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妧沒多加思索便把一塊牛腩夾到娜塔莉婭嘴邊,艷麗的紅色唇瓣微微張開,極緩慢地含下那塊方方正正的肉。


    美人無論何時都是美的。咀嚼食物時,許多人會因為各種原因難以控製表情,但娜塔莉婭吃得矜持又靈動,既不會讓人覺得矯揉造作,又沒有狼吞虎咽的吃相,連腮幫子的上下鼓動也極為優雅,唇角的笑自始至終沒停過。


    等食物被咽下,她才湊到林妧耳邊低聲道:“我覺得廚師很適合你,擔任特遣隊隊長真是屈才了。”


    她剛一說完,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煞風景的低喃——


    陵西終於停下了毫無意義的啃筷子,沉著臉道:“都這麽大年紀了,還要靠裝可憐來博眼球。”


    細長的蛇瞳危險地收縮起來,娜塔莉婭正想出手讓這小破孩明白什麽叫痛徹心扉,下一秒就看見他麵無表情地卸下自己右手,然後神情冷淡地抬頭:“我的手斷掉,沒辦法吃飯,得有人喂一喂才好。”


    娜塔莉婭:……


    結果你也是這副德行啊!那之前那副清高的樣子是做給誰看啦!而且連文案都是照搬的拜托要點臉好嗎!


    林妧笑眯眯:“手斷掉的話,就把它送去火化吧,反正也沒用了。”


    小朋友嚇得渾身一哆嗦,與此同時耳邊傳來德古拉憐惜的話語:“陵西不哭,我來喂你。張嘴,啊——”


    這陶醉的表情,這迷離的眼神,這高高翹起的蘭花指。


    好的他髒了,現在唯一的願望是高價回收一雙沒看過這張臉的眼睛。


    娜塔莉婭看著他悻悻然把手臂安回去,模仿陵西的語氣笑道:“現在的小孩兒,就是喜歡靠裝可憐來博眼球。”


    陵西向來討厭別人拿他的年齡做文章,這句話無疑戳到了他的痛處,當即冷笑一聲摘下腦袋:“怎麽,你難道想和我battle?”


    居、居然真的字麵意義上地掰頭了!這也太硬核了吧!原本溫馨快樂的日常劇情秒變恐怖片啊喂!誰會想要在吃飯時麵對一個孤零零的人頭啊快給我停下!


    這回連娜塔莉婭都愣了一下。


    她頓了三秒鍾,用同情的語氣很認真地問林妧:“這孩子,是不是腦袋不太好使?”


    林妧看著他空空如也的脖子:“他不是腦袋不好使,是已經完全沒有腦袋了。”


    *


    一頓午餐圓滿落幕,缺根筋的德古拉竟成為最後贏家,在連吃五碗飯後撐得走不動路,隻能渾身無力地躺在中心廣場的座椅上。


    他正恍恍惚惚地哼唱著克蘇子的主題歌解悶,忽然聽見一陣熟悉的童音軟軟糯糯地響起:“德古拉叔叔。”


    猛地回頭,便看見怯生生的團團和滿臉嫌棄看著他的陸銀戈。


    在人類的固有認知和許多文學作品裏,狼人與吸血鬼都是不共戴天的死敵。這一點在眾多的虛假消息裏算是少數的正確情報,也就直接導致了德古拉與陸銀戈互相看不順眼、亦敵亦友的關係現狀。


    “團團!”可愛的小孩子是德古拉的一大興趣愛好,他顫顫巍巍坐起身子,挺著肚子笑,活像個腿腳不利索的老大爺,“又和哥哥來收容所玩兒?最近想不想叔叔?”


    這句話說完,德古拉愣怔了一下。


    不對勁,絕對不對勁。


    為什麽陸銀戈那個裝逼犯是“哥哥”,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他就是“叔叔”啊!最最關鍵的是,他怎麽現在才反應過來這件事啊喂!


    德古拉很認真地想,難道自己不是蠢萌,而是真正的智商低?


    “林妧姐姐!”


    見到一旁的林妧,團團臉上的笑意刹那間擴大,依舊脆生生地小聲叫她,小耳朵因為興奮而微微晃動。


    被漂亮又乖順的小朋友糯糯叫出名字,無論是誰的心髒都會被立刻化開。林妧蹲下摸摸團團腦袋,指尖最後停他耳朵上揉了揉。


    單薄的一片,有許多絨毛附著在上麵,觸碰時能感到令人安心的熱量。因為每天都會經過定時清洗,他的毛發非常順滑蓬鬆,手指經過時,好像陷入了溫暖的棉花裏。


    在陸團團的記憶裏,似乎從沒有人這樣溫柔地撫摸過他。


    之前流浪在貧民窟裏時,定期洗漱對他來說無異於奢望,因此渾身上下盡是令人惡心的髒汙,再加上自己異生物的身份,人們一旦見到那雙髒兮兮的耳朵,就會麵帶嫌惡地躲開。


    他曾經無比羨慕家養的寵物,有人喜歡它們毛茸茸的身體,餓了有飯吃,髒了有澡洗,最重要的是,有其他人陪在它們身邊,不像他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


    林妧的動作輕柔和緩,撫過耳朵尖時帶來一股莫名的癢,順著周身脈絡淌入心頭。那種感覺並不討厭,反而有種讓他上了癮的舒適與平和。


    團團被摸得不好意思,緊張地低下腦袋,嘴角卻暴露了真實想法,不由自主地彎起來。


    原來這就是被別人撫摸的感覺。


    “你還要摸到什麽時候?”一旁的陸銀戈不耐地開口,“狼人的耳朵不能隨便給人摸,這種常識都不懂?”


    林妧本以為跟他出生入死一次後,這家夥對她的態度會稍微好一些,結果仍舊是和往常一樣的臭脾氣。


    好在她早就發消息拜托他對自己的身份保密,雖然對方很無情地回了“有病”這兩個字,卻還是口嫌體正直地答應下來。


    “對女孩子不要這麽凶嘛。”德古拉走路像挺著白白胖胖大肚子的企鵝,說話時打了個飽嗝,蹲下來看著陸團團,“團團,動畫片裏的壞人是不是都惡狠狠的?”


    小朋友點點頭。


    他繼續說:“你哥哥剛才是不是也挺凶的?”


    這次團團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


    “聯係上下文思考,你哥哥是什麽?”


    陸團團茫然地睜大雙眼,回答時含了點哭腔:“我哥哥……不是壞人。”


    讓人想爆錘出題者的神邏輯。


    陸銀戈氣得厲害,卻又不想在弟弟麵前表現得太過凶殘,隻得按捺住性子,勉強扯出一個笑:“德古拉叔叔逗你玩呢。”


    德古拉麵容扭曲。


    這臭小子果然把“叔叔”兩個字著重強調了吧!絕對是他帶壞的團團啊!身為尊貴的德古拉伯爵,他明明是個人見人愛的英俊美青年好嗎!


    “對了,林妧。”陸銀戈無視他凶狠的視線,走到林妧身邊低聲開口,“鄭泊庭醒了,他想見你。”


    *


    林妧與別人見麵總愛帶上些自製的甜點作為禮物,前往醫療部時,也習慣性地從廚房裏拿了份前一天做好的白玉卷。


    病房裏彌漫著消毒藥水的味道,潔白牆壁被日光映照得閃閃發亮,推開房門時,有陣風撲麵而來。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陽光下的鄭泊庭。坐在病床上的青年麵色蒼白,線條流暢的側臉上倒映著窗外婆娑的樹影,點點碎芒落在他蓬鬆柔軟的黑發、漆黑深沉的眼眸與毫無瑕疵的麵頰,為整個人籠罩上一層朦朧薄霧。


    他沒有戴眼鏡,聽見有人敲門時安靜應了聲,然後安靜地側過視線,眸子微微眯起。


    “是我。”林妧話語間帶著清淺的笑,放輕腳步走上前,“病院消失的時候,多謝你保護我。從那麽高的樓層摔下來,現在應該挺疼的吧?”


    鄭泊庭拿起床頭的金絲眼鏡,垂眸將它戴好,笑得悠然自得:“沒死已經是福氣。你不用謝我,救你權當是贖罪。”


    “你的狀態怎麽樣?”她略過這個話題,把對方打量一遍,“那道黑影的確是進入了你的身體吧?”


    “它寄生到了我身上。”鄭泊庭語氣淡淡,“那怪物受到重創,這力量不過是它的一份微弱殘餘,影響應該不會太大。”


    林妧點點頭坐下來,把裝盛白玉卷的透明小盒子遞給他:“送你的小禮物,我親手做的。”


    青年怔怔低頭,在看見盒子裏的東西後笑得彎了眉眼。


    幾塊白玉般純淨漂亮的小點心平躺著,安靜地緊貼在一起,圓滾滾的身體看起來胖乎乎,十足可愛。


    這是她的第一份白玉卷成品,因此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促道:“你快嚐嚐。”


    鄭泊庭沒說話,隻是無奈地笑,打開包裝盒後將其中一個放入口中。


    因為剛從冰箱裏拿出來,包裹在外的糯米冰皮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涼意。舌頭最先接觸的冰皮軟糯有彈性,咬下去有點脆生生的感覺,扯出來時微微拉絲,牽出幾條銀白色的細線。經過口腔內熱量的融化,冰冰涼涼的外皮在口中慢慢變軟,軟綿綿地粘黏在舌尖與牙齒。


    第二道口感是中間薄薄的一層奶油。甜絲絲的香氣順著味覺神經擴散至四肢百骸,像是在吃冰涼細膩的冰淇淋,並不會太過甜膩或刺激,舒適得恰到好處。


    最後接觸到舌頭的,是塊厚厚的戚風蛋糕。糕體蓬鬆柔軟,在奶香加成下,給人的感覺像是一片甜軟香柔的雲朵在嘴裏橫衝直撞。


    林妧見他眼底泛起笑意,自己也跟著笑起來,撐著腮幫子開始閑聊:“其實我覺得,你應該是真的能看見別人的靈魂。世界上奇人異事那麽多,你不過是其中一個。”


    頓了頓,又好奇地問他:“味道怎麽樣?”


    “挺好。”


    鄭泊庭凝神看著手裏的甜點,忽然兀地抬頭,側身湊在林妧耳旁,用含笑的悠哉口吻低聲說:“但要說的話,還是你的靈魂更香。”


    一股裹挾著奶油香味的熱氣從耳畔擴散至鼻尖,她如臨大敵地向後一閃,又看見對方惡作劇得逞般勾起嘴角:“我不會吃你,放心。”


    她真是被這家夥一時的溫柔蒙了頭腦,差點忘記他是個捉摸不透的怪人。


    林妧穩住心神,憤憤咬了咬牙:“你真能把別人的靈魂吃掉?”


    “它們對我來說擁有無窮的誘惑力,尤其是你這種沒有雜質的稀缺品。”鄭泊庭停頓片刻,在陽光下眯起眼睛,像是自言自語,“如果能多吃上一些美食填飽肚子,說不定就能有效地克製欲望吧。”


    這人。


    言下之意,不就是讓她多送些吃的來嗎。


    這話題算是聊不下去了,林妧瞪他一眼,沉沉開口:“我還有個一直想不通的點,西區病院已經銷聲匿跡這麽多年,為什麽會在這幾天突然出現?”


    “我不知道。”鄭泊庭答得慢條斯理,笑意漸漸淡去,“那股力量原本並沒有這麽強,隻夠維持我和病院建築的存在,結果不久前所有人都突然複生,還變成了毫無理智的瘋子。”


    又是這樣。


    上一個任務裏,周航星也是在數天前不知不覺就擁有了能力。


    這究竟是巧合還是某種擁有共通性的異變,林妧思索不出結果。


    她蹙眉想了好一會兒,忽然抬眸問他:“所以,你一個人在那棟病院裏生活了這麽多年?”


    鄭泊庭沒想到她會問起這個,略帶詫異地眨了眨眼睛,鏡片下的黑瞳晦暗不明。半晌,他低低笑了笑:“啊,我早就習慣了。”


    因為聲稱能見到他人靈魂,同學與家人都將他當做無可救藥的懷胎。那是個愚昧守舊的年代,在交通不便的小城裏,流言與八卦從來都不脛而走,久而久之便也沒有人願意理會他。


    親情、友情與愛情對他而言都是遙不可及的奢侈品。鄭泊庭習慣了一個人獨處,在西區病院裏遇見的三位朋友是他生命裏唯一的光,然而這道光芒終究還是逐漸黯淡至熄滅,化作一攤隻能在回憶裏找到的灰燼。


    當病院在大火中毀滅殆盡,唯獨他一人被留在那棟孤零零的建築時,孑然一身的青年想,或許這就是他的宿命,習慣孤獨與黑暗也沒什麽不好。


    ——直到有一天,某個人將他從禁錮裏拉出來。


    “無論如何,多謝。”


    不知想起什麽,他的目光裏帶了點無奈:“你不叫‘陸銀戈’,對不對?”


    林妧想起這茬怔了一下,眼睛微微睜大:“你怎麽……”


    “詐詐你罷了。”鄭泊庭皺著眉頭笑,“我隻是覺得,以你的性格不會那麽乖。”


    這叫什麽,自投羅網,當場抓包,我賣我自己。


    “那就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右手,“我叫林妧,隸屬於歧川異常生物收容所,擔任特遣隊隊長。”


    窗外和煦日影落下來,化作一襲輕紗覆蓋在她瑩白的手臂。青年挑了挑眉,輕輕握住對方的手掌。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握手,小姑娘的掌心軟軟乎乎,帶著股柔和的熱氣,隻是稍一觸碰,就將他冰涼的右手染上濃濃暖意。


    他不動聲色地笑:“鄭泊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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