚴,何止是東廠番子探不進去,就連他親至少蓮湯,也很難避開層層守衛,進去見她一麵。


    陳文遇盯著這張熟悉而嬌美的小臉,輕聲低喃,“晏晏,我做了一個夢。”


    嬴晏眨了眨眼,十分意外在他眼底看到如此翻湧的情緒,是噩夢嗎?


    陳文遇慢撫著她細滑的臉蛋,繼續說:“夢到謝昀會在未來殺了你。”


    嬴晏:“……”


    一時間,她竟不知該嘲笑陳文遇編造的謊言太荒唐,還是該感慨他當她是三歲孩童。


    嬴晏張了張嘴,本想口型比劃一句“夢哪裏能當真”,可是思及陳文遇狀態似是不對勁,想了想之後就在心裏作罷。


    她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他。


    陳文遇嗓子微微發幹,“那天……天氣陰沉,下了一場大雨,雨勢滂沱,謝昀在一座涼亭殺了你。”他頓了頓,神情痛苦回憶,“那座涼亭修得很漂亮,六角琉璃瓦,周圍卷著天青色的蟬翼紗,隨風飄蕩間,就像招魂的幡子一樣。”


    嬴晏神情一僵,敏銳地捕捉到了“六角琉璃瓦涼亭”、“天青色的蟬翼紗”兩個詞。


    然而她心裏想得卻不是陳文遇所言真假。


    嬴晏一雙瀲灩的眼眸如小獸一般警惕,陳文遇派人監視她了嗎?所以才知曉那日在百花園發生的事情,然後編造了如此荒唐的夢境?


    “不信嗎?”


    陳文遇皺眉,恨不得將嬴晏拉到那場夢裏去看看,他聲音急切,“晏晏,是真的。”


    嬴晏搖了搖頭,唇角翕辟,似是想要說話。


    無聲“啊”、“啊”了幾次之後,陳文遇才反應過來,伸手在她身上某處穴位輕點了一下。


    錮在嗓子間的那股力道頓時散了,嬴晏輕咳一聲,終於有了聲音。


    沉默片刻之後,嬴晏試探性地、緩緩拽下陳文遇的手,見人沒再死死禁錮,她心裏微鬆了一口氣,連忙趁機後退兩步。


    陳文遇見人要逃,步步緊逼,又問了一遍:“晏晏,不信嗎?”


    嬴晏連連後退,神色有些慌。


    直到逼至一死角,她的脊背“哐當”一聲撞上牆壁,退無可退,手指無措捏緊,冷汗沁透薄衫。


    陳文遇半蹲下身子,用一種溫和的近乎痛苦的眼神看她,“要怎樣你才肯相信?”


    嬴晏頂著極具壓迫力的目光,小聲道:“多謝陳公公提醒。”


    見人不為所動,陳文遇眼底陰沉翻湧,似是風雨欲來,他知道嬴晏執拗,可是當這種情緒對著他顯露,讓他的心底無端地騰起一種近乎暴虐的情緒。


    偏生眼前人嬌氣,打也不得,殺也不得。


    在一片沉默而壓抑的氣氛中,嬴晏的唇瓣抿了又抿,終於緩緩開口。


    “夢真也好,夢假也罷,若是有朝一日,謝昀真的想殺我,那就是我眼拙,識人不清,選錯了路,怨不得天,也尤不得人。”


    作者有話要說:  陳文遇:謝昀殺了你


    嬴晏:你派人跟蹤我?


    陳文遇:?我沒有


    #信任崩塌之後,腦回路總是不在一個世界#


    第76章


    七月已經入了三伏天, 在這幽長狹窄的走廊裏, 愈發顯得悶熱。


    嬴晏被陳文遇籠在陰影裏,心跳如擂鼓。


    剛才那句話, 是真心話,也是她有意說給陳文遇聽, 她知道他會明白她的意思。


    聽她那樣擲地有聲的話語,陳文遇手握成拳, 手背上的青筋繃起幾根, 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昔日那個嬴晏回不來了。


    稍暗的光線下,陳文遇的視線下移, 落在她白皙纖細的脖頸, 那裏抹了一層細膩的妝粉,他知道,那是為了遮掩謝昀留下的痕跡。


    甘心嗎?當然不甘心。


    這是他一手養出來的姑娘。


    不知過了多久,陳文遇終於收了那股壓迫的氣勢和近乎痛苦的眼神,緩緩起身。


    感受到籠罩著自己的陰影緩緩離開,嬴晏驀地鬆了一口氣。


    陳文遇淡聲笑:“好。”


    隨著他的一個“好”字落地,嬴晏心口又鬆了幾分,緩緩抬頭,見到他清俊如昔的神情, 她心中緊繃著的最後一根弦也鬆了。


    嬴晏唇角翕辟,剛想說聲告辭,隻見陳文遇忽然伸出手, 溫柔地摸了摸她的後腦勺。


    他曾聽聞,有人摔傷了腦袋,會忘掉一切。


    四年而已,他會重新再陪她過四年、十年、四十年,直到生老病死,白發蒼蒼。


    隻要除掉謝昀這塊絆腳石,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他眼底神色幽幽詭譎,裏麵翻湧的瘋狂與陰鷙之意一點也不曾減少。


    隻可惜嬴晏低垂著眼簾,什麽都沒瞧見,她隻聽見陳文遇溫和地說:“晏晏,以後謝昀若是為難你,不要一個人撐著,我會幫你。”


    嬴晏搖了搖頭,拽下他的手,雖未說話,那意思依然很明顯:他的好意,她不會領。


    說完,嬴晏小心翼翼地繞過陳文遇身側,見他沒有再攔她,忙提裙疾步匆匆離去。


    陳文遇站在走廊陰暗處,負手看著她逃離一般離去的背影。


    想逃去哪兒呢?


    晏晏,你逃不掉的,即便百轉千回,也隻能是我。


    ……


    離開了觀風樓二樓的走廊,嬴晏重新來到開闊寬敞的正廳。


    宴席還未散,一派歌舞升平,樂鼓齊鳴,諸人觥籌交錯間,言笑晏晏。


    嬴晏深呼吸一口氣,終於緩緩平靜。


    嬴寬等得正無聊,俊俏的少年坐在席麵矮凳上,一手半支著下巴,另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拎著筷子敲碗,叮咚作響間,似在與鼓樂應和。


    “十哥。”嬴晏彎了腰身,從後麵輕拍他的肩膀。


    嬴寬轉過身,便瞧見了一張溫軟嬌美的小臉,脫口而出問:“你怎麽去了這麽久?”


    嬴晏斂著裙擺在他身邊坐下,隱去了陳文遇一事,溫軟一笑道:“小域兒太可愛了,忍不住多抱了他一會兒。”


    “抱什麽?”嬴寬一下子捕捉到了重點,一時沒反應過來,皺眉問:“小玉兒?誰啊?”


    嬴晏解釋, “嬴域。”


    嬴寬:“……”


    她說完,抬了兩隻小手,對嬴寬比劃,“十哥,你有見過小域兒嗎?他隻有這麽大一點,皮膚奶白滑溜,一雙黝黑的眼睛像葡萄似的,特別可愛……”


    嬴寬顯然對小孩兒不感興趣,隻是看著眉飛色舞的十四妹,竟然好耐心的聽她說完了。


    嬴晏見人聽得一本正經,忍俊不禁:“十哥,你怎麽和在上學堂似的。”


    嬴寬瞪她一眼,他是在認真聽好嗎!?


    嬴晏無辜眨眼。


    嬴寬嗤了一聲,沒同小姑娘計較,撐著胳膊起身,順手將嬴晏拉了起來,“走了,去踢毽子。”


    倆人去了小馬場。


    到的時候才發現那裏似乎在舉行擊鞠比賽。


    湯泉宮建在了平雲山,約莫占了一半的山頭,除此之外的山頭,還建有不少府邸山莊。


    這次永安帝行宮避暑,隨行的王公大臣不少,除了謝昀那種被禦賜星辰湯的,餘下幾位重臣住在了繚牆之外的宅邸,其餘人的落腳處則在那些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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