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處於熟睡階段,陸銀戈的神色依舊冷峻淡漠,但配上一對蠢萌蠢萌的毛茸茸大耳朵,強烈對比居然讓他顯得有幾分可愛。


    林妧忍著笑,又戳了一下。


    這回耳朵終於不再擺動了,回應她的是青年陡然掙開的雙眼。


    出乎意料的是,壞脾氣的陸銀戈在剛睡醒時,眼睛裏居然沒有太多凶巴巴的神色,茫然的水霧一層層在瞳孔裏暈開,給人以人畜無害的錯覺。


    “好巧!我剛過來找你,你就把眼睛睜開啦。”


    林妧雙手環抱著看他,直接略過自己的小動作,大致向他描述二人目前的處境。娜塔莉婭不知道去了哪裏,好在天邊的裂痕越來越大,顯然夢境即將全盤崩塌。


    她正四下張望,忽然聽見耳邊傳來一陣咬牙切齒的低吼:“林——妧——!”


    這是陸銀戈的聲音,不知怎地滿含了怒意,每個字都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來,像是粗糙的刀刃割在耳膜。更奇怪的是,這道嗓音的來源非常近,好像是在……


    她的懷裏?


    林妧心頭晃了一下,愣愣低下腦袋。


    娜塔莉婭倉皇逃走後,這場夢的主人就變成了她。夢境會根據主人潛意識裏的想法不受約束地自行變幻,隻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變成了環抱著某個東西的姿勢,至於被緊緊摟在懷中的——


    是隻通體深灰的狼。


    自從摸過團團耳朵後,她就對狼族的手感充滿好奇,其中陸銀戈更是受其覬覦的種子選手。如今瞥見他晃動不已的絨絨耳朵,潛意識就有了這個莫名其妙的想法。


    結果居然成真了。


    幸福來得太突然!!!


    不對不對,她躲過了娜塔莉婭,不會被隊友當場痛擊吧?


    灰狼體型不大不小,剛好能被她的雙手抱起。後背蓬鬆的長毛帶了些狼族獨有的堅硬,卻並不會顯得紮手或幹燥,兩隻手掌被滿滿當當地包裹於其中,像是陷入了軟綿綿的羽絨被裏。


    林妧與陸銀戈四目相對,一個沒忍住,條件反射地捏了把它背上的軟肉。


    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後者居然也條件反射地瑟縮一下,從喉嚨深處發出一道低低啞啞的嗚咽。


    這道嗚咽聲兀地出現,連陸銀戈本人也猝不及防。他大腦一片混亂,好不容易從“變成狼後被林妧抱住”的衝擊裏緩過神,猛然聽見自己的聲音,隻感覺有股熱氣從頭頂迅速蔓延到全身,如果現在仍然保持著人形,他的臉一定全紅了。


    狼人雖然可以化身為狼的形態,卻並沒有多少不怕死的人類會把這種凶殘狠戾的動物當做寵物來養,更何況他的原型要比如今在夢裏的這具身體大上許多,就愈發無人敢上前接近。


    這是他頭一回被人抱在懷裏,哪怕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撫摸動作,對於陸銀戈來說也是新奇又不可思議。被觸碰的地方莫名其妙地開始了發熱發燙,林妧的指尖用力往下按時,力道似乎能透過皮膚傳達至渾身上下的每一處神經,又酥又癢的觸感瞬間占據全部感官。


    太奇怪了。


    他沒想到自己會嗚咽出聲,一時間羞得不知如何是好。由於在人際交往方麵是個徹徹底底的白癡,為了掩蓋蜂擁而至的情緒,他費盡心思也隻想出一個辦法——


    裝凶。


    隻要他裝得夠凶,林妧的視線就追不上他的窘迫。


    眼看著大灰狼神色更加陰沉,目光裏還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情緒,林妧花了一秒鍾的時間讓自己冷靜下來。


    哦豁,完蛋。


    即使變成了狼的模樣,陸銀戈的表情也還是肉眼可見的十分不友好,連帶著語氣一並冷冰冰:“有什麽解釋的話麽?”


    翻譯過來是:老子給你一分鍾說遺言。


    眼前的情況純屬意外,饒是林妧這個始作俑者也感到措手不及。天堂無門,地獄無路,她一時半會兒找不出借口,居然下意識說出腦海裏最先出現的台詞:“還挺軟挺舒服的,毛毛很暖和——不對,一切都是潛意識的錯,哈哈。”


    最後那兩聲笑,完全是在意識到情況不對勁後強顏歡笑出的結果,要多心酸有多心酸,要多刻意有多刻意。


    而陸銀戈的眼神也在這兩聲笑後越發陰沉,如果視線能殺人,林妧現在或許已經變成肉夾饃了。


    陸銀戈冷笑一聲,隨即發出“嗷嗚”一聲憤怒至極的吼叫:“哦,挺軟挺舒服?”


    空氣寂靜。沒有人對此做出應答。


    灰狼毫不猶豫地一爪子拍在她腦門上:“把你腦袋裏那些小心思給我收好,收好!你看看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麽!”


    陸銀戈雖然看上去怒不可遏,但其實下手並不重,還非常小心地藏好了尖利的指甲。


    狼爪啪嗒一下印在額頭,能明顯感受到中央的肉墊被按壓得微微下沉,仿佛彈力十足的小墊子,散發著陣陣無比貼近的滾燙熱量。


    他氣衝衝地拿爪子拍打林妧額頭,但在後者看來,因為力道太輕,一次次的“報複性拍打”頂多是在左右蹭蹭。當前爪移動時,會帶著整個身體都開始不安分地動彈,蓬亂長毛飄飄悠悠地在她手心、臉龐與脖子上晃來晃去,林妧沒覺得疼,反倒是被癢得輕笑出聲。


    在感受到對方更加惱火的視線後,林妧強忍笑意抿了抿唇:“對、對不起哦。”


    陸銀戈與她大眼瞪小眼,滿臉的不耐煩:“對不起有什麽用!你倒是快把我變回來!”


    “好好好!”


    林妧忙不迭點頭,略帶遲疑地補充一句:“不過夢境是潛意識的投射,沒辦法受到理性思維約束,如果你執意要變,可能會——”


    她話沒說完,忽然感到懷裏的灰狼身體一僵,低下頭時正好結束這句台詞:“可能會發生更加奇怪的……嗚哇!你怎麽了陸銀戈!”


    灰狼還是灰狼,並沒有變成高大的狼人青年,唯一的變化,是他身上瞬間多出了套非常合身的寵物用衣服。


    粉紅宮廷帽,粉紅宮廷小鞋,還有無比奢華美麗的粉紅宮廷紗紗裙——


    一整套粉粉嫩嫩的打扮被套在灰狼身上,深灰色澤與淺粉相映成趣、彼此襯托,居然還有點適合他。


    陸銀戈雖然沒有鏡子,但抬起爪子看上一眼,再從林妧眼睛裏望一望自個兒的大致輪廓,不費多大力氣便明白了一切。他似乎暫時不太能接受自己這副打扮,呆愣愣僵在原地。


    林妧:“那個,你還、還好吧?”


    “林——妧——!”


    懷裏深灰色的大狼徹底暴走,氣衝衝地四下揮動爪子,奈何攻擊力幾乎為零,看上去不像生氣,更像在賣萌。


    還是“拿小拳拳砸你胸口”那種。


    “林妧。記住,”陸銀戈的聲線從灰狼嗓子裏擠出來,讓人想起砂紙途經桌麵時發出的沙啞噪音。深棕色瞳孔陰戾無光,咧開嘴時,能看見一排白亮且尖銳的利齒,“要是敢把我穿裙子這件事告訴別人,我就殺了你!”


    林妧毫不猶豫地點頭:“這麽缺德的事情,我肯定不會做。我像是那種以捉弄你為樂趣的壞人嗎?”


    陸銀戈低頭望一眼滿身粉紅色和華麗的大裙擺,良久生無可戀地厲聲開口,每個字都是血淋淋的控訴:“你難道不是嗎?!”


    隨著這聲鮮血淋漓的呐喊,夢境的坍塌進程終於來到尾聲。陸銀戈正想再用毛茸茸的爪子招呼一下林妧腦袋,沒想到剛一睜眼,不僅狼爪變成了修長的大手,連跟前的人也換了一個,成了野獸亞當。


    “太好了,你們終於醒了!”


    亞當長舒一口氣:“明川說娜塔莉婭會讓人陷入無止境的噩夢,我一直擔心你們倆回不來。”


    “是做了挺長的夢。”林妧那廝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醒了過來,扶著牆撐起身子時,饒有深意地與陸銀戈對視一眼,自顧自繼續說,“你們倆怎麽樣?沒遇到其他危險吧?”


    “沒有沒有。”


    亞當撓撓頭:“你們陷入沉睡後,娜塔莉婭也隨之消失不見。但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居然很快就灰溜溜地再度出現在庭院裏,我和明川趁機把她製服,那女人哭哭啼啼地告訴我們,你在夢裏把她暴揍一頓,估計很快就能出來了。”


    他停頓片刻,似乎有些畏懼:“因為太害怕你,她不敢回去夢境,寧願被我們綁在這裏……厲害啊厲害,娜塔莉婭可是夢境的魔女。”


    他說著指了指花壇旁的角落,身著華服的女人被五花大綁,剛與她撞上視線,就如同見到催命符般瘋狂搖頭。


    林妧笑了笑,把注意力從娜塔莉婭身上移開,直至這時也不忘了輕聲打趣:“我睡覺的時候,沒說什麽夢話吧?”


    亞當是個老實人,沒經過大腦思考便接下話茬:“你很安靜。但陸銀戈他……”


    見野**言又止,陸銀戈目露凶光,一字一頓地問他:“我說了什麽?”


    亞當匆忙避開他凶狠的視線,求助般望向不遠處的明川,半晌後支支吾吾地開口:“其、其實也沒什麽,就是,那個,啊,很小聲地,發出了‘嗚嗚’的聲音。”


    嗚嗚的聲音。


    那是他被林妧擼毛時,無意識發出的那道嗚咽。他以為這是自己一輩子的秘密,沒想到所謂的“秘密”不僅是他和林妧的雙人自行車,還能進化成多人同乘的大公交。


    什麽叫天打雷劈,什麽叫五雷轟頂。


    什麽叫生無可戀,什麽叫心如死灰。


    心裏莫名湧上一股不太好的預感,陸銀戈咬了咬牙,把心一橫繼續問:“隻有這道聲音?還有沒有別的?”


    “我們讓你和林妧一起靠躺在牆上,彼此之間相隔不遠,結果你睡了一會兒,忽然……忽然伸手摸她的臉和腦袋,還紅著臉很大聲地喊什麽‘挺軟挺舒服’。”


    不是。


    無數細胞在大腦裏瘋狂叫囂,陸銀戈的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活像個走火入魔的魔教中人。


    他那不是“摸”,而是試圖毆打卻不幸失敗;至於“挺軟挺舒服”是他在複述林妧的原話,更何況這兩個形容詞壓根不是指那女人的臉蛋,而是他自己的狼毛。拜托不要把他說得像個對女孩子動手動腳的變態狂好嗎!


    大概是被陸銀戈盯得有些害怕,亞當縮了縮脖子,聲音小了不少:“最後你一邊叫她的名字,一邊說夢話,說……”


    青年高大的身形晃了一下。


    陸銀戈滿目蒼涼,隻覺得有陣陣涼風往自己身上猛吹。


    亞當的聲音無比緩慢地傳入耳膜,腦海中的記憶在同一時刻浮現,他變成大狼、用爪子撓林妧腦袋時,情急之下說出的台詞是——


    “要是敢把我穿裙子這件事告訴別人,我就殺了你!”


    亞當學著他當時的語氣,把整句話複述一遍,末了做出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模樣,語重心長:“你不要有太大心理負擔,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癖好嘛。女裝這件事,你喜歡就好,真的。”


    哈。哈哈。


    今天的夜色好涼,風兒好喧囂,適合一個人登上十幾層樓高的天台。


    陸銀戈腦袋空空,麵無表情。


    所有思考都在此時此刻驟然停止,他什麽也不願意去細想,隻知道一個事實——


    他。完。了。


    這叫什麽,風評被害之後的社會性死亡。經曆百口莫辯的奇恥大辱後,雖然身體仍然好端端站在原地,心髒卻已經七零八落地碎掉了。


    他是誰,他在哪兒,他要去做什麽。


    上帝啊,讓他變成土撥鼠鑽進地下,逃離這群人類的注視後孤苦伶仃地死掉吧。


    “這是朋友間的愉快友好交流嘛。”


    林妧看出他神色異常,試圖進行蒼白無力的解釋:“畢竟陸銀戈本體是狼,偶爾擼擼毛是很正常的事情——女裝?穿裙子?你一定是聽錯了。”


    陸銀戈幽幽看她一眼,失去焦距的瞳孔猶如被玩壞的破布娃娃。他沒再說話,居然也沒表現出絲毫憤怒的情緒,隻是帶著一張紅成桃子的臉,神情恍惚地搖搖晃晃離開。


    亞當猶豫半晌,見他在前方越行越遠,才終於硬著頭皮小聲開口:“我倒覺得,他臉上完全沒有一丟丟類似於愉快的情緒哦。”


    他停頓一下,似乎在斟酌字句用詞,用近乎於憐憫的語氣說:“那句話怎麽說來著……有的人活著,卻已經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聖誕快樂!!!


    抱歉最近比較忙,更新不太穩(*/?\*明天起就正常日更,這個副本完就可以進主線了!感謝在2019-12-23 08:07:45~2019-12-25 23:03: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純詼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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