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真心的,有假意的,總歸是讓兩兄弟不要再鬧下去了。


    於寒舟適時緩了臉色,看了看王自念,繼續剛才的話題:“王兄還沒說,你身邊有幾個?”


    王自念因她是陶家子弟,而他和陶家又極有可能成姻親,雖然不想答這種輕浮的話,卻也答了:“兩個。”


    旁邊,陶直愣了一下。


    “王兄好生守得住。”於寒舟一臉佩服地道,“貪色會分心,王兄要讀書,這般才是正好。”


    王自念又被她誇了,雖然仍覺得她輕浮,卻也麵色緩和些許:“家人期望在身,總不好辜負。”


    “王兄好生孝順。”於寒舟又誇讚道,然後說道:“等到王兄日後金榜題名,功名加身,小弟必定選幾名貌美溫柔的女子送上。”


    不等王自念說什麽,她連忙又道:“王兄不可推辭,辛苦多年,隱忍多年,總要一解遺憾,暢快片刻。”


    這般體貼的話,是王自念在家人、朋友身上都沒聽過的,一時覺得這小兄弟雖然輕浮了些,卻也不乏真誠可愛,因而笑得更緩和了:“不算辛苦。”頓了頓,“那就謝過陶備兄弟的好意了。”


    因他接受了,其他人就道:“陶備兄弟隻送他,不送我們嗎?”


    氣氛和睦又熱鬧。陶直萬萬沒想到,他的表妹竟然同男子打成一片,而且毫無破綻。


    他看了王自念一眼,皺了皺眉,沒說什麽。隻等散了,帶著於寒舟回家,才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她今日的表現,實在古怪。


    於寒舟便道:“我想試探一番,那王家公子是不是良人。”


    陶直想著王自念的表現,眉頭微皺,說道:“那王公子品行端方,為人正直,又前途無量,我以為是良人。”


    於寒舟頗為認同地點點頭:“我也以為如此。”


    陶直的臉上微微的愕然。他以為,她聽到他身邊早早放了人,會不滿意。


    這也是他不想帶她來,帶她來後又數次製止她話題的原因。男子和女子,總是不一樣的。他身為男子,同朋友們相處,自然無話不談,互相之間的品行都很認可。


    但他作為兄長,卻委實不想叫她參與進來。她不需要知道男子的真正麵目,隻要她日後的丈夫尊重她,在她麵前溫柔體貼,就夠了。


    “你也不要在意他身邊放人的事。”想了想,陶直還是多說了一句,“你也見過家裏,都是這樣的。”


    陶家的男子,大多在十三四的時候,身邊就放了人。身為男子,陶直從不覺得這樣有何不好。但是身為兄長,他本能覺得妹妹委屈了。


    “我知道的。”於寒舟答得很幹脆,“王公子在他們當中,算很好的了。他有誌向,不為誘惑所屈服,我想來,他雖然身邊有兩個人,但一定不會太寵愛她們,讀書一定是他最要緊的事。”


    “待他日後讀書有成,會納幾個侍妾在身邊,但我並不擔心,他是個守規矩的人,一定不會因為侍妾如何,就叫我沒了麵子。”於寒舟又說道,“他每個月在我房裏歇幾日,在人前尊重我,我就會過得不錯。如果我膝下再有個兒子,就會過得更好。”


    她暢想著日後的生活:“就算沒有兒子,也沒關係,我從他侍妾們生的孩子們中抱一個到身邊就好了,總歸我孝順公婆,教養孩子們,打理家務,日子就會過得不錯。”


    她描述著日後的生活,餘光覷見陶直的臉色非常難看,眼中動了動,隨即做出驚訝的表情:“表哥,你怎麽了?臉色好難看。”


    陶直的臉色特別難看。


    他不知道怎麽,聽了於寒舟的這番話,一顆心像被人用力攥住,令他呼吸都不暢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站王公子的姐妹,為你們點蠟。


    第59章 嫡姐5


    每個月在她房裏歇幾日?陶直一想到那情景, 就分外難受。


    他想象中,妹妹會有個恩愛有加的丈夫,兩個人和和美美的, 妹妹的日子會過得很舒服。


    他從沒想過, 他的妹夫每個月隻到她房裏幾日。


    幾日。他不願想那情景。但他又清楚地知道,倘若她的丈夫納了侍妾,一個、兩個、三個,到她房裏的次數就會越來越少。到最後, 真就像她說的那樣,每個月隻有幾日。


    他希望她嫁個良人,然而他又深知, 王自念不是良人, 今天一起聽戲的全都不是良人,甚至他自己都不是良人。


    這世上, 沒有良人。


    他心裏緊得難受,張口想要說什麽,然而又發現, 無話可說。


    “你, 當真覺得很好?”他有些艱澀地道。


    於寒舟淡淡笑了笑,說道:“不都這樣?我說不好,又有什麽用?”


    陶直沉默。


    倘若她說願意, 他大概還能哄哄自己, 她自己是願意的,他不必多做什麽。但聽她的話,顯然是不願意的, 隻是沒有辦法。


    陶直從來沒有這樣茫然無措過。他想要對自己的妹妹好一點,但他竟然不知道怎麽做。


    “哥, 我今天沒露餡兒吧?”於寒舟沒逼迫他,撞了撞他的胳膊,嘻嘻一笑。


    陶直勉強笑了笑:“沒有,舟舟很聰明。”


    “我叫陶備!”於寒舟提醒他道,“你別叫錯了啊,露餡兒了就怪你!”


    陶直微微點頭:“好,陶備。”


    兩人回了家。


    於寒舟一路上的心情都還好,但陶直心裏悶悶的,快活不起來。回到家後,他想了想,還是找陶老太太說了這事:“祖母,我覺得表妹的親事,還可以再看一看。”


    陶老太太是知道他約王家公子去耍的,驚訝問道:“怎麽了?可是那孩子有什麽不好?”


    陶直猶豫了下,說道:“倒也沒有不好。隻是,也算不得很好。”


    他把王自念早早就放了身邊人的事說了,又道:“這也就罷了。但我試探了他,他的意思是等到功成名就,便納幾房美妾在身邊。”


    他沒說於寒舟的事,隻說是自己的意思:“祖母,您知道的,人是會變的。他此時說著,功成名就之後再納妾,但萬一他不到那一日就放縱呢?他心裏是有這個念頭的,想來規矩和約定難以束縛住他,待到那一日,表妹……”


    他說到後麵,自覺有些亂了,便住了口。


    他焦急的神態,落在了陶老太太的眼中,不禁沉吟起來:“要說,天底下不納妾的男子,少之又少。本來我是打算著,倘若舟舟三十歲未有子嗣,便許他納妾。但是聽你這話,不無道理,他隻怕受不了這拘束。”


    一個人,如果想要幹什麽,旁人去約束他,他當時迫於情勢應下了,卻必定會在心中埋下不滿。而這不滿,終有一日會爆發出來。到那時,於寒舟的日子必定不好過。


    陶老太太歎氣道:“尋了這麽久,也沒尋到個十全十美的。我的舟舟,實在是……”


    她想說,舟舟實在命苦。但天底下的女子,哪個不是這樣過來的?她自己是,她的幾個兒媳也是。往後,她的孫媳們也是。


    便是她的女兒,於寒舟的母親,當初陶老太太也是想找個完美的夫婿,結果那男人當時應得好好的,不過一年就納了妾,生下一個庶女,僅比於寒舟小半歲。


    她想給外孫女找個良人,然而挑來挑去,隻沒有合心意的。


    “再看看吧。”她歎氣道。


    陶直得了想要的答複,心情卻並沒有輕鬆幾分。王自念是他認識的人裏麵,比較規矩端方的了,再比他好的,他並不認得。


    於寒舟借了表弟一身行頭,還了他一套紙筆。事後,她叫丫鬟去成衣鋪子裏買了幾身,興致勃勃地穿上了,到陶直的麵前顯擺:“怎樣?可還英俊?”


    她每次換行頭,都是全套的,連妝都化好的。站在陶直麵前,從來是一個俊美的少年模樣。


    陶直每次都結舌,說不出一個“不好”。


    “你買這麽多做什麽?”陶直皺著眉頭道,“跟王家的親事已經算了,你不必再喬裝打扮出去了。”


    於寒舟便道:“哥哥,你要殺了陶備嗎?”


    陶直瞠目結舌:“你胡說什麽?”


    哪來的陶備?她自己捏造的名字,根本不存在的,何來“殺了”一說?


    “你不要再淘氣。”陶直說道,“上次帶你出去,已經很不守規矩了,你見好就收。”


    他每次想到她上次的表現,說的那些話,就頭大的不行。


    “我還沒教訓你,你上次都說的什麽?誰教你的?女孩兒家哪有說那些話的?”他瞪著眼睛,要教訓於寒舟。


    於寒舟攤了攤手:“那我要怎樣?大姑娘似的坐那裏不吭聲?那不露餡兒了?”


    陶直不禁沉默了。


    她雖然過分,卻很有用。王家公子的性情,就是她套話出來的。


    “上次就算了。”他瞪了她一眼,“以後我不會再帶你出去了,你死了心吧。”


    於寒舟沒有跟他鬧。她垂下眼睛,腳尖輕輕碾著地麵:“好。”


    陶直看著她這樣,心裏就有些不忍。他煩惱地拍了下額頭,歎氣道:“你不要這樣。女孩子家都是安安分分在家裏,我帶你出去過一次,你已經跟別人很不一樣了,還不高興什麽?”


    於寒舟心裏知道,這個表哥是個很好的人。她要讓陶備活起來,隻能從他這裏突破。


    “我知道。”她低著頭,繼續拿腳尖碾著地麵。


    她不撒嬌,不吵鬧,他說什麽她都乖巧應著,隻是舍不得走,卻也不求他,給他添麻煩,這讓陶直難受極了。想了想,他道:“你若喜歡什麽,我給你買回來好吧?”


    “表哥,”於寒舟抬起頭來,很認真地看著他,“我知道,我這樣不對,不守規矩,我不該穿成這樣,不該心野。可是,我難受,表哥。”


    她一雙眼睛漆黑而沉靜,並沒有濃鬱的難過流露出來。


    但就是因為這一點難過,反而讓人不忍。陶直硬著心腸,不搭話。


    於寒舟又道:“我一想到我最多兩年就嫁人了,成為別人家的媳婦,給別人生孩子,伺候別人的起居,照顧別人的生活,每天拘在內宅中,沒有人會再包容我的任性和不痛快,倘若我運氣好,丈夫會待我體貼一點,倘若我運氣不好,他會覺得我無理取鬧。”


    說到這裏,她咽了咽,才又開口,聲音多了一絲艱澀:“每個人都要過那樣的生活,我也會,我不怨,我隻是難過,我想再過幾天快活的日子。”


    她說著,垂下眼睛,伸手去扯他的袖子:“表哥,我想高興高興。”


    陶直聽得她這番話,一顆心像泡在酸水裏。


    他從前沒想過,為什麽女子的生活這樣艱難?為什麽不能像男子一樣自由快活,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他從前一次也沒想過,包括他母親的難過,他也隻是勸慰,覺得理所當然。但是現在,他看著長大的妹妹到了這一步,他頭一次意識到,女子這麽難。


    想過幾天痛快日子,就這麽難。


    “好。”他說。


    於寒舟猜到她這個親厚的表哥會答應她。但是當他真的答應了,仍舊感動無比,仰頭看著他道:“謝謝你,表哥,我一輩子記得你的好。”


    陶直差點給她弄得哭出來。他忍著鼻酸,瞪大眼睛看著她道:“你再不許胡鬧了!那些渾話,再不許說了!再叫我聽見一句,絕不再帶你出去!”


    “好的,表哥。”於寒舟微笑著道,“我聽表哥的話。”


    她現在頂著一副男子裝扮,這樣做出小女兒情態,叫陶直看得眼睛都要瞎了:“行了行了,快換回去,在家裏不許這樣打扮了。”


    “好的!”於寒舟痛快應了,跑了出去。


    陶直答應帶她出去,但於寒舟也沒有天天央著他,畢竟她一天到晚不見人影兒,也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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