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布林·米斯的住宅位於端點市一個還算淳樸的社區,基地所有的知識分子學者,以及任何一個愛讀書讀報的人,對於米斯的住宅都不陌生。不過每個人的主觀印象卻不盡相同,這要看他們所讀到的報道出自何處而定。


    對於一位心思細密的傳記作家,它是“從非學術的現實隱遁的象征”。一位社會專欄作家,曾經以過分感情化的流利話語,提到室內“雜亂無章、可怕的雄性氣氛”。一位博士曾經直率地描述它“有書卷氣,但是很不整齊”。一位與大學無緣的朋友曾說:“隨時都可以來喝一杯,你還可以把腳放在沙發上。”一位生性活潑、喜歡賣弄文采的每周新聞播報員,有一回提到:“冒瀆、激進、粗野的艾布林·米斯,他家的房間顯得硬邦邦,實用而毫不荒謬。”


    現在,貝妲自己也在心中評價著這個住宅。根據她的第一印象,這個家隻適用於一個形容詞,那就是“邋遢”。


    除了剛到基地的頭幾天之外,他們在拘留期間受到的待遇都還不錯。她感覺,在心理學家的家中等待的這半個鍾頭,似乎比過去那些日子還要難熬得多——也許自己正在被人暗中監視呢!至少,她過去一直都能跟杜倫在一塊。


    如果不是馬巨擘的長鼻子垂了下來,露出一副緊張得不得了的表情,這種迫人的氣氛可能會使她感到更難過。


    馬巨擘並起細長的雙腿,頂著尖尖的、鬆弛的下巴,仿佛恨不得自己能縮成一團,然後消失。貝妲不禁伸出手來,做了一個溫柔而自然的手勢為他打氣。馬巨擘卻嚇得縮了一下身子,然後才露出微笑。


    “毫無疑問,我親愛的女士,似乎直到現在為止,我的身子還不肯相信我的腦子,總是以為別人還會伸出手來打我一頓。”


    “你用不著擔心,馬巨擘,有我跟你在一起,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小醜的視線悄悄轉向貝妲,然後又很快地縮回來:“可是他們原先都不讓我跟你——還有您那位好心的丈夫在一塊。此外,我還想告訴您,不過您也許會笑我,可是失去了你們的友情,我感到十分寂寞。”


    “我不會笑你的,我自己也有這種感覺。”


    小醜顯得開朗多了,他將膝蓋抱得更緊,謹慎地問:“這個要來看我們的人,您還沒有見過他吧?”


    “是啊,不過他是一個名人,我曾經在新聞幕中看過他,也聽到過好些關於他的事情。我想他是一個好人,馬巨擘,他不會想傷害我們的。”


    “是嗎?”小醜仍然顯得坐立不安,“親愛的女士,也許您說得對,可是他以前曾經盤問過我,他的態度粗魯,嗓門又大,嚇得我忍不住發抖。他滿口都是古怪的言語,對於他問我的問題,我使盡了吃奶的力氣,嘴巴裏也吐不出半個字——從前有一個說書人,他看我愣頭愣腦,就唬我說在這種緊張的時刻,心髒會塞到氣管裏頭,讓人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這一次,我幾乎相信了他的話。”


    “不過現在情況不同了,現在我們兩個應付他一個,他沒有辦法把我們兩個人都嚇倒,對不對?”


    “說得也是,我親愛的女士。”


    此時不知從哪裏傳來砰的一下關門聲,接著就是一陣咆哮由遠而近。當咆哮聲到達門外時,凝聚成了凶暴的一句“給我從這兒的滾開!”門口立即閃過兩名穿著製服的警衛,一溜煙就不見了。


    艾布林·米斯皺著眉頭走進房間,先將一個包得很仔細的東西放到地板上,然後再走過來,跟貝妲隨便握了握手。貝妲則以男士的握手方式回敬,用力地搖著對方的手。


    當米斯轉向小醜的時候,又不禁回頭望了望貝妲,目光在她的身上停了許久,臉上露出讚許的神色。


    他問貝妲:“結婚了?”


    “是的,我們辦理過合法的手續。”


    米斯頓了頓,又問:“感到滿意嗎?”


    “目前為止很滿意。”


    米斯聳了聳肩,又轉身麵向馬巨擘,然後打開那包東西,問道:“孩子,知道這是什麽嗎?”


    馬巨擘幾乎立刻從座位中彈跳起來,一把抓住那個多鍵的樂器。他撫摸著上麵無數的圓凸按鍵,突然興奮地向後翻了一個筋鬥,差點把旁邊的家具都撞壞了。


    他興奮得哇哇大叫:“一把聲光琴!而且做得那麽精致,簡直可以讓死人都心花怒放。”


    他細長的手指慢慢地、溫柔地撫摸著那個樂器,然後又輕快地滑過鍵盤,手指輪流按下一個接一個的按鍵。空中便出現了柔和的薔薇色光輝,剛好充滿了每個人的視野。


    艾布林·米斯說道:“好啦,孩子,你說過你會玩這種樂器,現在有機會了。不過,你最好先把音調好,這是我從一家博物館借出來的。”


    然後米斯轉身向貝妲說:“據我所知,基地上沒有一個人會伺候這玩意兒。”


    他向貝妲靠近了些,又急促地說:“沒有你在場,小醜什麽都不肯說,你願意幫我嗎?”


    貝坦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米斯說,“他的恐懼狀態幾乎已經定型,我怕他的精神耐力無法承受心靈探測器。如果我想從他那裏得到任何信息,必須先讓他感到絕對的安然自在。你了解嗎?”


    貝妲又點了點頭。


    “我帶來的這個聲光琴,就是我計劃中的第一步。他說過他會演奏這種樂器,根據他現在的反應,我們幾乎可以確定,這玩意兒曾經帶給他極大的快樂。所以,不論他演奏得是好是壞,你都要顯得很有興趣、很欣賞的樣子。然後,你要對我表現出友善和信任。而最重要的一點是,每件事都要看我的眼色行事。”


    米斯又很快地瞥了馬巨擘一眼,看到他正蜷縮在沙發的一角,熟練而迅速地調整著聲光琴的內部機件,一副全神貫注的樣子。


    米斯恢複了普通交談的口吻,對貝妲說:“你聽過聲光琴的演奏嗎?”


    “隻有一次,”貝妲也用很自然的口氣回答,“是在一場珍奇樂器演奏會中,但是我並不特別喜歡。”


    “嗯,我猜那是因為表演的人不夠理想,如今幾乎沒什麽真正一流的演奏者。比起其他的樂器,比如說多鍵盤鋼琴,這種聲光琴並不需要全身上下如何協調,也就並不一定需要靈巧的心智。”然後他壓低了聲音說,“這就是為什麽對麵那個皮包骨頭的人可能會演奏得比你我想像中的都要好。有過半數的出色演奏家,在其他方麵簡直就是白癡。心理學之所以這麽有意思,就是因為這種古怪的現象還真不少。”


    然後,他很明顯地想要製造輕鬆的氣氛,又繼續賣力地說:“你知道這個怪裏怪氣的東西用的是什麽原理?我特地研究了一下,目前我得到的結論是——它所產生的電磁輻射根本不需要觸及視神經,就可以直接刺激腦部的視覺中樞。事實上,也就是製造出一種原本不存在的感覺。你仔細想想,還真是挺神奇的。至於你聽到的音樂,那倒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不外是經過耳鼓、耳蝸的作用,但是——噓!他準備好了,請你踏一下那個開關,在黑暗中效果會更好。”


    整個房間頓時陷入一片昏暗,馬巨擘看來隻是一小團黑影,艾布林·米斯則是有著沉重呼吸聲的一大團。貝妲滿心期待地瞪大了眼睛,但是起初什麽也看不到。空氣中隻存在著細微纖弱的顫動,音階毫無規律地越爬越高,在極高處徘徊一陣子之後下降,音量也陡然增高,然後猛撲下來撞碎在地板上,猶如紗窗外響起的一聲巨雷。


    隨著四下迸濺的旋律,一個色彩變幻不定的小球漸漸變大,在半空中爆裂成許多無形的團塊,一起盤旋而上,然後再迅速下落,如同錯綜複雜的花式弧形彩帶。接著團塊又凝聚成無數顆小珠子,每個珠子的色彩都不相同——到了這個時候,貝妲才終於看出一點名堂。


    她發現如果閉上眼睛,彩色的圖案反而更加清晰。她叫不出這些色彩的名字,而每顆彩珠的每個小動作都帶著特有的節奏。最後,她注意到彩珠其實並不是珠狀,而是許多小小的人形。


    小小的人形,又好像是小小的火苗,無數的人形在舞蹈,無數的火苗在閃耀,忽而從視線中消失,不一會兒又無端地重現。相互之間不斷交換著位置,然後再聚集起來,幻化成新的色彩。


    貝妲不禁想到,晚上如果將眼睛使勁閉上,直到眼睛生疼,再睜開來耐心凝視,就會看到類似的小彩珠。她又聯想到一些熟悉的景象——顏色不停變幻的碎花布在麵前掠過,許多同心圓同時收縮,還有顫動不已的變形蟲等等。隻不過如今眼前的景象規模更大,更變化多端——每顆小彩珠都是一個小小的人形。


    他們成雙成對向她撲來,她嚇得倒抽了一口氣,趕緊抬起雙手。但是他們一個個翻滾開來,不一會兒,貝妲就處身於一場耀眼的暴風雪中心。冷光躍過她的肩頭,如滑雪一般來到她的手臂,再從她僵凝的手指激射出去,在半空中緩緩聚集成閃亮的焦點。除了這些光影之外,還有上百種樂器的旋律,如泉水般淙淙流過,直到她分辨不出究竟哪些是光影,哪些是樂音。


    貝妲很想知道,艾布林·米斯是否也看到了相同的景象,如果不是的話,他看到的又是些什麽呢?這個疑問一閃而過,然後——


    她又繼續凝視著,那些小小的人形——他們真的是小小的人形嗎?其中,有許多紅發的少女,但是旋轉屈身的動作太快了,根本看不清楚。她們一個抓著一個,組成了星形的隊形,然後一起開始旋轉。音樂變成了模糊的笑聲——是女孩們的笑聲——開始在貝妲耳中響起。


    星形一個一個靠攏,彼此互相照耀,再慢慢地聚合起來——由下而上,一座宮殿迅速形成,每一塊磚都是一種特殊的色彩,每一種色彩都閃閃發光,每一道閃光都不斷變幻著花樣。她的目光遂被引導向上,仰望那二十座鑲著寶石的尖塔。


    此時,一道光焰激射而出,在半空中回旋飄揚,織成一張無形巨網,將所有的空間網羅在內。從網中又伸出了明亮的細嫩枝條,開始向上生長,在瞬間開枝散葉,每一棵樹木都唱出自己的歌。


    貝妲就坐在正中央,音樂在她的周圍迅疾噴濺,以抒情的步調四散紛飛。她伸出手來,想要觸摸麵前一棵小樹,樹上的小穗立即向下飄散,消失得無影無蹤,帶起一陣清脆悅耳的鈴聲。


    音樂中突然加入了二十個鐃鈸,同時,一大團火焰在貝妲麵前噴湧而出,然後沿著無形的階梯,一級一級傾瀉下來,盡數流向她的裙邊,在那裏飛濺並迅疾地流開。她的腰肢立刻被火紅的光芒圍繞,裙邊升起了一道彩虹橋,橋上有好些小小的人形。


    一座宮殿,一座花園,一望無際的彩虹橋,上麵有無數小小的男男女女,全都隨著弦樂莊嚴的節奏起舞,最後一起向貝妲擁過來……


    接著的變化似乎先是令人驚訝的停頓,然後又出現了躑躅不前的動作,繼而是一陣迅速的崩潰。所有的色彩立時遠遁,集中成一個旋轉的球體,漸漸上升,越縮越小,最後終於消失。


    最後,又隻剩下了一片黑暗。


    米斯伸出大腳探著踏板,然後一腳踩下,明亮的光線立刻射進屋內,但那隻是平淡無趣的太陽光。貝妲不停地眨著眼睛,直到眼淚淌了出來,她仿佛失去了什麽心愛的東西,顯得萬分依依不舍。


    艾布林·米斯矮胖的身軀一動不動,仍然維持著雙眼圓睜、瞠目結舌的表情。


    隻有馬巨擘一個人眉飛色舞,他興奮地輕哼著歌,抱著聲光琴愛不釋手。


    “我親愛的女士,”他喘著氣說,“這把琴的效果真可說是出神入化,在平衡與效果方麵,它的靈敏和穩定幾乎超出我的想像。有了這把琴,我簡直可以創造奇跡,我親愛的女士,您喜歡我的作品嗎?”


    “這是你的作品嗎?”貝妲小聲地問,“你自己作的?”


    看到她吃驚的模樣,馬巨擘的瘦臉不禁漲紅了,一直紅到長鼻子的尖端。他趕緊說:“貨真價實是我自己一個人作的,我親愛的女士。騾並不喜歡它,可是我常常、常常從這首曲子中自得其樂。那是我小時候,有一次,我看到了一座宮殿——一座巨大的宮殿,外麵鑲滿金銀珠寶——我是在嘉年華會的時候,從遠遠的地方看見的。裏頭的人穿著華麗無比的衣裳,我做夢也想不到有那麽華麗的衣裳,而且每個人都高貴顯赫,後來我再也沒有見到過那麽高貴的人,即使在騾的身邊時也沒見過。我所作的這個曲子,其實模仿得十分拙劣,可是我的腦子不靈光,不能讓我表現得更多更好。我為這首曲子取了個名字,叫做‘天堂的記憶’。”


    當馬巨擘滔滔不絕地說著的時候,米斯終於回過神來。等到馬巨擘說完了,米斯馬上問他:“來,來,馬巨擘,你願不願意為其他人做同樣的表演?”


    小醜愣了一下,然後退了一步,用發抖的聲音說:“為其他人?”


    米斯大聲說道:“在基地的大型音樂廳,為數千人表演。你願不願意做自己的主人,受到眾人的尊敬,並且可以賺很多錢,還有……還有……”


    他的想像力到此為止了,幹脆就說:“還有一切的一切,啊?你怎麽說?”


    “但是我又怎麽可能做到這些呢?偉大的先生,我隻是一個可憐的小醜,世上的好事永遠沒有我的份。”


    心理學家深深吐了一口氣,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又說:“可是你很會表演聲光琴啊,老弟。隻要你願意為市長、還有他的聯合企業好好表演幾場,這個世界就是你的了。你喜不喜歡這個主意?”


    小醜很快地瞥了貝妲一眼,又問:“她會陪我一塊去嗎?”


    貝妲笑道:“當然會啦,小傻瓜。你馬上就要名利雙收了,現在我怎麽可能離開你呢?”


    “我要全部獻給您。”馬巨擘認真地答道,“其實,即使將整個銀河的財富都獻給您,也還不足以報答您的恩情。”


    “不過,”米斯像是隨口說道,“希望你能先幫我一個忙……”


    “做什麽?”


    心理學家頓了一下,然後微笑著說道:“小小的表層探測器,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傷害,隻會輕輕接觸你的大腦表層,其他什麽地方都碰不到。”


    馬巨擘的眼中立刻顯露出無比的恐懼:“千萬別用探測器,我曾經見過它的厲害,它會把腦漿吸幹,隻留下一個空腦殼。騾就是用那種東西對付叛徒,結果那些人全成了行屍走肉,在大街小巷四處遊蕩,直到騾大發慈悲,把他們殺死為止。”


    說完,他舉起雙乎將米斯推開。


    “你說的那種是心靈探測器,”米斯耐著性子解釋道,“即使是那種探測器,也隻有在誤用的時候才會造成傷害。我所用的這台是表層探測器,連嬰兒也不會受傷。”


    “他說得沒錯,馬巨擘,”貝坦勸道,“這樣做隻是為了對付騾,好讓他永遠別想接近我們。等把騾解決之後,你我這下半輩子都能過著榮華富貴的日子。”


    馬巨擘伸出了抖個不停的右手:“那麽,您可不可以抓著我的手?”


    貝妲用雙手握住他的右手。小醜於是瞪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對閃閃發光的電極板向自己的頭顱漸漸接近。


    在茵德布爾市長私人的起居室中,艾布林·米斯坐在一張過分奢華的椅子上。他仍舊表現得隨隨便便,對於市長的禮遇一點也不領情。市長今天顯得坐立不安,米斯卻隻是冷眼盯著矮小的市長,一點都沒有表現出同情他的意思。


    米斯將抽完的雪茄丟到地上,又掏出一根,咬斷了尾部,噗的一聲吐出一團煙絲。


    “順便告訴你,茵德布爾,如果你正在安排下回在馬洛大廳舉行的音樂會,那麽隻要把這個瘦小的畸形人找來,叫他為你表演聲光琴就行了。你可以把那些演奏電子樂器的人全都踢回臭水溝裏頭。我告訴你,茵德布爾,那簡直不像是人間的音樂。”


    茵德布爾不高興地說:“我把你找來,不是要請你為我上音樂課的。騾的底細究竟如何?我要聽的是這個,騾的底細究竟如何?”


    “騾啊?這個嘛,我會告訴你的——我使用了表層探測器,不過隻得到一點點資料。我根本不能用心靈探測器,那個畸形人對心靈探測器有盲目的恐懼感,如果硬要使用的話,一旦電極接觸到他,所產生的排斥也許會令他精神崩潰。無論如何,我帶來了一點消息——請你別再敲指甲好不好——


    “首先,我們不用過分強調騾的體能。他也許很強壯,不過那個畸形人所說的關於這方麵的神話也許被他自己的恐怖記憶放大了很多倍。據說騾戴著一副古怪的眼鏡,他的眼睛能殺人,這很明顯地表示他具有超人的精神力量。”


    “這些我們早就知道了。”市長不耐煩地說。


    “那麽探測器證實了這一點。然後從這裏出發,我開始用數學來推導。”


    “所以呢?你要花多久時間?你這樣子喋喋不休,我的耳朵快被你吵聾了。”


    “據我的估計,大約再有一個月,我就可以有些結果告訴你。當然,我也可能無法做到。但是又有什麽關係呢?如果這一切都在謝頓的計劃之外,那我們的機會簡直太小了,真是太小了。”


    茵德布爾轉向心理學家,惡狠狠地說道:“你騙人。你這個叛徒,現在給我逮到狐狸尾巴了。你還敢說你跟那些製造謠言的壞蛋不是一夥兒的?你們散播失敗主義,搞得基地人心惶惶,讓我的工作變得加倍困難。”


    “我?我?”米斯的怒火也漸漸升了起來。


    茵德布爾對著他賭咒:“星際塵雲在上,基地將會勝利的——基地一定會勝利的!”


    “縱使我們在侯裏哥吃了敗仗?”


    “那不是吃敗仗,你也相信那些滿天飛的謊言嗎?那是由於我們兵力懸殊,而且內部還有人叛變……”


    “是什麽人煽動叛變?”米斯以輕蔑的口氣問道。


    “就是貧民窟裏那些滿身虱子的民主分子。”菌德布爾回敬他一陣大吼,“民主分子的細胞滲透進了艦隊,他們簡直無孔不入,這件事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雖然大部分的細胞都被鏟除了,但是難免有漏網之魚,這就足以解釋為什麽會有二十艘船艦竟然在會戰的最高潮突然投降。也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會被打敗的。


    “所以說,你這個出言不遜、舉止粗野、頭腦簡單的所謂愛國者,你跟那些民主分子到底有什麽牽連?”


    艾布林·米斯卻隻是聳聳肩,自顧自地說:“你這是在胡說八道,你知道嗎?那麽後來的撤退又怎麽說呢?西維納又怎麽會淪陷了一半?也都是民主分子的傑作嗎?”


    “不,不是民主分子。”小個子的市長尖聲笑道,“是我們主動撤退——過去基地每逢遭到攻擊,一律都會以退為進,直到曆史不可抗拒的發展變得對我們有利為止。事實上,我已經看到了結果。由民主分子組成的所謂‘地下組織’已經發表了一項聲明,宣誓要和政府聯合行動,槍口一致對外。這可能是一個陰謀,為了掩護另一個更高明的詭計,但是我卻可以將計就計,不論那些混賬叛徒打的是什麽主意,這項聯合行動可以大肆宣傳一番。更好的是……”


    “更好的是什麽,茵德布爾?”


    “你自己想想看——就在兩天以前,所謂的‘獨立行商協會’已經向騾宣戰。因此,基地的艦隊一下子就增加了千艘星艦。你懂了吧,這個騾做得太過分了,他趁著我們內部分裂不和的時候,想要坐收漁翁之利,可是麵對他的來犯,我們卻再度團結起來,再度變得強大無比。他最後非輸不可,這是不可抗拒的——曆史總是如此發展。”


    米斯仍然懷疑地說:“那麽你的意思是說,謝頓甚至連無法預料的突變種也考慮到了。”


    “突變種!我看不出他和人類有什麽不同,你也不可能看得出來。我們聽到的,隻有一個叛變的上尉、兩個異邦年輕人,還有一個笨頭笨腦的小醜,這四個人的胡說八道而已。你忘記了最有力、最重要的證據——你自己的證據。”


    “我自己的?”米斯頓時吃了一驚。


    “你自己的——”市長嘲笑道,“你說過,再過九個星期,謝頓就要在穹隆中出現了,這代表什麽?代表將有一個危機。如果騾發動的攻擊不算是真正的危機,那麽什麽又是真正的危機呢?謝頓又為什麽要出現?回答我,你這個大肉球。”


    心理學家又聳聳肩:“好吧,如果這樣想能夠讓你心安的話。不過,請你幫個忙,為了預防萬一……萬一老謝頓發表了演說,結果卻出乎我們意料之外——請你讓我也出席這個集會。”


    “好吧,現在你可以滾了。這九個星期之中,別讓我再看到你。”


    “我真是求之不得,你這個又幹又癟的大爬蟲。”米斯一麵走,一麵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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