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身手倒是靈活。顧易想著剛才少年一躍將鄭楊撲倒的畫麵,心中添了一筆。稟報到皇上跟前時,好壞都要說清楚。


    不多會兒,小夥計拿了紙筆來。


    於寒舟仍舊騎在鄭楊的背上,目光在人群中掃視一眼,落在顧易的身上。頓了頓,她露出一個笑容來:“這位公子一看便是有學問的人,可否請公子代筆,寫幾個字?”


    顧易一聽,心中有些猜測,這少年可能是想寫個保證,日後鄭楊不能回來再要銀子。他想著,自己也沒什麽事,寫便寫罷。


    便是沒有糾葛,一個陌生人請他幫點小忙,他也不會拒絕的。


    “可以。”他從人群中走出去。


    於寒舟笑了笑:“多謝公子。那麽,我說,您寫。”


    顧易提筆,她說一句,他寫一句。前麵寫著還正常,聽到後麵,手腕一頓,眼底滿是驚訝。


    他小看了她。


    於寒舟的這封保證書寫的很細。


    大意便是,某年某月某日,家住某某街,父親叫某某的鄭楊在知味樓同人發生糾葛,損壞了知味樓的財物,賠償銀子一百三十八兩。鄭楊保證,他是心胸寬廣的人,不會因此記恨,日後絕不回頭報複。如果以後有鄭家人、鄭家的親友、鄭家的下人來知味樓找麻煩,責任全在鄭楊身上,任何損毀他一力承當,雙倍賠償。


    “鄭公子,簽個名字吧。”於寒舟說道。


    說話時,她還騎在鄭楊的背上,並沒有放他起來,甚至連他的一隻手都沒放開。


    反正人都得罪了,得罪一點是得罪,得罪透也是得罪,於寒舟也就無所謂了。


    鄭楊氣得臉色鐵青。怎麽也沒想到,這小子寫出這樣一封無恥的保證書!


    他還想著,以後遲早找回來,叫她知道後悔!


    即便他自己不出麵,身邊的人總能出麵。沒想到,她這一封保證書,把姓鄭的都排除了,鄭家的親友和下人也排除了,他還能找誰?!


    今日被人按在地上奚落,他的臉都丟盡了,無論如何不肯簽。


    他不應聲,於寒舟便不放他,反而對顧易道:“不知公子名姓?可願在紙上留下名字,做個見證人?”


    顧易剛才就想,這小子太大膽了,此時聽了她的話,又想,這心思也太細膩了,連保證人都找了!


    他沒有拒絕。他瞧著,他若是拒絕了,其他人也會做見證人的。好人做到底,他點了點頭:“可以。”提起筆,邊寫邊道:“翰林院掌院學士顧林之子,顧易。”


    鄭楊本來沒看見顧易,這時聽到他的名字,頓時吃力地扭頭看過去。待看到顧易的模樣,臉頓時黑了。


    再抵賴下去,也沒好了。他黑著臉,掙了掙:“起來!”


    “鄭公子是要簽字了?”於寒舟問道。


    鄭楊黑著臉道:“囉嗦什麽!”


    於寒舟便放開他,起身。


    看著他把名字寫下,又按了手印,才笑道:“鄭公子慢走,歡迎常來。”


    人群中響起一陣哄笑。


    恐怕鄭楊以後都不會來了。出了這麽大的醜,他近期是不敢再出門了。回到家,還要被父親責罵一頓。


    事情比人們想的更嚴重,鄭楊被打了一頓後,立即送出京去了,想找麻煩也沒得找了。


    這是後話了。隻說於寒舟送走鄭楊後,便將那封保證書折好收入懷裏,對顧易笑著拱了拱手,又對圍觀的眾人拱了拱手:“今日多謝大家仗義執言,待會兒離開時請大家裝一包五香花生回家吃。”


    炒瓜子的那位貨郎,因著不去挑著擔子賣貨了,有心情在家研究,又炒出了一款極爽口的花生,很受歡迎。


    眾人拿了一包花生,高高興興地走了。


    走之前,心中不免覺得,這位知味樓的侄少爺可真厲害,別看平日裏笑嗬嗬的,逢人便是吉利話,碰上事兒居然扛得起來,還很機靈。


    她這事鬧得大,鄭家是再沒臉來鬧的了,尤其鄭家還有做官的,更要臉麵。鬧得這麽大,裝不知道都不行。


    事情了了,顧易便回去了,先是跟父親說了此事,顧學士目露喜色:“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少年的膽子倒是大。”


    顧易又稟報到皇上跟前,皇上得知此事後,有些滿意,有些不滿意。


    滿意的是於寒舟有膽識、有機智。不滿意的是,於寒舟缺乏仗義之心,眼看著貌美女子被輕薄,居然站在人群中看戲,是個自私冷漠之人。


    一旁的劉寧說道:“恐怕他瞧出我們是做戲了。”


    顧易一怔,朝他看過去,就見劉寧的眼神有些嫌棄:“演的太差了!”


    顧易一臉慚愧地低下頭,想著那時的情景,也覺得於寒舟可能看破了。


    “父皇,人就定了吧?”劉寧看向皇上道。


    皇上沒再說什麽,點頭應下來。


    主要是他覺得不是什麽大事,那平民小子既然有膽色有本事,兒子又執意,那就用他。


    他很快寫了聖旨,叫人頒發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舟舟: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t^t


    第191章 表妹12


    劉寧希望聖旨當天就頒發下去, 次日便成親,但這是不可能的。


    一個平民小子要當駙馬,沒有一點出眾之處, 沒有一點名聲在民間, 是說不過去的。況且公主大婚要準備的東西多了,至少也要三個月往上。


    劉寧自打確認於寒舟做“駙馬”後,便想好了怎麽為她營造名聲,沒想到於寒舟給了他一個驚喜, 都不用他準備,於寒舟自己就做了件出格的事。


    皇上傳了鄭侍郎,說道:“朕聽說你侄兒在京中鬧事, 卻被人打了, 還寫了封絕不報複的保證書?”


    鄭侍郎已經得知了此事,因為事情發生的地點是知味樓, 人來人往的地方,還有許多讀書人在那裏吃飯,事情很快就傳入他耳中。他教訓過自己的弟弟了, 自己弟弟也把孩子打了一頓。


    他沒想到這件事會傳入皇上耳中, 很是羞愧地跪下:“家教不嚴,臣無能。”


    皇上不輕不重地敲打了他幾句,就叫他回去了。


    皇上派人在暗中推動, 這事很快在京中散播開來, 知味樓和侄少爺的名聲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與此同時,阮家的門檻快被踏破了, 許多人家登門說親,要將女兒嫁給於寒舟。


    阮老爺哭笑不得, 他哪有什麽侄兒?那分明是他的女兒。不論什麽樣的人家來說親,通通以孩子年歲還小,先立業再成家,給婉拒了。


    這天晚上,阮老爺對阮夫人說:“如今我倒真希望舟舟是個兒子了,她是有些本事的,隨我。”


    阮夫人道:“咱們舟舟自來就是有主意的人,從前一心栽在遠兒的身上,不顯罷了。如今一心用在酒樓上,可多麽出色!”


    現如今,兩人再也沒有嫁女兒的念頭。這麽好的孩子,當然要留在家裏,頂立門戶,繼承香火!


    又說起蕭鴻遠來,他近日很是讓蕭夫人發愁,因為他看上一個窮苦人家的姑娘。那姑娘是個有誌氣又有主意的,小小年紀,帶著母親和弟弟過活,還供弟弟讀書。


    叫阮老爺來說,有誌不問出身,那姑娘的家境固然不好,卻有眼光,又有些本事,在京中做些小生意,如果蕭鴻遠喜歡,娶回家也無妨。但是蕭夫人不願意,她想給兒子娶個好些的,家裏為此鬧得不可開交。蕭夫人還來阮家,跟兄嫂哭訴,又說要娶於寒舟。


    阮夫人連氣都生不出來,她女兒如今是誰也不嫁的,別說是蕭鴻遠了,就算皇子要娶她做皇妃,夫妻兩個都不稀罕的。


    話才說到這裏,第二日,聖旨就來了。


    從宣旨的太監進門,到聖旨讀完,阮老爺的腦子都是蒙的。


    怎麽回事?皇上為什麽看上舟舟了,還讓舟舟做駙馬?不是說福安公主很受寵愛嗎?怎麽看上他們這樣的人家?


    聖旨上寫的大意是,阮州勇敢機智,不畏權貴,小小年紀有勇有謀有傲骨,品行良好,容貌出眾,堪配公主,擇為駙馬。


    阮老爺難以置信,福安宮主乃是皇後所出,一出生就有了封號,是極受寵的公主,怎麽卻要擇一平民小子做公主?


    他整個人都要昏過去了,浩蕩隆恩,他們阮家接不起啊——沒有阮州,隻有阮如舟!


    “隆恩浩蕩,阮老爺高興傻了?”宣旨的太監噙著笑意說道。


    阮老爺的臉色煞白,伏在地上道:“草民,草民——”


    在他後麵,於寒舟碰了碰他,然後抬起頭道:“做夢都不敢想會有這等天大好事掉在頭上,我伯父高興傻了。”又去碰阮老爺,示意他接旨。


    阮老爺不想接。這聖旨接了,他們便是欺君之罪。


    “接吧。”於寒舟低聲道。


    此時離鄭楊那件事已過去七八日,於寒舟直覺想到了那日出現在知味樓的大美人,以及顧易。


    本來,大美人對她的幾次試探,讓她以為大美人要將族中姐妹下嫁於她。但是最後那天,也就是鄭楊挑事的那日,顧易“調戲”大美人,結合顧易的身份,以及大美人的穿著、身姿、氣度、容貌等,再想到今日的聖旨——


    於寒舟覺得,大美人就是公主。


    隻有這個原因,顧易才在“調戲”她時束手束腳,小手都不敢碰,衣角都不敢碰。而且,這等小事竟然會傳入皇上的耳中,絕不是皇上閑得無聊,而是大美人自己的意思,她要嫁給她!


    抗旨不接是什麽下場,於寒舟沒有見過皇上,隻覺得離他們這樣的小民很遙遠。可是她見過公主,直覺那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她敢抗旨不接,不論是什麽理由,恐怕公主都不會高興。


    惹怒一個驕傲肆意,說出宮就出宮,連麵都不蒙,行事恣意的公主,會是什麽結果?於寒舟說不好。況且她心中懷疑,公主要嫁給她的用意。


    她不是看扁自己。隻是,她自己就是女子,她懂得女子的心意。這個年紀的女子,喜歡的是高大、英俊、有才學、有氣度的男子。而她呢?矮小,單薄,大字不識幾個,門第不高,還是個“小兒”。公主除非是眼瞎,否則怎麽會看上她?


    那麽,如果公主不是看上她,為什麽選擇她做駙馬?


    讓她喜當爹?


    畢竟,她是小民,身後什麽權勢都沒有,敢動一點不好的念頭,全家死光光。就算喜當爹,也不敢有半個字的怨言。


    於寒舟心中想過很多,最終覺得,至少眼下不能抗旨不接。


    “伯父。”於寒舟又碰了碰阮老爺。


    阮老爺這時已經冷汗滿身了,在女兒的催促下,顫著手接了聖旨:“草民接旨,謝主隆恩。”


    宣旨的太監這才鬆開一直擰著的眉頭,笑得殷切:“阮老爺好福運,有個好侄子。”


    阮老爺心裏苦笑,能夠尚公主的確是求不來的福分,可是這福分他們消受不起啊!


    “方才失禮了,實在是沒想到……”阮老爺拿出手帕擦冷汗,賠笑道。


    太監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眼,忽然道:“不是說阮老爺家還有個女兒,等著招贅的?怎麽今日不見?”


    阮老爺心中咯噔一下,好在他本來臉色就嚇白了,這時便不大顯了:“小女去她姑母家做客了,並不在家,請公公恕罪。”


    “無礙,無礙。”太監也不過是隨口一問,當下擺了擺手,而後笑著對於寒舟施了一禮,“日後再見,便要恭稱一句駙馬爺了。”


    於寒舟還撐得住,在場也隻有她還能笑得自然些:“您客氣。”


    她送太監出門,塞了個荷包給他,說道:“可否請公公給公主傳句話,三日後,我在知味樓等她?”


    隻是傳句話而已,公主去不去,是公主的事,太監知道這位是未來的駙馬爺,樂得做這個人情:“好嘞。”


    送走了太監,於寒舟再回到院子裏,家裏已經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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