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銀戈沒有立即應聲,他似乎也冷冷地笑了下。


    然後男人略帶嘶啞的聲線緩緩傳來,融進沉沉暮色裏:“等我再見到那家夥,就撕爛他的嘴。”


    這樣不就是變相承認了嗎。


    林妧安靜撫摸上金屬鑰匙,再度打開手電筒:“走吧,去第三層。”


    *


    根據之前得到的情報來看,第三層應該居住著攻擊性較強的病人,在平日裏基本處於與世隔絕的狀態。


    按理來說這裏是最危險的樓層,但不明緣由地,自從踏足第三層,之前縈繞於周身的血腥氣便悉數散去,四周安靜得如同死寂,根本見不到怪物的身影。


    這一層上樓的階梯同樣被上了鎖,林妧腦袋裏一團漿糊,剛好可以趁著搜尋鑰匙的時間與陸銀戈嚐試分析現狀。


    “除了院長,我覺得護士也很奇怪。”她打開一扇房門,壓低聲音說,“為了有效地控製病人,精神病院裏一般都會雇傭身強力壯的男護士,但我們之前遇到的那兩位瘦得像營養不良,簡直比病人看起來更……”


    她的話語在看清屋內景象後戛然而止,不止林妧,連陸銀戈也下意識皺起眉頭。


    房間裏一動不動地坐著個中年男人,在察覺到手電光線後緩慢抬頭,眨兩下眼睛後,又麵無表情地恢複到原來的姿勢。


    “這是……重症病房的高危病人?”陸銀戈被他空洞無物的眸子盯得後背發麻,往前靠近一步細細打量他,“怎麽是這種樣子?”


    林妧沉默半晌後輕輕搖頭,心底隱隱升起一陣奇異的違和感。


    仿佛是為了證實她的預感,在接連搜索數間病房後,兩人不得不接受一個詭異的現實——第三層的所有病人都恍如喪失了神誌,變成一具具沒有思維與情緒的行屍走肉,隻能對外界變化做出粗糙的本能反應。


    對於陸銀戈來說,九死一生的浴血奮戰是家常便飯,可這麽瘮人的場景還是頭一回遇見。


    病人們都因為營養不良而骨瘦如柴,黑洞洞的眼睛也因此顯得格外大。一動不動盯著他時,偶爾還會露出讓人頭皮發麻的微笑,在原本就昏暗壓抑的環境裏愈發駭人。


    他麵無表情地偷偷靠近了林妧一些。


    “他們的情況……很像是做了額葉切除手術。”林妧見他露出困惑的神色,耐心解釋道,“額葉是大腦內的一部分,很大程度上影響個體的性格。將它切除後,個體會徹底淪為行屍走肉,和正常人相比,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還可以呼吸。”


    陸銀戈愣了下:“這種不叫‘手術’,而是純粹的迫害吧?”


    “上世紀人們對精神疾病的認知尚不清晰,在一段時間內,這種手術都被公認為是治療的最佳捷徑。”她嫌惡地垂下眼睫,“畢竟做完手術,哪怕再癲狂的患者也會瞬間安靜下來。不過在我看來,手術後的病人和死掉了也沒什麽差別。”


    “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是不是有理由認為……幾乎所有重症病房的人都被做了那種手術?”


    林妧沒有答話。


    在精神治療毫無規範的年代,無論病人同意與否,隻要院方下令,額葉切割手術就會被強製執行。


    這無疑是種極為不人道的手段,其性質無異於謀殺。想起院長那張溫文爾雅的笑臉,她不由得感到陣陣惡心。


    大多數病房裏空空如也,走到最後一間房屋時,陸銀戈已經有些許不耐煩。


    與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盡頭的病房鐵門緊鎖,像是和空間固定在一起,無論怎麽踹打都紋絲不動。他好奇地透過門上的玻璃小窗向內探視,猝不及防便對上一雙血紅的眸子。


    ——有人同樣趴在門上窺視他。


    “你們是誰?救救我,救救我!”


    女人的厲聲尖叫透過厚重門板傳出來,如磨砂般狠狠刮在耳膜。


    她不顧一切地錘著門,痛苦的哀嚎將寂靜撕扯得粉碎:“救救我,我才是真正的院長!”


    陸銀戈與林妧對視一眼,接而沉聲開口:“我們見到的男人又是誰?”


    “一切都是假的,護士、院長、病人……那家夥是個瘋子!”女人啞著聲音喊,猩紅眼眸緊緊貼在窗口,目眥欲裂,“他隻不過是個即將被執行手術的病人,居然敢聯合高危患者囚禁所有員工,還盜用身份繼續執掌西區病院……我要殺了他!”


    原來如此。


    在火災發生前,醫護人員與病人的身份就被徹底交換,所以護士們才會顯得瘦弱不堪、攻擊性十足,而高危病房內則大部分無人居住。


    在緊臨深淵之時,他們化身為卑劣的惡魔——


    然後把迫害自己的人拉入了地獄。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為什麽,想到了雷電法王楊○○_(:3」∠)_


    門和空間固定是玩的《屍體派對》的梗hhh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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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1章 西區病院(六)


    認知於此刻驟然顛倒,陸銀戈低頭小聲問她:“這女人不會是個患有妄想症的病人吧?”


    林妧搖頭。


    醫院裏除了發狂的怪物,就隻剩下行屍走肉般的手術受害者。中年女人既然能與他們正常溝通,身份肯定不一般,更何況她給出的情報正好與現實相符。


    她抬眸望向玻璃窗,好奇開口:“取代你身份的那個男人患了什麽病?”


    “就是腦子有問題啊!成天說什麽能看見其他人的靈魂,妄想症發作罷了。”


    陸銀戈愣了一下:“隻是因為這樣,你就要對他執行手術?”


    “怎、怎麽可能!”女人磕磕巴巴地否認,“他和三個關係要好的病人一起出逃,結果被當場抓獲。這是極度越界的行為,作為院方,我們有必要采取手段管教。”


    呆在這種地方,不管是誰都會想要逃走吧。


    林妧想起那張被塗黑的合影,得以保留的人物影像剛好是三個。或許是因為在青年心裏,這棟病院隻有他們是純淨無辜、未被黑暗汙染的。


    她停頓片刻後繼續問:“和他一起出逃的病人怎麽樣了?”


    “當然是做了手術,術後他們變得乖多了。”


    她說罷開始自得地咯咯笑起來,陸銀戈毫不掩飾目光中的鄙夷,忍著惡心問:“去四樓鑰匙在哪裏?”


    “在走廊畫像後麵的暗格。”女人幹澀地轉了轉眼球,在一陣愣神後開始猛烈砸門,“你們快殺了他!我要出去!出去!”


    她顯然已經不大正常了。


    “閉嘴吧大嬸。”陸銀戈被氣笑了,“如果我是這裏的病人,你早就被撕爛了。”


    *


    與三層一樣,四樓安靜得近乎詭異。


    林妧在電筒燈光下逐個掃視房間門牌,電療室、禁閉室、手術室、訓誡室,每個名詞都讓人心驚膽戰。看來除卻額葉切割,這家醫院還對病人實施過慘無人道的電擊與體罰。


    走到盡頭,便看見“院長室”三個大字。


    院長居然站在門後等他們,瘦削身形在月光下變成一道恍如靜止的修長白線。


    “所以,”林妧深吸一口氣,緩緩踱步向前,“你故意把我們引來第四層,究竟是為了什麽?”


    沒有突如其來的攻擊,也沒有之前見麵時漫不經心的微笑,青年隻是臉色蒼白地站在原地,罕見地褪了笑意。


    他有條不紊地開口,語速很快:“時間有限,我長話短說。西區病院雖然打著科學的幌子,治療手段卻極為不人道。病人在遭受毆打、電療與強製手術後,產生了巨大的怨氣。雖然不明緣由,但可以確定的是,這些怨氣逐漸凝聚成了一股實體,不僅用火災將病院一舉摧毀,還在那之後把所有人困在這個空間。”


    他說著頓了頓,安靜打量二人的神色:“為了更好地控製病院,它需要找到一個用以寄生的代言人,也就是當時身為院長的我。”


    陸銀戈早就做好了戰鬥的準備,萬萬沒想到對方毫無動手的意思,遲疑半晌後冷冷發問:“這種事情為什麽不在一開始就告訴我們?”


    “那股力量沉睡在我的影子裏。”院長輕輕抿唇,鏡片下的眼眸晦暗不明,“因為它的限製,我無法對任何人說出真相,隻能嚐試著引導你們來到這棟樓層。第四層是那股力量的誕生源與棲息地,如今門鎖被打開,它受到刺激即將蘇醒,對我的控製也因此變弱許多。”


    正如他所言,青年倒映在牆壁上的黑影已徹底扭曲成一團蠕動的不規則形狀,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中掙脫而出。


    林妧抓住重點,沉聲開口:“即將蘇醒?”


    “別怕。”他的語氣柔和得猶如安慰受驚的小孩,“因為依附著我的影子,當那股力量醒來後,我與它會成為共生關係。你們隻要把握時機,在它出現的瞬間殺了我,就能徹底除掉它。”


    院長說著向她靠近,垂眸握住林妧手腕,將後者手中的匕首正對上自己咽喉。


    他終於勾唇笑了笑,目光停留在跟前小姑娘微詫的眼眸:“抱歉,我在它的控製下沒辦法自行了斷,隻能拜托你了。”


    林妧眨眨眼睛,沒有說話。


    她不知道的是,在青年視線所及之處,有一抹輕盈的瑩白靈魂。縱使有濃鬱黑暗沉澱於底部,卻依舊無法將其玷汙分毫——讓他想起多年前的朋友們。


    他永遠也忘不了逃亡前夜,月色正好,亮瑩瑩的碎星墜落到每個人的眼眸裏頭。


    時間和風一起匆匆過,忽然有人開口問,出去之後,你們想做什麽?


    喜歡女孩子的秦雅聲音很輕:“我要找一個很可愛很可愛的女朋友,和她在山裏修一棟小房子。沒有閑言碎語和世俗禮教,想親吻就親吻,想擁抱就擁抱,過隻有兩個人的生活。”


    與陌生人接觸總會顫抖痙攣的葉珩陽咬著嘴唇:“我、我想試著交更多朋友,和更多人說話。”


    愛好吃樹葉的林軒笑得彎了眼:“我要做世界上第一個烹飪樹葉的廚師,把樹葉美食推廣到世界各地,看誰還敢說我有病。”


    他看著夜色裏浮動的靈魂,美好潔白得不含任何雜質,那是他們心中仍存留的希望與光。


    然而計劃終究還是失敗,在禁閉室度過漫長的七天後,他再度見到他們。


    空洞無物的雙眼如同黯淡玻璃珠,以固定的頻率緩慢眨動;呆滯的麵頰如同無瀾死水,掀不起絲毫波動;不會對外界刺激做出任何回應,不會像以前那樣對他露出溫柔的笑,更不會擁有憧憬的未來。


    隻有瑩白如昔的靈魂依舊靜謐,像一縷沉沉入睡的輕煙,卻再也不會醒來。


    “這是對你們的救贖。”那位冷冰冰的院長說,“不要著急,你的手術也很快就會執行。”


    他沒有應答,隻是看著朋友黑沉沉的眼睛,無端又想起那天晚上。


    林軒說完後碰了碰他的胳膊,滿目盡是溫柔星辰:“你的願望呢?”


    “我嗎?我想過普普通通的生活,沒有大風大浪,偶爾去你們家串串門。”他有些不好意思,聲音被晚風吹散開,“能和大家在一起,我就很開心了。”


    不再是被唾棄的異類,能夠擁有真心信賴理解自己的朋友,他真的、真的很開心。


    既然飽受痛苦,就讓施虐者承受同樣的苦楚與折磨;既然注定無法逃離,就讓所有人一起墜入地獄。


    這是他的複仇。


    劇烈的撕裂感席卷全身,血絲逐漸蔓延至整個瞳孔。院長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篤定開口:“就是現在,殺了我。”


    他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然而抵在喉嚨的匕首並未如預想那樣劃開皮膚,刀刃被悠悠移開,於林妧指尖打了個輕盈的旋兒。


    “抱歉,我沒有殺人的習慣。”


    她噙著淡淡的笑,抬眸與他對視時,漆黑的瞳孔閃閃發亮:“不爆錘反派,反而對受害者下手,自我犧牲的戲碼我不喜歡。”


    青年怔怔地看著她,半晌咬著牙回應:“你們不可能贏。”


    “我可從沒輸過。等幹掉那家夥……”林妧偏著頭想了想,狡黠地咧開嘴角,模仿第二次見麵時他的語氣緩緩開口,“就用你的名字作為答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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