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克萊爾菲舍爾望著遠方的一顆恒星。


    起初,它隻不過是個普通的恒星。他偶爾會直盯著它,以致於眼中產生了虛影。心煩氣燥的黛莎溫代爾,不時地申斥著他,這樣做會有視網膜傷害的危險,於是,他降低了視窗的透明度,好讓那顆恒星的亮光減到可以容忍的程度。這也同時使得其它星光更加黯淡無光。


    當然,那顆亮星就是太陽。


    它現在處在所有人類曾見過的最遠距離(除了那些離開太陽係的羅特居民之外)。現在它的距離比到冥王星還要多出兩倍,因此看不出它的球狀外形,隻不過是一個點狀的光輝。無論如何,它的亮度仍然是從地球看到滿月亮度的一百倍,而這一百倍的光亮卻是濃縮到一個小點之中。難怪沒有人能夠不眨眼地直視著它。


    這令一切都變得不同了。太陽在平常是不容易讓人感到驚奇的。它太過明亮而無法注視,地位太過特別而無法匹敵。它光芒的一小部分從藍色的大氣反射,就足以掩蓋住其它所有的眾星,群星與太陽相較之下簡直是微不足道。


    在這兒,隻有遙遠的太陽,黯淡的太陽使得其它星星足以顯現出來。溫代爾說從這裏看過去,太陽比第二亮的天狼星,其亮度還要高上十六萬倍。可能是由於在這兒距其它恒星的距離,至少還多上兩億倍。這令太陽依舊如此特別。


    而除了看著天空以外,他也沒有別的事好做了,因為超光速號現在正在飄行當中。這種的情況已經有兩天了以一般的火箭航行速度飄蕩了兩天。


    照這樣下去得花上三萬五千年才能到達鄰星,假如他們方向正確的話。但實際上卻非如此。


    就在兩天之前,黛莎溫代爾臉上露出絕望的蒼白臉孔。


    在那以前,一切似乎都沒有問題。當他們剛要進入超空間時,菲舍爾擔心是否可能會感到任何痛苦,突然穿入的刺痛,或是一種永遠陷入黑暗當中的感覺。


    不過那些情況完全沒有發生。一切過程進行得太快,以致於感受不到任何體驗,他們幾乎在同時進入與脫出超空間。星空的分布圖隻不過在一瞬之間,整片天空就就轉變成不同的圖像。


    他鬆了一口氣。並不隻是因為他還活著,而且他還曉得要是出了什麽差錯,他就沒命了,而那種死亡是迅速到讓人來不及了解到底發生什麽事。


    這種解放感過於強烈,使他未注意到黛莎臉上浮出困擾與痛苦的表情,她很快地轉頭朝向輪機室。


    她外表看來一團糟,這並不是說她的頭發散亂,而是她的內心十分焦燥。她目光猛烈地盯著菲舍爾,就像她從來不認得他。


    她說道,星空圖不應該改變。


    不應該嗎?


    我們並沒有移動到那麽遠的距離。否則就不會是這樣的星空。我們隻不過移動了一又三分之一微光年。那並不足以用目視就看得出整個星空的改變。無論如何,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調整呼吸。情況似乎還沒有那麽糟。我想我們剛剛可能滑行了數千光年。


    有可能嗎,黛莎?


    當然有這可能。如果我們的旅程並沒有在完全的控製之下,移動一千光年就像移動一光年一樣容易。


    在這情況下,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


    溫代爾知道他要下什麽結論。不,這樣我們反倒回不去了。要是我們的控製能力不夠準確,每次都落在一個隨機的地點,這樣我們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菲舍爾皺起眉頭。那種穿越超空間並平安回去的安樂景象,開始變得破碎。但當時你們傳送測試的物體時,你們可以將它安全地帶回來。


    比較起來,它們的質量非常小,而且傳送的距離非常短。但是,就像我所說的,還沒那麽糟糕。看來我們的方向正確。星空還是呈現正常的圖象。


    不過它改變了。我看到它改變了。


    因為我們的方位角變了。船身的長軸轉動大概超過了廿八度。簡單地說,我們不知是什麽原因,在兩點間的直線路徑中以弧線航行。


    從視窗內看到的星空,正緩慢穩定地移動。


    溫代爾說道,我們麵向鄰星,隻不過是為了在心理上,感覺朝正確的方向移動,不過我們還是得找出為什麽我們會以弧線行進的原因。


    一顆亮星,特別明亮的一顆星星進入視窗並緩慢地飄移。菲舍爾眨動並眯起眼睛看著它。


    那就是太陽,溫代爾說道,回答菲舍爾驚訝的表情。


    菲舍爾說道,關於太空船為何呈弧線移動,有沒有任何合理的解釋?如果羅特也是弧線前進,我們也就知道它到了哪裏。


    或是說我們會到了哪裏。因為我沒有合理的解釋。至少現在沒有。她看著她,露出困惑的表情。如果我們的假設正確,那們我們應該隻變動了位置而不是角度。我們應該走直線,一條歐幾裏德直線,與相對論性的時空曲線無關,因為我們不是在時空線中。可能在電腦的程式中出了差錯


    或者是我們假設上的錯誤。我希望是前者。因為那可以很容易地修正。


    經過了五個小時後。溫代爾再度走進來,揉著自己的雙眼。菲舍爾不安地抬頭看著她。他一直在觀看影片,不過完全沒有觀賞的興趣。後來他看著眾星,讓星空催他入眠,使他漸失知覺。


    他說道,怎麽樣,黛莎?


    程式沒有任何錯誤,克萊爾。


    那麽就是假設出了差錯羅?


    是的,不過究竟是怎樣的差錯?在我們的假設當中,有太多數字了。哪一個是正確的?我們無法一個一個嚐試。我們沒辦法完成,我們迷路了。


    他們之間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溫代爾說道,如果程式出了問題,那一定是個愚蠢的錯誤。我們就可以修正它,不需要再去學任何新的東西,不過那還是安全的。而現在,假如我們還得重新回到基礎,我們可能會發現一些真正重要的因素,但要是失敗了,我們可能永遠回不去。


    她抓住菲舍爾的手。你了解嗎,克萊爾?事情出了差錯,要是我們無法解決的話,除非是微乎其微的巧合我們就永遠回不了家。無論我們如何嚐試,我們還是會一直到達錯誤的位置,然後發現我們錯得愈來愈離譜。最後,這意謂著死亡,一當我們的維生循環係統停止運作,還是我們的動力供應枯竭,或者是絕望感吞噬我們活下去的意圖。是我對你造成了這種結局。但最大的悲劇還是夢想的破滅。如果我們無法回去,他們永遠不會知道這艘船成功了。他們所能得到的結論,就是空間轉移技術是危險的,永遠不應該再度嚐試。


    不過要逃離地球,他們就必須要這麽做。


    他們很可能放棄;他們可能無力地坐著,等待鄰星接近並呼嘯而過,然後看著生命一點一滴地失去。她抬頭看著,疲憊的雙眼無力地眨動。而你的夢想也結束了,克萊爾。


    克萊爾緊閉雙唇不發一語。


    溫代爾幾乎是膽怯地說道,不過這些年來,克萊爾,你有了我。如果你的女兒你的夢想消失了,我是否已經足夠?


    我會問:如果你的超光速飛行消失了,我是否已經足夠?


    這似乎不是個很好回答的問題,不過溫代爾還是說道,你是第二好的,克萊爾,但一直都是很好的第二。謝謝你。


    菲舍爾情緒激起。你對我而言也是一樣,黛莎,雖然從一開始我不太敢相信。如果我不曾有個女兒,我將會隻有你一人。我幾乎希望


    不要這麽希望。第二好就已經夠了。


    他們互相握住對方的手。靜靜地。向外凝視著星空。


    瑪麗布蘭寇維茲在門口探頭探腦。溫代爾船長,吳有一些意見。他說他有話要和你說,不過他一直都不敢告訴你。


    溫代爾向她從頭打量到腳。為什麽他不敢說?


    他說他曾經有一次向你提出那種可能性,而你當時卻要他別傻了。


    是嗎?他怎麽知道我永遠不會犯錯?我會聽聽他怎麽說,而要真的是個好主意,我會扭斷他的脖子,因為他居然不早點說出來。


    她匆忙地向外走去。


    72.


    菲舍爾隻能無所事事地待了一天半。他們總是都在一起用餐。菲舍爾不知道他們是否曾睡過覺。他隻是零零碎碎地睡了一會兒,每次醒來總是再次感到失望。


    我們還能這樣過多久?在之後的第二天,他心裏想道。看著那顆美麗不可及的明星,溫暖著他並指引他回到地球的路。


    遲早,他們都將死去。現代太空科技可以延長壽命。循環係統仍十分充足。如果他們願意接受無味的藻類糕餅,食物方麵還可以讓他們支撐很長一段時日。微融合引擎緩慢地運轉也可以維特相當長的時間。當然沒有人願意以這種方式來延續他們的生命。


    拖延,迷惘,絕望,寂寞,以及最後必然的死亡,最合理的方式可能就是調整體內抑製新陳代謝的機製。


    這在地球是個深受喜愛的自殺方法;為什麽在太空船不配備這種設備?要是你願意,你可以在某一天調整好劑量,過得盡可能地快樂、愉快的最後一天。在這一天結束時,你將會自然地感到困倦。你會哈欠連連並放鬆全部精神,進入平靜與安眠的睡夢之中。睡意逐漸加深,夢境逐漸褪去,然後你永遠就不會醒來。沒有比這更好的死亡了。


    然後,黛莎就在太空船以弧線航行後的第二天,在船內時間五點之前衝進室內。她的目光強烈並大聲喘息。她那頭在去年變灰的發絲,看來十分淩亂。


    菲舍爾驚愕地站起身來。壞消息?


    不,好消息!她將整個身子投射到一張座椅重重地坐下。


    菲舍爾不確定自己聽到的是否正確,不確定那是否隻是諷刺的說法。他緊緊地盯著看到她逐漸地回複神色。


    好消息,她重覆地說道。太好了!太棒了!克萊爾,我真是個白癡。我不敢想像我會是這樣的人。


    發生了什麽事?


    吳昭禮有了答案。他一直都有。他告訴過我。我記得他告訴過我。幾個月前吧。也可能是幾年前。我完全不予理會。我甚至沒有好好地聽,真的。她停下來好好地調整自己的呼吸。她的興奮之情打亂了平常說話的節奏。


    她說道,問題在於我太相信自己是超光速飛行的權威,所以我認為沒有人可以告訴我所不知道或我沒有想過的東西。要是有人提出我覺得奇怪的意見,那麽,這個想法就是錯的,甚至是愚蠢的想法。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菲舍爾冷冰冰地說道,我見過像這樣的人。


    每個人都會這樣,偶爾吧,溫代爾說道,在某些情況下。這也是為什麽一些年輕勇敢的科學革命者,過了幾十年後就成了古代化石的原因。他們的想像力受到自我滿足外殼的包覆,而這就代表他已經結束了。現在也是我的結束夠了。那花了我們整整一天才將它弄清楚,調整方程式,重新程式化電腦,設定需要的模擬,傻呼呼地做下去直到最後的結果。這應該需要花上一個星期的時間,不過我們彼此都像瘋子一樣地將它完全搞定。


    溫代爾停下來,好讓她重新調整呼吸。菲舍爾等著她繼續說下去,點頭表示稱許並伸手握住她。


    那非常複雜,她繼續說道。我來解釋給你聽。看,我們在時間為零的時候,從空間中的一點穿過超空間到達另一點。但我們要走一條路徑來完成這個動作,而且每個時間都是條不同的路徑,根據你的起始點和終點來決定。我們無法觀察這條路徑,我們無法經曆這條路徑,我們並不是真正地遵照時空的方式。它存在於一種更無法理解的方式。這是我們所稱的虛路徑。我自己完成了這種觀念。


    如果你觀察不到,經曆不到,你怎麽知道它在那裏?


    因為它可以從我們用來描述超空間運動的方程式中計算出來。方程式可以給我們路徑。


    你怎麽能夠從方程式中知道它是否代表任何真實的情況?如果那隻是數學上的形式。


    可以。我認為它可以。我忽略了它。是吳提出它的有效性質,那可能是在一年之前吧,而我就像是個白癡,居然完全不理會。我說過,虛路徑隻是虛擬存在的東西。如果它無法量測,那它就不在科學的範疇當中。我太過短視了。每當想到這點,我就更加無法忍受自己的愚蠢。


    好吧。如果虛路徑擁有某類存在的性質。然後呢?


    在這情況下,如果這條虛路徑被拉向一個具有大小的物體,這艘船就會感到重力的效應。這就是第一項令人屏息的事實,並且是個全新實用的觀念:重力可以沿著虛路徑產生影響。溫代爾憤怒地揮動拳頭。在某些方麵,我看出來了,不過我的解釋為,一艘船若以光速數倍的速度移動,重力將沒有足夠時間產生任何量測上的影響。根據我的假設,旅途應該就會是一條歐幾裏德直線。


    但卻不是這樣。


    很顯然並非如此。吳解釋了這一點。想像光速是個原點。所有比光速慢的為負值,而所有比光速快的為正值。因此,在我們居住的一般宇宙裏,所有的速度都是負的,事實上,就數學習慣,它們必然為負值。


    現在,宇宙是由對稱定律所建構的。如果某種基礎物理量,如移動速度,總是負的,那麽,某種基礎物理量應該總是正的,而吳提議這物理量就是重力。在一般的宇宙中,重力總是隻有吸引力。每個物體吸引著其它每個物體。


    無論如何,如果物體移動速度超過光速,那麽它的速度就為正值,於是其它物理量就會變成負值。換句話說,在超光速的重力是排斥力。每個物體將會排斥著其它每個物體。吳很久以前向我提出這個想法,而我沒有聽進去。他的話剛剛才敲入我的鼓膜。


    克萊爾說道,但那有什麽不同,黛莎?當我們增加超過了光速,重力吸引來不及影響我們的運動,重力排斥應該也同樣來不及才是。


    啊,不是這樣,克萊爾。這就是當中最美妙的地方。這部分也相反。在一般宇宙的負值速度,當相對於吸引物體的速度愈快,運動方向的重力吸引影響就愈小。在正值速度的宇宙中,也就是在超空間裏,相對於排斥物體的速度愈快,運動方向的重力排斥影響也就愈大。這對我們來講沒有實際感,因為我們習慣於一般宇宙中存在的情況,但隻要你強迫將正負號對調,你就會發現這些東西都很符合了。


    數學上的。不過你們可以相信方程式到什麽程度?


    你可以將計算與事實作比較。重力吸引是所有作用力中最弱的,而重力排斥在超空間中也是一樣。船內以及我們體內,在超空間當中每個粒子都排斥其它的粒子,但這排斥力無法比得上所有維持住我們的其它作用力,於是沒有必要變號。無論如何,我們從第四號太空站到這兒的虛路徑非常靠近木星。它沿著超空間虛路徑的排斥力,就像在一般路徑中的吸引力一樣地強烈。


    我們計算木星重力排斥對我們經過超空間所產生的影響,然後那條路徑就像我們所觀察到的一樣彎曲。換句話說,吳對我的方程式做的修改不隻是讓它更為簡單,還讓它真的成功了。


    菲舍爾說道,而你有沒有扭斷他的脖子,黛莎,就像你之前說過的?


    溫代爾想起她之前所說過的話後,大聲地笑著,沒有。事實上,我親了他。


    我不怪你。


    當然,現在我們能夠平安返航是最重要的事,克萊爾。超光速飛行的這項巨大進展一定要發表出來,吳也必須受到適當的表揚。我承認,他是建築在我的基礎之上,但他繼續發展了我從來沒有想到的事。我是指,想到最後的結果。


    我可以看得出來,菲舍爾說道。


    不,你看不出來,溫代爾尖銳地說道。現在,好好聽我說。羅特沒有重力的問題,因為它隻是掠過光速,一會兒在它之下,一會兒在它之上。所以重力效應,無論是正是負,吸引或排斥,都產生不了足以量測出來的效應。是我們真正的超光速飛行才讓重力排斥產生影響。我自已的方程式沒有用了。他們能夠讓太空船進入超空間,但卻不是正確的方向。還不隻如此。


    我一直在想,脫離超空間時可能會有某種不可避免的危險,就是在第二次的轉移當中。如果你脫離超空間的地方,剛好是一個已經存在的物體時怎麽辦?那可能會是一個奇幻的爆炸,在幾億分之一秒之內就摧毀太空船及裏頭所有的東西。


    很自然地,我們不會將終點定在一顆恒星當中,因為我們知道它的位置並且可以預先排除。再過不久,我們甚至可以知道它的行星位置並預先防範。但在每個星係附近都有幾萬顆隕石與彗星。如果我們剛好與當中的一顆重疊,將會發生致命的危險。


    在今天之前我想要唯一能夠拯救我們的方法,就是以機率方式處理。太空十分廣大,以致於要撞擊任何大於塵屑物體的機率相當小。然而,要是有足夠多次的超空間旅行,撞擊物體的災難還是在等候我們。


    不過在我們現在所知的情況下,這種機率已經變成零。我們的太空船以及任何具備規模的物體,將使得其它物體排斥而趨離。我們不太可能與任何致命的東西互撞。它們彼此將會在路途中自動地分離開來。


    菲舍爾搔搔額頭。到時候,我們不也偏離了預定路徑嗎?若目的地超出預期不也是件令人困擾的事?


    是的,但微小物體不太可能改變我們的路徑太多,而那些是我們可以補償的,為了安全所付出的小小代價。


    溫代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並舒服地伸展四肢。我感到棒透了。當我們回到地球之後將會造成怎麽樣的轟動。


    菲舍爾抿嘴低笑。你知道,黛莎,在你走進來之前,我病奄奄地想到,我們那種無能為力的迷途慘狀:我們的太空船可能會永遠地飄蕩,而船裏頭有五具屍體;可能在哪一天會有某個智慧生命體發現,並哀悼這出太空悲劇。


    那不會發生,你可以相信這點,親愛的,溫代爾微笑說道,然後他們二人相擁入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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