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人沉聲一笑, 刻意壓低的嗓音帶著沙啞磁性。熱衷於霸道總裁類型的小姑娘可能會喜歡這一款, 她卻聽得不太舒服:“妧妧, 你化妝還沒好?我已經到寶達廣場了。”


    他叫她“妧妧”, 寶達廣場也正是歧川的建築之一。這遊戲居然能根據玩家的真實身份構建周邊環境, 倒真是代入感十足。


    林妧簡單應付下來, 然後根據提示趕到廣場。街道之上人來人往, 在人流如織的浪潮裏,她一眼就見到站在噴泉旁的高挑青年。


    ——廢話,其他npc都長著一張比火柴人更簡陋的路人臉,而他卻漂亮得張狂肆意,能不一眼就瞧上麽。


    路人無人權, 為了節省製作經費被敷衍了事, 差評。


    名為“陸嘉言”的男人看起來二十歲上下, 棱角分明的輪廓讓他看起來如利劍般帶著攻擊性, 英挺劍眉下是一雙烏黑深邃的細長眼眸,紅唇微微勾起, 露出冷峻且高傲的淡笑。


    看清他模樣的瞬間,林妧腦海裏驟然浮現出一段人物簡介:


    【陸嘉言,生存難度:5。


    身份成謎的大學生,曾經時常出沒於酒吧夜店等場所,與你交往之後便不再前往。】


    行吧,連個人介紹都這麽短,看來身份的確挺謎的。


    林妧本來隻是單純閱覽頭腦內的文字,陸嘉言見小姑娘神情微滯,嘴邊笑意加深,邁動一雙長腿向她走來:“看癡了,嗯?”


    這嘴角半勾的笑容、低沉的聲線、還有小說裏總裁的標配,句尾一聲帶著疑問語氣的“嗯”,說好聽點是邪魅霸道,說難聽了無非是兩個字,油膩。


    林妧:這什麽人設,人間油物?我命油我不油天?阿拉伯油田王子?金○魚百分百調和油成精了?


    她把吐槽藏在心底,佯裝羞澀地回應:“才沒有。我們今天去做什麽?”


    陸嘉言笑笑,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別說話,跟我來。”


    他說得神秘兮兮,結果卻隻把林妧帶進一家咖啡店。


    這是家新建成的小店,北歐建築風格由純粹的灰白兩色構成,太陽透過玻璃窗映在大理石地板,灑落溫柔雅致的柔光。


    這家店很適合情侶一並前來,林妧安靜坐在沙發上聽他大談特談人生經曆,偶爾做出一副崇拜迷戀的模樣,敷衍得非常認真。


    在談話間,她大致看出了陸嘉言的主要性格特質——


    自視甚高且自尊心很強,對女友懷有強烈的掌控欲。他在感情中無疑處於領導地位,並嚐試著不斷將其提升得更高,從而加強女朋友對自己的依戀。


    這不像是談戀愛,而更趨近於一種權威式的魚塘管理。陸嘉言生得好看,渾身若有若無的邪氣最能吸引小女生的愛慕,加之刻意而為之的霸道性格,在情感場上絕對是個老手。


    阿拉伯海王,用油水養魚,這誰受得了啊。


    他正侃侃而談自己從小到大的光輝事跡,猝不及防聽見一陣電話鈴響,在看見來電顯示後神情一頓。


    通話結束得很快,在掛斷的瞬間,陸嘉言下意識瞥了一眼林妧。


    “抱歉,是一個朋友打來的電話。”他微微蹙眉,狹長眼尾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他出了急事,讓我盡快趕過去。”


    終於不用再聽他滿嘴跑火車,林妧暗自鬆了口氣。她能察覺到對方神情的不自然波動,垂眸黯然道:“好可惜,我還想和你再多待一會兒呢。”


    頓了頓,又故意用了不甚在意的語氣:“好想認識一下你的朋友啊。”


    正準備起身離去的青年動作驟然停下,漆黑眼珠沉沉下移,停留在她充滿好奇的臉頰上。


    “會的。”他笑了,“你遲早會認識他們的。”


    與之前刻意做作的神態截然不同,這個笑容意味深長,帶著霧裏看花般捉摸不透的朦朧感,饒是林妧也不由得心下一涼。


    還沒等她參透其中深意,便又聽見陸嘉言熟悉的聲音:“過段時間來我家玩吧,到那時候把他們介紹給你。”


    他語氣悠然,夾雜了點抑製不住的笑意與戰栗,讓林妧覺得這人並不是邀請女朋友去自己家做客,而是因為即將可以殺掉她,而興奮得難以自持。


    *


    陸嘉言匆匆離去,林妧也獨自走到路邊打車回家。


    剛剛在出租車上落座,包裏的電話鈴聲便再度響起。她拿出手機,極快瞟一眼屏幕,來電人一欄顯示著完全陌生的名字:餘航。


    要命,她對四位男主角的身份、外貌和性格一無所知,每接觸一個都像打開了新福袋。這還真應了那句話,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麽味道。


    隻不過她遇見的巧克力裏都摻了毒,讓人絲毫沒有下嘴的欲望罷了。


    林妧沒做多想,迅速滑下接聽鍵。在一陣惹人心慌的沉默之後,電話那頭的男孩子輕輕開口:“學姐,和你一起逛街的那個人是誰?”


    他的聲音是少年人獨有的清越軟糯,既然叫她“學姐”,這位應該是個小奶狗人設。


    不對,關注點不是這個。


    開,屏,暴,擊。


    林妧怎麽也沒想到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心髒猝不及防地加速了一下,抬頭環視一圈窗外:“你也在寶達廣場?”


    “在你右側的人行道上。”對方冷笑一聲,嘲諷意味十足,“我跟了學姐那麽久,你卻沒能發現,真叫人傷心。”


    哦豁,開局就翻車。


    透心涼,心飛揚,這段偶遇簡直是遊戲特意挖的坑,命中注定地躲不掉。


    屑遊戲,鐵了心要把玩家往死裏整。


    林妧順勢向右看去,透過玻璃窗,望見一個完全陌生的少年。


    對方沉鬱的目光緊緊凝聚在她身上,見林妧轉過腦袋,抬手朝她揮了揮。


    原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餘航就一直悄無聲息地、如影隨形地跟在他們身後,然後眼睜睜盯著心愛的女朋友和另一個男人並肩而行、說說笑笑。


    她與陸嘉言親昵交談的畫麵注定被發現,打從一開始,這場赴約就是個死局。


    出租車很快開動,在不遠處“雨滴落在青青草地”的悠揚歌聲裏,林妧與麵色陰沉的少年視線相撞。


    殺意如同漲潮的江水瘋狂湧出,餘航抿緊唇瓣,在逐漸遠去的視野中模糊成靜止的小點。


    像一個純黑的幽靈,他許久一動不動。


    然而被嫉妒蒙蔽雙眼的少年永遠也不會知道,當謀殺計劃在他心底迅速成型時,車裏那位溫柔嬌弱的學姐卻在思考截然不同的事情。


    ——待會兒溫柔一點,還是不要把小男孩弄哭吧。


    *


    與林妧所料中一模一樣,餘航果然在入夜之時敲響了她家的大門。


    打開房門時,少年清泠的聲音與雪花一起撲麵而來,導致聲線裏似乎也夾雜著那麽點兒涼意:“學姐。”


    林妧厚顏無恥地回以微笑:“你好哇,學弟。”


    之前在出租車裏時,因為隔著一段距離,她沒能好好觀察一番這個年輕男孩子的模樣。這會兒與他麵對麵近距離接觸,林妧才得以看清對方長相。


    身材高挑,穿著件簡潔的運動風棉襖,是最為普通的鄰家大男孩打扮。他長得很有少年感,麵部線條細膩流暢、五官精致柔和,柔軟蓬鬆的短發微微卷起,被融化的雪花浸得有些濕潤,一些碎發軟綿綿耷拉在額前,看起來手感非常好。


    隻可惜一對圓溜溜的黑眼睛沒什麽神采,像泡在水裏的玻璃珠,沁了絲絲縷縷的涼,眼底青黑更是讓他顯得憔悴又狼狽。


    腦海裏又是一聲嗡響,餘航的大致信息隨即出現:


    【餘航,生存難度:3。


    與你在社團認識的學弟,從第一次見麵起就對你抱有好感。交往後百依百順,因為課業繁忙和經常參加體育競賽的緣故,與你在一起的時間非常有限。】


    生存難度隻有三,比起陸嘉言來說低了不少。


    畢竟人家也隻是個涉世未深的高中生嘛,小弟弟總是好哄一些。


    “學姐,”他被林妧的反應氣得一哽,努力抑製住滿腔怒火,陰沉著眸子低聲發問,“那個男人是誰?”


    屋外的風聲更大了些,像是某種野獸痛苦的哀嚎。


    “他啊。”林妧笑意不減,答得毫不猶豫,“他是我的另一個男朋友。”


    大概是被她的坦然態度唬得一頭霧水,餘航很明顯地愣了一下,然後呆呆地深吸一口氣。


    這款遊戲的其他玩家都拚了命地隱藏事實,如此大言不慚地直接挑明關係的,林妧還是頭一個。


    不僅玩弄他的感情,還對此全無悔過之意,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的女人。


    明明說好了要永遠在一起,到頭來卻毫不留情地將他拋棄,喜歡和愛都是謊言。


    可是沒關係。


    想逃離的話,斬斷她的手腳就好了。


    想說分手的話,用針線封住那張嘴就好了。


    想和別人交往的話,把所有企圖靠近她的人全部殺掉就好了。


    “你……”他氣急敗壞,下唇被咬得滲出血漬,精致的臉頰慘白一片,咬著牙說,“你隻能是屬於我一個人的,學姐。”


    紅色血絲如藤蔓迅速爬上眼眸,少年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把嶄新且鋒利的刀片。他的右手微微顫抖,連帶著刀尖寒光也在劇烈閃爍。


    在嚐試著冷靜下來後,餘航的聲音逐漸趨於溫柔,像是在安慰受驚的小貓:“別害怕,我下手很輕很快,你不會感覺到任何痛苦。今晚之後,我們兩個就能沒有人打擾地永遠在一起了。”


    按照固有劇情,林妧此時本應該哭著求饒或立刻跑開,然後在走投無路之際被一刀斃命,遊戲迎來bad ending。


    可五官單純無害的少女隻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安靜與他四目相對,然後薄唇輕啟,說出一句沒由來的話語:“餘航,你真的愛我嗎?”


    這真是個完全不合時宜的、奇怪的問題,惹得餘航微微一愣。


    “當然啊!我愛你初次見麵時對我露出的微笑,愛你偶爾的撒嬌和小脾氣,愛你的五官、身體與所有思想,就連你所有的缺點我也全都喜歡!”他說著帶了些哭腔,小狗般黑黝黝的大眼睛裏映出瀲灩水光,委屈極了,“在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更加愛你了——你為什麽要背叛我呢?他到底哪裏比我好?”


    他的模樣著實可憐,林妧伸手摸摸少年蓬鬆的黑發,為他輕輕拂去落在發尾的白雪。


    在感受到餘航渾身一僵後,她的嘴角抿出微不可見的微笑:“既然你愛我的一切,那這其中為什麽不能包括我的其他男朋友呢?”


    餘航沒想到她會雲淡風輕地說出這種話,一時間愣在原地,努力磕磕巴巴地應答:“這、這是不一樣的!”


    “怎麽不一樣?既然喜歡我,就應該包容我的所有,竭盡所能讓我感到快樂,愛我所愛不是嗎?”林妧說得連自己都快聽不下去,停頓一秒鍾後才繼續開始胡編亂造,“我並沒有背叛,隻不過是在喜歡你的同時,碰巧對其他人產生了好感。僅僅因為自己的嫉妒就束縛我的人生,你這不是愛,隻是單純地想要占有。”


    林妧:神他○“在喜歡你的同時碰巧對其他人產生了好感”,如果在現實生活裏聽到這種話,她絕對把說話的家夥大卸八塊,讓對方體驗一下什麽是真正意義上的“劈腿”。


    她本人在心裏瘋狂吐槽,跟前的少年卻說不出話,心頭仿佛被沉重地敲打了一下。


    任何正常人都不會聽信這套謬論,但作為遊戲裏的紙片人,餘航的絕大多數行為都由原本設定好的程序操控。他懂得如何討女朋友歡心,也很擅長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進行虐殺,可從來沒有程序告訴他,麵對這番話應該怎麽辦。


    沒有預先設定,此時就很難理智地思考。


    僅存的智商告訴他,林妧的這段話三觀盡毀,但她說得條理清晰又認真篤定,讓餘航不得不仔細考量其中的邏輯關係。


    ——然後徹底被她繞進死胡同,有限的腦容量當即死機。


    程序短路,無法思考。


    根據最核心的人物設定,餘航會對林妧的要求百依百順。此時就算違背了他的本意,也無法抑製地順著她的思路想下去。


    對啊,他既然可以因為林妧熱衷於毛茸茸的寵物而在自己家養狗,因為林妧喜歡吃甜食而學習如何烹飪,為什麽不能同樣因為她與其他男孩子交往而接受他們呢?同樣都是喜歡,人與犬類在本質上是一樣的。


    他越想就繞得越深,最後恍恍惚惚地想,自己曾信誓旦旦地保證要讓學姐幸福,如果她獲得快樂的方式是交到更多男朋友,似乎接受他們的存在也並沒有多麽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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