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此時正在喝悶酒。


    他死於臘月二十九,從這天開始,他會不停的喝酒,喝夠七七四十九天,來祭奠與他一同被冤殺的兒子、部將。盡管這些人已經投胎輪回了不知幾世。


    看門的小鬼來稟報時,嶽飛已經有些醉了,他斜著眼看向來鬼:“出去!不要擾了老爺的酒興!”


    小鬼也不怕他,恭敬的作了個揖:“老爺,門口有一家三口來訪,為首的男子說他姓孫,是老爺的故友。”


    嶽飛哈哈大笑:“老爺我哪裏還有故友?還姓孫?等等?他姓孫?!”


    混沌的大腦終於接上了信號,嶽飛一個激靈,渾身鬼力一震,酒氣登時被驅散了個幹淨。


    整了整衣袍,嶽飛瞪了小廝一眼:“還不隨老爺去迎接貴客!”


    客廳中,眾人分賓主落座。


    小廝端來茶水,然後懂事的退了下去。


    嶽飛豪爽笑道:“因有女客,咱們今天隻能以茶代酒了,這茶是我拜托朋友在靈界采買的,衝泡用的水也是那邊的靈河上遊的水,嫂夫人、小侄女也可以放心喝。”


    黛玉謝過,輕輕抿了一口。


    敖晨晨則在偷眼打量嶽飛,莫名覺得他不止不可怕反而有些親切,她不知道這是功德信仰的作用,隻當這鬼是隻難得的好鬼。


    對鬼的懼怕淡去,她終於後知後覺的感覺到了嗓子的難受,聽嶽飛說這茶可以喝,她忙端起茶杯,然後一仰頭,咕嘟嘟灌了進去。


    嶽飛瞪大了眼睛,阻攔不及:“燙,別喝這麽……”


    敖晨晨放下空空的茶杯,茫然看他:“怎麽了嗎?不是你說可以喝的嗎?”


    嶽飛搖頭失笑:“是嶽叔叔少見多怪了,可要叔叔給你再添一杯?”


    敖晨晨剛要點頭,就收到了黛玉不讚同的眼色。


    她忙道:“謝謝嶽叔叔,不過不用了,晨晨可以自己倒茶的。”


    她麻溜的站起,不止給自己添了一盞,還給黛玉、悟空,甚至嶽飛的茶杯補滿了茶水。


    閑話說完,悟空終於進入了正題。


    “我此來,是要問你個問題。”


    嶽飛頓時挺直了脊背:“孫兄請講!”


    “你可願做閻君?”


    嶽飛瞳孔瞬間收縮,幾乎以為自己幻聽,直到悟空淡淡重複了一遍:“我認為,閻君之位,應是有德者居之,你,可願?”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


    良久,嶽飛突然哈哈大笑:“吾,願!”


    他死前曾留下絕筆:天理昭昭,天理昭昭!


    皇帝的猜疑,同僚的排擠,部下的背叛……


    這些並不是讓他頹廢至今的理由,他痛苦的一直是:都說天理昭昭,天理何在?


    人間沒有,地獄也沒有,或許存在於傳說中的仙界?更或許,天理隻是眾生於絕望中給自己編織出來的希望罷了。


    但這希望,就這麽突兀的被擺在了他的眼前,他還猶豫什麽?縱使拚個魂飛魄散,他也要抓住!


    與嶽飛約定好之後的計劃,三人告辭,向著迷津走去。


    經過悟空的脫敏治療,敖晨晨已經不怎麽怕鬼了,她穩穩的坐在悟空的肩上,遠遠看到一彎黑水。


    撓了撓臉頰,敖晨晨不解發問:“好怪啊,這水怎麽是黑的?”


    悟空壞笑:“對啊,水怎麽能是黑的呢,你再仔細瞧瞧?”


    他故意加快腳步,不等敖晨晨反應過來,人已經到了河邊。


    敖晨晨被他放下,低頭仔細去看河水,好巧不巧的與一頭躍出水麵的海鬼對上視線,緊接著,刺破天際的尖叫再次響徹。


    “啊啊啊鬼啊!”


    黛玉忙將驚惶失措的小家夥從悟空手上搶過來,又是心疼又是無奈:“你可是龍,水中的王,怎麽能怕海鬼?”


    敖晨晨被她輕輕拍著後背,腦海中天人交戰,最終來自血脈的榮譽感戰勝了對鬼的恐懼。


    她重新睜開了大眼睛,卻有些放不下麵子,隻得轉移話題:“不是說來找陶姨姨和桃桃姐嗎?怎麽竟是這些醜東西。”


    黛玉笑道:“你陶姨桃桃姐就在這河上呢,你叫她們一下?”


    “不用叫,我們已經到啦!”


    隨著這活潑的聲音,一小木筏乘風破浪,進入了三人的視野。


    桃桃一手撐篙,一手高舉,“孫大哥、林妹妹、小晨晨!”


    木筏剛停穩,桃桃直接蹦上了岸,她伸手捏住敖晨晨的小胖臉,“你剛剛在鬼叫什麽?我離得老遠都聽到了。”


    敖晨晨使勁擺頭,“放開呀!”


    落後一步的陶華夫人忙拍開女兒作怪的手,“小孩子的臉怎麽能亂捏?”


    桃桃翻了個嬌俏的白眼:“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陶華夫人瞪眼:“那也不許!”


    鎮壓了大小兩個孩子,兩方家長這才互相見禮,然後重新登上木筏。


    黛玉看著劃船已經劃得有模有樣的兩母女,笑問:“可忙的過來?”


    桃桃笑道:“劃船可比我賣桃子賺的多多了,忙些我也樂意,再說一個月也就忙個七八天,我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吃喝玩樂呢!”


    陶華夫人讚同的點頭:“桃桃說的不錯,自從有了這份營生,我們娘倆的日子寬裕了許多。”


    悟空問:“可有人為難你們?”


    桃桃揚了揚下巴:“他們哪敢?”


    陶華夫人笑道:“如今的妖精們對靈氣稀薄的人界沒什麽興趣,隻有赤霞宮的幾位仙長偶爾下界,再坐我們的木筏回去。他們大多是在千年前那個節點飛升的,在人間留下的道統還在。”


    桃桃補充道:“也有喊著落葉歸根的,畢竟人仙的壽命也就兩千來年。”


    說起壽命這個問題,眾人集體沉默了。


    長生不老,壽與天齊,終歸隻是凡人對神仙的美好幻想罷了。


    相較於人仙的兩千年壽元,妖精們的壽命理論上更長些,前提是,他們能安然渡過百年一次的壽元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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