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現在還是十四皇子,定然願與姚貴妃母子深交,畢竟新帝登基,她還想安然無恙地恢複女身,做長公主。


    可是如今她三哥有可能回來。


    思及父皇對她的厭惡,嬴晏心裏懷疑,按照父皇那脾性,沒準不會歡天喜地迎三哥回來,甚至會一並遷怒三哥。


    姚貴妃會對她三哥手下留情麽?


    嬴晏不以為然,她若是姚貴妃,一定會在三哥重新在燕京立穩腳跟之前,將人除掉。


    思忖的一會兒功夫,姚貴妃抱著嬴寬,已經入了正殿門。


    姚貴妃的目光落在她眼睛上,微微停留。


    嬴晏的眼睛幾乎瞧不出腫了,可是眼周還有點微微泛紅。


    姚貴妃很快收回視線,沒有多嘴一問,隻一副親近模樣,唇角帶著笑意。


    嬴晏斂了衣裙起身,麵上含笑:“貴妃娘娘怎麽來了。”


    “還不是懷裏這個小東西鬧的,”姚貴妃捏了捏嬴域小臉,笑著說,“一大清早就吵鬧著說想十四姐姐,本宮沒法子,隻能帶著他來了。”


    隨著她話音落下,嬴域咧嘴一笑,露出上下幾顆小白牙齒。


    他朝嬴晏伸了兩隻肉乎的小手:“姐…姐姐。”


    嬴晏不會懷疑一個剛剛周歲的小孩說謊話,而且她自對人的情緒敏銳,能感受到嬴域這個小娃娃,是真的喜歡她。


    “小域兒想我了麽?”嬴晏屈指,勾了勾他小鼻尖。


    逗得嬴域咯咯直笑。


    有了上次的經驗,嬴晏再抱嬴域的時候,熟練了不少。


    姚貴妃桃麵帶笑,頗為歉意道:“本宮與域兒叨擾福壽殿下了。”


    “貴妃娘娘言重了。”嬴晏淡淡一笑。


    姚貴妃帶著嬴域前來,她總不能將人趕出去,嬴晏抿了下唇,心裏又思忖一番。


    是她顧慮的太多了,三哥若是能回燕京,還說不準是什麽情況,若是謝昀願意幫襯,十個姚貴妃也掀不出浪花來,何必如此早擔憂。


    如此想通,嬴晏心口鬆了幾分氣。


    嬴域生得模樣好看,性格也乖巧討喜,正牙牙學語、磕磕絆絆走路的時候,倒是十分有趣兒。


    嬴晏看著他奶白可愛的小臉,心軟了又軟。


    姚貴妃與嬴域一同在少蓮湯用過午膳,又哄著孩子午後小憩片刻,直到傍晚太陽快要落山時,才準備回芙蓉湯。


    嬴域抱著嬴晏的胳膊不撒手,小臉蛋上寫滿了不舍。


    嬴晏無奈一笑,溫聲軟語地哄人:“天色快黑了,小域兒該回宮了。”


    姚貴妃喜聞樂見這一幕,麵上溫柔地拉開嬴域小手,說道:“知道你喜歡十四姐姐,母妃明日再帶你來可好?”


    嬴域似懂非懂,睜著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點了點頭。


    ……


    少蓮湯壞了一張木床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內官監,也傳到了陳文遇耳中。


    不止如此,他還聽姚貴妃說,嬴晏的眼睛腫了。


    陳文遇負手立在窗前,看著不遠處的飛簷樓閣,那個方向正是少蓮湯所在。


    直到一陣叩門聲響起,陳文遇轉過身,淡聲:“進來。”


    一位藍袍宦官入內,低聲說:“督主,肅國公和其夫人昨日傍晚,已經到了回陽驛館。”


    陳文遇“嗯”了一聲。


    回陽離燕京不足六十裏,肅國公夫人身體不好,駕車慢行,明天應當能入城。


    第80章


    一輛兩馬並駕的華麗馬車入了燕京城門, 在肅國公府停下。


    隨著車簾緩緩掀開, 先下來的是肅國公謝山如,他朝馬車裏遞了手掌, 而後伸出了一雙白皙秀美的小手,搭在上麵。


    一位身著淡青色襦裙的美貌婦人熟稔地扶著謝山如的手掌下了馬車。


    正是肅國公夫人陳宜畫, 她與謝山如已經成婚二十四載,老夫老妻。


    謝夫人年輕時是個美人, 朱唇玉麵, 嬌豔如牡丹,即便這些年憂思成疾,身形清gzdj瘦不少, 卻得上天垂憐, 未曾忍心在她眼角多添幾道的皺紋。


    等過了年關,謝夫人就四十歲了,保養得宜的臉蛋卻不見老,舉手投足之間,反而多了幾分少女沒有韻味。


    肅國公世子謝時身為大理寺卿,這次沒有隨鸞駕前去湯泉宮,而是留守在了國都。


    瞧見父親和母親下了馬車,謝時上前喊了“阿爹”、“阿娘”,將人迎進了府裏。


    肅國公夫婦所住的木桃居已經提前打掃幹淨, 靜待主子回來。


    彼時。


    謝昀正身騎駿馬,在回燕京的路上。


    湯泉宮離皇城不遠,快馬加鞭回來, 不到兩個時辰。


    謝昀到肅國公府的時候,太陽已經西移,天色卻還沒暗。


    他一路往木桃居走,奴仆們見了謝昀,紛紛停下手中活計,躬身喊了一聲二爺。


    肅國公府的確十分清淨。


    同其他綿延百餘年的老世家一樣,曆經兩朝的謝家家風也是十分嚴肅,嫡係一脈尤顯,隻是謝家的家規中有一條,不準納妾。


    世風日下,總有那麽幾個生性風流的。


    謝昀的伯公就與妻子不睦,隻是家規嚴,不敢堂而皇之言納妾,就在外邊偷偷摸摸養了外室。


    孩子養到了三四歲的時候,他伯公心裏想,總該給她們母子二人一個名分。


    誰曾想,謝昀的曾祖父得知後,勃然大怒,不僅沒認那外室所生的孩子,還連帶著親兒子都不認了,一並趕出家門,不準再冠謝姓。


    而謝昀的伯公婆出身名門望族,生性剛傲,斷不肯受此折辱,當即帶著四歲的兒子和離,誓不再踏入謝家一步。


    謝家虧欠她們母子,倒不好相攔,隻能送了金銀俗物補償。


    故而這肅國公的爵位便落到了嫡次子,也就是謝昀的祖父身上。


    謝昀的祖父與祖母先後病逝,偌大的肅國公府便隻剩下謝山如一脈。


    謝山如上無叔伯兄弟,又無妾室庶子,餘下就是隔了不知多遠的堂親,府邸愈發清淨。


    ……


    木桃居布置雅致,處處都透著肅國公夫人的喜好。


    正房窗前有一叢紫色的丁香花叢,過了花期之後,上麵結著一串串的丁香果,玫紅色的橢圓果實沉甸甸地壓在枝頭。


    謝昀看了丁香叢半晌,意味不明的諷笑。


    他豈能猜不到,母親是為了什麽回來。


    二十多年前的時候,謝昀的父親娶了陳宜畫,後來謝昀的小舅舅陳賀仙,又娶了他的小姑姑謝姝,謝陳兩家親上加親,世人皆笑稱絕世好姻緣,然而百轉千回一番,竟成了仇家。


    癡情多遇負心郎。


    說得就是他小姑姑謝姝和小舅舅陳賀仙。


    謝家家規嚴肅,男子不許納妾,老肅國公夫婦恩愛,膝下隻有一子謝山如,一女謝姝,這樣環境下養出的女兒,自是一頂一的性情烈。


    聽聞夫君在外邊偷摸養外室,謝姝怒而提刀,砍了陳賀仙一隻手。


    陳家嫡係一脈,就陳賀仙這麽一個寶貝兒子,兒子成了殘疾,陳鏡豈能不怒?


    謝姝帶著兒子陳昭回了謝家,陳鏡怒而上門要人,不肯善罷甘休。


    謝山如心疼親妹,自是不肯放人,一來二去地膠著,兩家的關係愈來愈差。


    而陳宜畫身為陳氏女,處在中間,亦是難做,謝山如一麵要護著妹妹,一麵要顧念妻子,可是謝陳兩家的恩怨,也得了斷。


    這惡人,隻能由自幼不長在母親身邊的次子謝昀來做。


    諸人皆以為謝姝傷心傷情,隱姓埋名去了天下遊曆。


    隻有謝昀知道,小姑姑死了,死在了陳賀仙手下。


    他當然,得替小姑姑報仇。


    可是這其中緣由,謝昀不能告訴父親,也不能告訴母親。


    已經有一對壁人成怨偶,他的父親和母親沒必要再因為他們生了隔閡,夫妻反目成仇。


    謝昀斂了思緒,精致的眉眼涼薄淡漠,收回視線,掀了水精簾入內。


    年齡大了之後,肅國公身上的鋒利被削磨,愈發溫和,早在四年之前,他已經從兵部尚書的位置上辭下,專心陪夫人尋訪醫師,調養身體。


    瞧見二兒子進來的一瞬,肅國公笑著朝謝昀招了招手,示意坐下。


    謝夫人聽見珠簾叮咚的聲響,也抬了頭,唇角的笑意怔了怔。


    她這二兒子和大兒子不一樣,天生涼薄寡情,又長在山裏十年,性情古怪無常,自奔赴戰場起,就有虎狼之將的惡名,手段狠決,就連對血脈至親,都能下得狠手。


    可是每次到她跟前,都會斂了眼角眉梢的冷戾,換一身淡青色的錦袍,似是公子俊美如玉。


    陳宜畫豈能不知,次子是為了照顧她的情緒。


    世人常言,身病易治,心病難醫。


    放在謝夫人身上,也是如此,她一見到二兒子,就會想起陳家遞來她弟弟喪信時的悲戚,臉上的笑容漸漸的掛不住了。


    她弟弟縱然有錯,陳家縱然咄咄逼人,可是萬萬沒到需要人命收尾的下場。


    再想起侄子陳昭的來信,陳宜畫麵上神色又冷了幾分。


    昭兒已經隱姓埋名,去勢入宮,再不招惹兩家糾葛,昀兒為何不肯放過,竟然想要殺他?


    謝山如輕咳一聲,打了圓場,吩咐下人們上菜。


    一頓晚膳用得貌合神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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