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如一邊盛湯一邊說著,嘴角帶著笑意,窗邊陽光灑下,有大半落在她臉上,裹上一層柔光,也帶了掃去冷宮一向的陰冷。


    傅瑜上次不過隨口提了一句,沒想到她竟然記住了。


    不自在的反倒是元睿。


    他對母妃的記憶,大多還停留在孩童時期,長大以後,兩人漸漸疏遠,僅說過的幾句話,也十分生疏。


    他沒想過,這輩子還能有機會,坐在母妃的身邊,吃她親手做的飯菜。


    “我記得你小時候喜歡吃糕點,特別是軟軟糯糯的吃食,你最喜歡。”


    白清如坐下,看著他,自己卻沒吃。


    隻是後來不怎麽喜歡了,是因為在那段顛沛流離的歲月裏,隻有吃飽才能活下去。


    當一個人連吃飽都成了難題,能吃到東西就是奢望,哪會再奢求太多。


    “謝謝。”元睿接過她的湯碗,態度恭敬。


    白清如手抬了抬,大約是想碰碰他,可還未有動作,他已經坐了回去。


    她手指動了動,頓在原地,苦澀彎了下唇角,慢慢的收了回來。


    “上次的事,和你們說一聲抱歉。”白清如說:“是我情緒失控了。”


    她許多時候控製不住自己,會做出一些偏激的事情來。


    她是個病人,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不正常。


    這一點,她清楚的明白。


    白清如讓師師也坐下來吃。


    她今天心情似乎特別好,一個人斷斷續續的說了許多話,直到元睿和傅瑜都離開了,她還站在門口,看著他們的背影。


    “我知道他這些年受了很多苦,他能走到今天,我也放心。”


    她很想抱一抱他,像小時候那樣,可她不敢。


    欠他的太多,傷他的太多,都不敢自稱為一個母親。


    “娘娘,皇上他雖然瞧著與您生疏,但他當真是願意與您親近的。”


    師師邊收拾東西邊道:“您剛剛給他夾的菜,他一樣不剩,都吃的幹幹淨淨。”


    母子兩個,都想靠近對方,都想親近一點。


    “您像這回這樣多做幾次飯,再大的嫌隙,都會一點點消失的。”


    師師勸她。


    白清如不知道在想什麽,一直沉默著,沒有說話。


    許久,她突然開口。


    “師師,明日你便回去吧。”白清如道:“你總不能一直陪我待在這冷宮裏。”


    “娘娘。”師師一聽她這麽說,頓時著急了,放下手裏的活,道:“師師不回去,我想多陪著您,也不介意待在冷宮。”


    師師是這世上剩下唯一一個會心疼她的人了。


    “你能陪我這些天,我已經很開心了。”白清如回頭看向她:“你還有丈夫,有兒女,他們肯定都很想你。”


    “還是回去吧。”她說。


    .


    元睿唇角一直掛著隱隱笑意。


    從冷宮出來,下午同常顥在練武場比了一場,頭一回打贏了常顥這心狠手辣的老古板。


    “國公爺,您這是年紀大了,手腳也不麻利了,拿把劍都晃。”


    元睿中午吃飯的時候沒顯現出太多情緒,此時吃完了飯出來,卻忍不住回味味道。


    母妃做飯給他吃,他其實高興的不得了。


    在母親的麵前,多大都是孩子。


    “算了,朕今天心情好,不同你打了。”元睿把劍扔給旁邊的侍從,瞧了眼常顥神色不展,破天荒好奇了起來。


    “國公爺看起來有心事。”


    “她徹底不理我了。”常顥慢慢收了劍回來,思緒有些浮著,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和人說話。


    男女之間的事,他向來不算明白通透。


    可前段日子元睿說的那些,他卻覺得他說的對。


    他待那個小姑娘,與待別人都不同,在他三十餘年陳舊的歲月裏,原來有一想起來心底便會覺得柔軟的時候。


    “朕今天心情好,幫你個忙。”元睿一聽就明白他在說什麽。


    趙漪她與尋常女子都不同,她敢愛敢恨,敢追求也敢放手,說了不愛就是不愛,一百頭驢也拉不了她回頭。


    “上次給阿瑜的長壽麵沒吃成,她肯定很遺憾。”


    元睿琢磨道:“到時候你也進宮,能見到她麵再說。”


    元睿說著,歎了口氣:“在這之前,我還要先去請個罪。”


    第55章


    段殊今日照例給傅瑜請脈。


    傅瑜剛泡了一壺茶, 是新得的茶葉,五月雨水之時采摘而下,隻取芽尖最嫩的部分, 進籃子時還沾著露水。


    傅瑜倒了兩杯茶, 采苓將其中一杯遞給段殊。


    傅瑜說道: “佩茶昨日來信, 順便捎了今年的新茶,你嚐嚐味道怎麽樣。”


    段殊雖在宮中無職位, 隻因醫術高超, 破格留在宮裏, 專隻為皇上皇後診治。


    段殊收回搭在她手腕上的一方帕子, 恭敬應下, 端起那杯茶。


    入齒清香,回味甘甜, 喝下去茶水緩緩流到喉間,似有身處江南煙雨的恍惚之感,通身清明了起來。


    “好茶。”段殊點頭誇讚。


    “不僅有茶。”傅瑜笑了笑,抬頭看向采苓。


    采苓點頭, 轉身出了房間,不多時,手上拿了個小紙包進來。


    呈遞給段殊。


    “佩茶在信中說,這一包蜜餞, 是專門給你帶的。”


    段殊看著這小小的紙包,覺得驚訝,一時目光怔著, 竟是不大反應的過來。


    “給我帶的?”片刻後他不確定的反問。


    “她說你喜歡,特地給你尋的,是很甜的蜜餞。”傅瑜說:“她說你若是喜歡,下回還給你帶。”


    段殊覺得感動。


    他活了二十多歲,還從沒一個人這樣念著他,許久之前說的喜歡蜜餞,她不但記著,還送了過來。


    “那臣收下了。”段殊拿起紙包,放在自己的藥箱子上頭。


    “聽阿睿說,你過段時日要出宮?”傅瑜抿了口茶,轉而詢問。


    “當初進宮,是為了治皇上手上的傷,如今幾次施針已經結束,皇上的手臣已經盡力,恢複到這個地步,是極限了。”


    段殊說著話,視線卻人不知的往包著蜜餞的紙包那邊瞄,想著蜜餞的甜味,饞的不行了。


    “既然如此,自然該離開,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更適合我。”


    傅瑜讚同的點頭,問道:“那你要去哪?”


    段殊以往四處遊曆,所到喜歡之處,停下十天半月,邊行醫邊遊逛,日子過得特別恣意。


    這次出宮應該也是如此。


    可話到嘴邊,他突然猶豫了。


    “上次陪皇上去了一次清渡,匆匆停留了兩日,來不及多欣賞清渡的景色,這次想……多看看。”


    段殊笑意和暖起來,大概回憶起了上次所見的美景。


    傅瑜低頭看著茶杯裏的茶水,點起層層漣漪,透過茶水清澈,看到了清渡的山水,霧氣朦朧,茶樹布滿了山腰。


    “你走的時候,記得來和我道個別,我有東西要送。”傅瑜輕輕的說。


    段殊應下。


    接著沒什麽事,段殊便離開了。


    他前腳剛走,元睿就回來了。


    傅瑜從半開的窗戶就已經瞄見他進來的身影,再倒了杯茶,站起身來。


    “阿睿,佩茶給我帶的新茶,你嚐嚐。”傅瑜笑容格外的甜,直直的看著他,眼睛亮的跟盛了星星一樣。


    一看見元睿,可真是連說話語氣都變了。


    元睿走過來,接過她手裏的茶,細細抿了一口。


    “好喝。”他點頭讚同。


    “喝這茶配點糕點更好,你現在有沒有什麽想吃的糕點,我去給你做。”


    傅瑜討好的意味分外明顯。


    上次他生氣之後,好像一直在生氣,雖然表麵上沒什麽,可傅瑜心裏就過意不去。


    這些天裏,每日晚上他都是抱著她,可僅僅抱著,其餘什麽都沒做。


    元睿眸色沉了沉,看著傅瑜,盯了許久。


    盯得傅瑜心裏頭一陣發麻。


    他拉住她的手,真摯道:“阿瑜,我之前不該那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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