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近期日夜顛倒,掉毛是有些嚴重, 但她怎麽也料不到, 有一日自己會因為脫發而遭人逮住……偏偏她的毛是藍色的, 極具辨認度,想認錯都難。


    “阿九……”那人口氣不耐。


    識時務者為俊傑, 秦九醞忍著腿腳疼痛, 爬出床底。


    一位男人穿著簡約的黑襯衫、黑長褲, 站立於大開的窗欞旁, 月華灑入他蘊含深長意味的微彎黑瞳, 替那張熟悉的俊秀五官鍍了層溫和的銀輝。


    ——正是秦九醞的師兄,任長林。


    “你說你, 好好待房裏不香麽?非得亂跑,弄得如此狼狽。”


    他語調仍舊和緩,講畢便走近一步,伸手要幫秦九醞拍落衣服沾染的灰塵, 仿若適才開槍逼迫秦九醞現身的另有其人。


    “不跑,養足力氣給你們揍?”秦九醞後退避開任長林,反諷道。


    任長林輕笑,“假使你不逃, 我還真不太舍得動手。但你一跑,我為了抓你出動了整個古城遊戲的人,如今所有手下都知曉了我把出買他們的人逮來了, 你不受點傷……我很難令他們信服。”


    “提到這個,我有一事不解。”秦九醞拖延時間,不動聲色的觀察周遭地形,“你為什麽抓我?”


    任長林分明隱藏的不錯,警察都快打消對他的懷疑了,可現在他將秦九醞一綁,警方排查過後,疑心到他是遲早的事。


    “警察確實相信了我的話,可是……你的今將軍不啊。”


    任長林黑瞳緊盯著秦九醞,不放過她任何情緒轉變,“想騙過一隻千年鬼王真是件難事,今將軍都已經布局要抓我了,再不綁架你製衡他……我又能逍遙多久?”


    秦九醞微微一愣。


    “驚訝我知道你和今將軍的事兒?”任長林注意到了,笑顏稍斂:


    “其實我原本是被你蒙在鼓內的,也無論如何都思索不通,你倆是怎麽走到一塊去的?直到前不久你問我怎麽告白,我就非常疑惑,你究竟喜歡上誰了?連我個日夜監視你的人,都沒察覺到你身邊有多出哪名特別的男人。於是,我猜疑你喜歡的恐怕不是人,請忘名一調查……”


    他眸中驚過一絲暗芒,“我才知道,原來他一直隱藏在你周圍,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同你親近。要是早料到你會喜歡他,先前你詢問我有關他的事時,我便不該回答你。”


    “那我也能自己查。”秦九醞挑眉,心下疑惑:忘名好歹是空門教的教主,居然願意幫任長林探查‘她喜歡誰’此等無聊的問題?


    像是為了解開她迷惑,任長林身上驀然浮出另外一道身影,截斷了任長林行將脫口而出的話。


    那身影穿著一襲紅色僧衣,容貌柔和,神情慈悲。


    不是忘名又是誰?


    “有人來了。”忘名笑得隨和,提醒完又端詳秦九醞,“這丫頭有什麽好的?頭尤其藍嗎?你年紀小,目盲喜歡便算了,今朝竟也……”


    不等他言訖,任長林先不悅打斷了,“忘名。”


    後者無奈一笑,未再多話,若隱若現的身影重新融進任長林的軀體。


    秦九醞怔住,望著忘名臉頰上熟悉的微笑,不由想到今朝曾說,忘名企圖借活人的身軀還陽……


    “阿九,我給你一次機會。”


    任長林遽然逼近秦九醞,洋洋盈耳的聲線壓低,“告訴我,你喜歡的是我。”


    他語氣蠱惑:“我就保你一命。我不介意你先騙我,隨後再慢慢移情別戀……你僅要講即可。”


    “自欺欺人,有意思?”秦九醞擰眉,委實不懂他。


    任長林麵龐淺笑徹底散了,一語不發地舉起手-槍……


    秦九醞瞪圓雙眼,下意識後退欲逃……她沒料到任長林如此不經問,電光火石間,決意先順著他行緩兵之計,然而——


    “嘣——”


    硝煙頓起,子彈射入大腿,劇烈的絞痛讓秦九醞按捺不住慘叫一聲,短暫的暈厥了一會。


    旋即,一股冰涼的液體兜頭淋下,臂膀緊接著傳來一陣難捱的鈍痛,疼得秦九醞意識立刻清醒了!


    甫一睜眼,餘光便見有條棍棒狀的殘影揮來,大力的打在秦九醞的左臂!


    “啊!”她慘嚎。


    那一瞬息,她清楚聽到了,骨髓錯位的聲音!


    “說!”


    目前一片眩暈之際,有男人拽住她頭發,盤問:“警察有什麽計劃?!”


    秦九醞咬牙,視線裏白一塊黑一塊的閃爍了須臾,才逐漸能看清。


    殘暴扯著她頭發的男人另一手還緊握木棍,長得非常眼熟,似乎在哪兒瞧過,直至她注意到男人耳後那顆豆大的黑痣……秦九醞才明了,這是不久前給她送手機的人!


    “沒想到吧?”


    一側響起任長林含笑的嗓音。他瞅著秦九醞略顯詫異的表情,解惑:“我知道你手機密碼,於是改了你對我的備注。”


    這樣,任長林發來的短信,秦九醞就會看成是李老發來的!


    而秦九醞的手機密碼是極其原始的0000,任長林有一回無意瞄到了,秦九醞又一直沒改過!


    “少爺聰明。”黑痣男人吹捧完,臨了惡狠狠地衝秦九醞怒吼:“別裝死!警察準備怎麽抓我們?!”


    他們想從秦九醞這兒拷問出警方的計劃,避免中計。


    “警、警察要……”


    秦九醞半真半假的大口喘氣,一邊裝作無力講話拖延時間等人來救,一邊觀察四周。


    她被帶回極樂廟了,正身處一個高台之上。


    此台應該是建造來給忘名洗腦的,下方圍了烏泱泱的一群古城遊戲工作人員,他們身為漏網之魚,遭警察追了幾日幾夜,好不容易逃到古城避難,得知任長林抓住警方的臥底,當即大怒,神態不善的瞪著秦九醞。


    “殺了她!”


    “祭祀教主!”


    黑痣男人就聽話的揮舞著木棍,朝秦九醞另一隻臂膀打去,“快說!”


    “呃……”熟悉的骨髓錯位聲傳來,秦九醞咬緊口腔內壁,力道大的她幾乎立即感受到滿嘴血腥,才堪堪壓住了痛呼。


    你特麽!


    秦九醞暗罵:打人不曉得悠著點?!縱然我真知道些什麽,都疼得無法開口了!


    她咽下一口血液,緩了片刻,正欲忍痛啟唇繼續忽悠……


    豈料,黑痣男人急性子加暴脾氣,瞧她不答便當場拉著她腦袋,猛地按進一旁的水缸內!


    秦九醞猝不及防,嗆了好幾口水,呼吸道一陣難受,喉嚨癢癢的想咳,但她越是張口要呼吸,那股窒息感就越如影隨形!偏偏她雙手被人打折了,掙紮都掙紮不了!


    死神的鐮刀仿佛已然架在她脖頸,眼見著即將使勁一劃,把她帶走……突地,有人拽著她頭發,拖她出水麵。


    “嗬——咳咳!”秦九醞積滿水的肺腑一陣難受,想吐卻吐不出來。


    “阿九呐……”


    扯著她發絲的人不知何時變成了任長林,他掐住她俏臉,低語:“你聽聽,我的手下都囔囔著要殺你,我保不住你了啊……不過,我願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喜歡誰?”


    秦九醞微微蹙眉,水滴自睫羽滑落,她思忖遲疑幾秒,問道:“你知道,忘名想利用你返陽嗎?”


    她想策反任長林。


    “所以呢?”


    誰料,任長林居然滿不在乎地輕笑:“你既然懷疑到我父親頭上,理應也調查過我的資-料,知曉我有人格分裂病史。”


    秦九醞默認。


    “有些人啊……為了錢,總喜歡用自己並不開闊的眼界,去看待發生在旁人身上,完全不合常理的事情。他甚至冠冕堂皇的敘述一堆話,妄圖將他那套理念強加在你身上。”任長林嗤笑:


    “譬如我與那位給我診治的心理醫生……我那兒其實不算人格分裂,隻是忘名附身於我身上初期,我倆性格迥異導致的巨大反差。


    “又譬如你們警方……你們總以為任偉勝是這一切的源頭,卻沒想過……任偉勝一個沒文化的中年男人,怎麽可能了解什麽線下探險遊戲,並加以利用?


    “畢竟還是青年人更懂年輕人,以遊戲方式引青少年入溝,是我的點子。”


    秦九醞咳嗽著,微微睜大雙目。


    任長林深深的注視她,“阿九,你現在提醒我,無非是想讓我倒戈,幫你們警方,對嗎?”


    秦九醞腦海閃過此位師兄以往對自己的照顧,心道:一半一半。


    然而她什麽都沒講,任長林便冷笑著輕拍她麵頰,“古城遊戲殺了不計其數的祖國花朵,你們作為正義的警察,勢必認為策劃此一切的我作惡多端,不得好死吧?可是……”


    任長林語調陡然陰冷,“你們既然管得這麽之寬,連跨越生死陰陽的古城遊戲都能橫插一手,那為什麽在我年幼無助,慘遭家暴時卻置之不理?!


    “你們既然可以不顧危險深入敵營,當初為什麽不阻止任偉勝的踢打謾罵?!


    “那個時候,怎麽不見你們這麽上趕著查案幫忙?!


    “難道死在古城遊戲的青少年是祖國花朵,我當年就是枯枝敗葉嗎?!你們正義的警察啊……好一張虛偽臉孔!”


    秦九醞沉默。


    盡管殘忍,但現實就是如此,家暴畢竟不牽連命案,警方不會嚴懲。


    仔細查閱那些殺人凶手的檔案,你會發現他們大部分都經曆過家暴……童年受到的精神創傷令他們性格有所缺陷,漸漸的長成了後來進入大眾視線的凶殘模樣。


    然而,家暴終究是別人的家事,這就是個閉環,很難阻止,無從改變。


    “我因為長期的家暴而日漸孤僻,連母親都拋棄了我,同學們更是沒一個覺得我正常,於是……慢慢的,我被孤立了,校園霸淩隨之而來……彼時你們警察又在哪裏?!”任長林接著說:


    “阿九,你認為忘名想害我?可是救了我,助我脫離任偉勝家暴的人是他!


    “心理醫生所謂的人格分裂痊愈,不過是我發現,忘名的神情語氣很受歡迎,一直在故意模仿他罷了。


    “倘若不是這樣……阿九,你會注意到一個整天沉默、不善言辭的孤僻人士嗎?”


    秦九醞緘默。


    的確很少有人樂意同孤僻的人做朋友,大部分人都是向往熱鬧的生物。


    任長林咬牙切齒,恨意滔天:“而且……任偉勝走私初期,我真的有匿名寫過舉報信,可那時候你們警察在哪兒?你們臥底在哪兒?!一個都沒來!你們隻是隨意走走過場就撤了……殊不知我差點因為這封信遭任偉勝打死!


    “你們覺得我利用古城遊戲殺人,但如果那群學生不貪財、不好奇,我有機會成功趁虛而入嗎?我僅是在跟他們做交易啊,青年少拿命換他們所需要的錢財寶藏……用得著警察犯賤多管嗎?!


    “這就是你們警察,該管的時候不管,不該管的偏偏上心!”


    秦九醞無言以對。


    她理解任長林行至這一步的無奈,可她仍不認同任長林的所作所為。


    任長林講著,神色逐漸猙獰,“還有你……阿九,不好好當你的千金小姐!非跑去和警方合作,臥底進我這兒幹嘛!”


    “現在警察救得了你嗎!?”


    任長林愈說愈氣,終末猛地一使勁,將秦九醞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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