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才說她沒看過。


    嬴晏一張白皙小臉憋的緋紅。


    謝昀唇角笑意更甚,語調卻是一本正經,“莫要胡思亂想。”他敲了敲桌沿,“寫字就是。”


    嬴晏:“……”


    她深呼吸一口氣,心裏暗暗寬慰自己,隻是寫字而已,不要生那些旖-旎的心思。


    “兩唇對口,一臂支頭……”


    謝昀似乎故意放慢了聲音,一字一句間聲音慵懶,一旁昏黃的燭火跳躍,仿佛磨在了人心坎上。


    嬴晏手腕不穩,落了幾滴墨汁在紙上,字跡也逐漸變得潦草起來。


    直到一句“拍搦乃房間,摩挲髀子上”,她白皙的脖子都染上了幾分羞意,終於再也忍不住,“啪”的一聲撂了筆,伸手捂耳朵。


    “不許讀了。”她聲音似嗔而惱。


    謝昀唇角不顯地彎了一抹笑,轉瞬即逝,麵上的情緒卻很淡:“嗯?為何?”


    “謝昀!”嬴晏羞惱得不行,麵紅耳赤。


    他這是故意的!


    謝昀沒惱,抬了一雙浸了三分戲謔的眼睛看她。


    嬴晏卻是更惱了,心裏那點鎮定自若早已拋到十萬八千裏之外,變得又慌又難為情,連聲音都有點磕巴,“你你……你別笑。”


    謝昀“唔”了一聲,算是應了,果真沒再笑。他拎著茶壺,慢條斯理地倒了一杯涼茶,抿了一口,這才慢悠悠開口問:“可有在心裏罵我?”


    “……”


    這不是明知故問麽。


    嬴晏思緒回籠幾分,皮笑肉不笑道:“二爺說笑。”


    不罵你才奇怪呢。


    謝昀瞥過她氣鼓鼓的小臉,心裏卻是開懷,他眼角眉梢都舒展著,透露出一種名為滿意的情緒,而後伸手,懶洋洋取了她麵前那疊紙,似是隨意一瞥。


    他視線倏地僵住,幽黑的眼眸逐漸危險地半眯。


    這個字跡……


    很眼熟。


    第88章


    嬴晏的字很漂亮, 剛如鐵畫, 媚若銀鉤。


    隻是這個字,和陳文遇的字像了七八分。


    “……”


    嬴晏見他神色, 心思流轉間,很快猜到他在想什麽。陳文遇做秉筆太監代為批朱, 謝昀應當見過他的字跡,稍稍留心, 便能瞧出兩人的字跡幾乎一樣。


    她抿了下唇, 沉默片刻。


    她八歲之後沒再上過學堂,琴棋書畫皆是母後一手所教。三哥的死訊傳來之後,母後的身體一直不太好, 多半時間臥榻在床, 一天裏隻有一兩個時辰神智清醒。


    縱然她生得好耐心,也難免有些地方不精通,比如字就寫得很難看。


    她如今這一手好字,是陳文遇教的。


    謝昀麵無表情,把紙按在一邊,稍稍用力,便碎成了一攤齏粉。


    昏黃的燭火跳躍,在雪白的牆壁上投下詭譎的身影,方才的旖旎氣氛仿佛在這一瞬間散去, 隻餘下無盡冰涼。


    她的字能與陳文遇像到這個程度,在昔日時一定沒少照著字帖臨摹,甚至是陳文遇手把手教的。


    謝昀的心底驀地生氣一股名之為嫉妒的情緒。


    “字太醜了, 重新寫,我教你。”


    言辭甚是簡潔,嗓音偏冷。


    不想嬴晏垂了眼眸,瑩白的小臉在光線下映得也有些冷。


    他介意她的字像陳文遇麽?


    可是她還沒有介意自己像他口中的“晏晏”。


    “我不想寫。”嬴晏拒絕。


    往日時她一定說不出這種違拗謝昀心意的話,今日卻不知怎麽了,心裏十分不舒坦。


    或許是因為飲的那幾杯黃酒,給她壯了膽,三分酒意醉人,惑了幾分清明神智。


    嬴晏伸出手把碎成齏粉的紙收回來,不鹹不淡,“嫌我字醜,就不要看了,我喚別人來給你寫。”


    謝昀挑了眉尖。


    “……”這脾氣?


    他自然不會去怪嬴晏,陳年往事再斤斤計較,沒意思。


    隻是心裏頭多少有點不爽。


    這字一定得改。


    他不想再看到嬴晏身上與陳文遇有半點關係,從今以後,隻能是他。


    須臾,謝昀嗤了一聲,扯著唇角冷聲道:“晏晏想我讀給別人聽麽?”


    嬴晏話音一堵,瞪了一雙水汪汪地眼睛看他,如此輕佻的話語,他怎麽能讀給別人聽?他還想讀給誰聽!?


    “你自己寫。”她小聲。


    昔日時不在意是一回事兒,上了心又是另一會兒事,嬴晏知道自己這樣不好,心裏卻忍不住。


    一陣沉默。


    就在嬴晏以為謝昀要動怒了,不想他身子往前探,半撐在小桌上,勾著她脖子往他那邊壓,低頭落在她柔軟唇瓣咬了一口,低聲哄:“生氣了?”


    “……沒有。”


    嬴晏抿唇,忽然覺得心口那點難受又多幾分,她以為自己能一直做到不在意的。


    怪謝昀麽?


    可是她一早就知道,嬴晏想,這要怪她自作自受,世間哪有那麽多兩全其美?


    她落在桌下的細白手指掰扯,掐出一道道指甲痕,忽然慌亂地垂下眼睫,蓋住一片瀲灩水光。


    “沒生氣?”謝昀尾音輕挑,托了她下巴抬起。


    視線中闖入一雙水霧朦朧的眼睛,慌亂而委屈,凝在眼角的一滴淚花就這麽滾了下來。


    落在他屈著的手指上,分外滾燙。


    嬴晏掰開他的手,有些慌張地抹了一把臉蛋,欲蓋彌彰,“二爺,我不是因為你,是因為……”她頓了頓,唇角擠了一抹笑意,半真半假道:“我想我三哥了。”


    說著,她忽然起身,往外走,“我去少陽湯看看我三哥。”


    沒走兩步,就被謝昀一把拽了回來,輕聲嗤,“你這副模樣去少陽湯,嬴柏還以為我欺負你。”


    嬴晏小聲:“我三哥不會的……”


    謝昀不答,一手落在她腰間,另隻手搭在她眼角揩了揩,順手捏了一把臉蛋,輕聲問:“哭什麽……嗯?”


    他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自然看得出嬴晏的情緒變化同他有關。


    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針。


    這話不假。


    縱然謝昀一顆七竅玲瓏心,也沒能猜出懷裏人的情緒從何而來。


    謝昀好耐心等她說話。


    良久,嬴晏忽然歎了口氣,轉身把下巴搭在他肩膀,輕聲問:“二爺,可以同我說說在霧枝山和涼州的事兒嗎?”


    謝昀說過,他少年時不在燕京。


    那名叫“晏晏”的女子,十之八九是在霧枝山或者熙邑戰場遇到的。


    嬴晏心裏如是想。


    謝昀偏頭瞥了窩在他肩頭的小姑娘一眼,睨了須臾,忽而扯著唇角笑了下。


    “想聽什麽?”


    他斜靠在榻上,把嬴晏小腦袋掰了過來,問她。


    想著以前讀的那些話本,嬴晏兩根細白的手指絞了絞,沒準是師姐師妹什麽的,她紅唇抿了又抿,“霧枝山熱鬧麽?”


    謝昀盯著她紅潤唇瓣,指腹落在上麵摩挲描繪,漫不經心道:“不熱鬧。”


    說完這三個字,便沒下音了。


    嬴晏等了又等,隻見謝昀那廝眼底含笑,把手指戳到了她牙上。


    他饒有興致,“你牙齒生得真整齊。”


    “……”


    嬴晏被說的窘,張嘴咬了一口他手,“你快說呀。”


    貝齒間落在他手指上時,還有柔軟的舌尖的觸感,謝昀微微眯了眼眸,不舍地把手指抽了出來。


    霧枝山的生活說不上多熱鬧,他師父是個古怪的老頭,平日除了授課,一概不管,而他和師兄課業繁忙,整日裏待在深山老林,沒有人煙。


    十年如一日的生活,自律而平淡。


    謝昀想,那十年裏頭,除了日複一日的練武學習,他大概也沒什麽熱鬧可言,若是非要說熱鬧,蚊蟲挺多,野獸常有。


    這些枯燥無味的日子,也就是一句話。


    “白日習武讀書,晚上睡覺。”謝昀漫不經心道。


    嬴晏愣了一下,“你師姐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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