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在心口繡的文身,變得異常困難。


    女人的心口和男人不一樣,尤其是嬴晏,謝昀還得扶著,不讓她因為緊張而急促的呼吸,起伏不止,影響落針。


    這大概是謝昀二十三載人生來,遇到的最困難的事情,中間幾次失神,差點把針落歪。


    繡到後麵,嬴晏已是疼得香汗浸身,細眉緊蹙,除了輕嚀,再也說不出話來,隻迷迷糊糊地記著,耳畔不斷有謝昀低啞的聲音傳來:“快好了。”


    這句話是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一場花繡,整整用了三個時辰。


    天色已至夤夜,偶爾有蟲鳴透過窗隙傳入耳中,嬴晏被謝昀摟在懷裏,心口上抹了一層特製的藥膏,疼痛漸消。


    謝昀的下巴抵在她額頭,另隻手搭在她後背輕哄,嗓音啞的不行,“睡吧。”


    床頭的燈油漸漸燃盡,透過微弱的光線和薄紗床帳,可以隱隱約約瞧見,嬴晏的心口印上了一道與謝昀如出一轍的赤紅色文身,妖異而詭。


    兩人的命數,從此糾纏難分。


    *


    正謂人算不如天算。


    兩世的已經軌跡偏離太多,在天啟帝登基第三年的冬日,邑國突然派遣三萬精銳鐵騎偷襲了大熙在蜀地和豫州的糧倉,動作之快,令所有人猝不及防。


    熙邑戰爭就此爆發。


    上次兩國交戰,謝昀斬首邑國將士十餘萬,將邑國打得七零八落,生生叫其數十年內再無還手之力。


    戰火再起,熙朝必勝無疑。


    然而這些年來,熙朝土地風雨不調,先有雲州洪水,後有幽州大雪,再有戰火連綿三年餘,各地糧倉已然吃緊,蜀州和豫州兩地的糧倉之覆,不亞於驚天霹靂。


    幾乎在一瞬間,舉國陷入了一個棘手而艱難的境地。


    這場戰爭,必須快狠準。


    謝昀的惡名並沒有隨著這三年遠離朝堂而漸漸消失,反而成了諸人心中仰慕懼怕而又不可及的存在。熙邑戰爭的爆發,這位昔日以一己之力扭轉兩國國勢的少年將軍,再次出現在人前。


    天啟四年,六月二十二,謝昀率兵攻下邑國國都。


    自此,熙朝版圖擴大了三分之一,開始了漫長的休養生息,國力蒸蒸日上。


    這一次,嬴晏親眼瞧見了,謝昀送她的一場盛世開端。


    春夏秋冬走了一遍又一遍。


    已過十年。


    二十六歲的嬴晏,明媚康健,一如往昔。


    這一日,謝昀命人收拾行李,帶著嬴晏,浩浩蕩蕩一行人,再次離開燕京。


    寬敞的馬車內,謝昀散漫地靠著車身,懷了窩著一道鵝黃色的身影。比起十六歲時,嬴晏眉眼間多了幾分嫵媚,一雙朦朧幹淨的眼眸卻沒變。


    謝昀隨手從一旁捏了一塊點心喂嬴晏。


    嬴晏咬了一口,有些驚奇的眨眼,“是櫻桃味的。”


    這個時節,大熙不產櫻桃。


    謝昀勾唇笑笑,把剩下的點心丟在自己嘴裏,“是啊。”


    嬴晏“啊”了一聲,正想細細問問他那裏做的櫻桃畢羅,不想謝昀忽然叼住了她的唇,輕咬細品,又別有深意湊到她耳邊低啞問,“要試試麽?”


    等明悟過來謝昀在說什麽,嬴晏的耳朵倏地就紅了,“不要!”她拒絕的幹脆利落,一下子從人懷裏跑出去,躲得遠遠。


    奈何謝昀一把將人拽住,壓倒在了毯上。


    時至此刻,嬴晏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謝昀為何不願意在車裏放小桌。


    嬴晏氣惱地撐他胸膛,“外麵有人!”


    “聽不到,我命人在車身做了夾層,隔音很好。”謝昀不以為然,十分輕車熟路,微涼的手指壓上她唇瓣,低聲噓,“小聲一點。”


    “……”


    這位爺不僅無恥,還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當真是“麵麵俱到”!


    嬴晏咬牙切齒,最後還是化作了輕喃。


    後來嬴晏一頭垂至腰際的青絲披散,身子軟綿地靠他懷裏,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二爺,我們去哪兒呀?”


    謝昀手上撥弄著她的頭發玩,“天下。”


    “天下?”嬴晏茫然抬眼。


    “嗯,天下。”男人的嗓音輕慢。


    晏晏啊。


    我想帶你去看看天下。


    與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心間永遠燃燒著興致,不知疲倦。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38章——“上輩子嬴晏被困在皇城一生,他想帶她去天下看看。”


    正文到這裏完結啦。


    真的真的謝謝大家陪伴!mua!!


    還有一兩章番外,我調整一下作息,周二一塊發出來~


    第101章 番外


    嬴晏記得自己抱著謝昀睡著的, 可是一覺醒來就到了山裏。


    山裏似乎剛下過雨,高大的樹木參天,看起來昏昏沉沉的, 霧氣迷朦, 空氣中卷來著泥土和綠葉的氣息, 四下寂悄無人,有些陰森。


    這是哪兒?


    嬴晏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開口喊了一聲二爺, 回應她的是深穀回響。


    頭頂傳來一道幽涼的嗓音, “找我?”


    熟悉的聲音傳來,嬴晏麵上一喜,連忙抬頭往上看,透過層層樹葉陰翳, 發現上邊坐著一個人,隻露出一角玄黑的衣衫。


    嬴晏知道那是謝昀。


    喜歡坐在高的地方, 是這位爺的毛病之一。


    謝昀輕輕一躍,落在了她麵前, 抬著一雙涼薄眼眸, 淡淡掃過嬴晏。


    眼前的姑娘容貌漂亮, 看模樣也就十六七歲, 身子纖弱玲瓏, 腰肢纖細,一雙盈盈桃花眼很惹人憐。令人驚訝的是, 她周身竟然沒有內力,尤其時纖纖若春筍一般的十指, 一看便知不是習武之人。


    這身子骨怎麽爬上霧枝山的?


    謝昀稀奇挑眉,心底存了疑, 麵上卻不顯,隻漠聲問:“父親讓你來的?”


    除了肅國公夫婦和他大哥,沒人知道他拜入雲夢穀門下。


    嬴晏下意識地搖頭。


    在看清謝昀麵容的一瞬,她的眼眸不可置信地睜大。


    他和謝昀長得一模一樣,然而容貌更年輕,約莫隻有十六七歲的模樣,還是個少年。


    嬴晏:“……”


    謝昀是個領域意識很強的人,眼前的姑娘來曆不明,還一臉震驚地盯著他的臉看。


    於是他勾唇扯了一個殘忍笑:“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睛。”


    嬴晏“哦”了一聲,毫無懼怕,抬著一雙瀲灩桃花眼,緩緩掃過他右眉眉骨下,那裏的肌膚白皙細膩,沒有那道細小的疤痕。


    謝昀很討厭不怕自己的人,嘴角垂了垂,不太滿意的模樣。


    嬴晏覺得她是在做夢。


    常言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昨天晚上兩人親昵之時,她心中情動,沒忍住吻了他右眼角上的那道疤,心裏想早點兒遇見他。


    所以一入夢,她就夢到少年謝昀了嗎?


    嬴晏心中思忖一番,看來這座山,應當就是謝昀口中的霧枝山。


    謝昀也在打量她,幽黑的眼底若有所思,這姑娘手無寸鐵,還出現的十分古怪,想來不簡單。


    他平日一向喜歡看神誌異怪,在師父和師兄的耳濡目染之下,對一些玄乎其神的東西稍有了解。


    山中精怪麽?


    少年冷嗤一聲。


    十五六歲的謝昀還沒有經曆過屍山血海,更不是那個性情喜怒無常的神鸞衛指揮使,周身氣息也沒那麽壓抑駭人,看起來大概隻是個眉眼涼薄冷峻的少年。


    他靠在樹上,雙手環胸,幽涼涼問:“你是誰?”


    嬴晏彎眸淺笑:“我是你的妻子。”


    “妻子?”


    少年半眯了眼眸,神色有些危險,似乎有殺意一閃而過,不過更多的是那種漫不經心的興致。


    謝昀沒馬上搭話,眼神挑剔地掃過嬴晏已經梳做婦人的發髻,懶洋洋道:“我不喜歡奪人-妻。”


    嬴晏氣惱嗔他:“是你的妻子!”


    謝昀不以為然,他過了年關剛十六,別說娶妻,連霧枝山都沒離開過幾次。


    瞧見她信誓旦旦,謝昀尾音上揚:“嗯?”


    嬴晏默了默,其實她不該惱,這夢裏的謝昀還個半大少年,不懂事兒也正常,於是深呼吸一口氣,軟聲解釋:“我叫嬴晏,我們成婚三個月了。”


    嬴晏?


    謝昀視線一頓,她這張豔豔灼灼的小臉的確像蘇皇後,連那雙桃花眼和她兄長嬴柏也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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