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隻是簡單的侯府家事。


    她紅著小臉義正嚴辭說了這麽多話,有點害羞地微微喘氣,一抬頭看到顧懷璋正含笑望著她,眸中滿是寵溺和鼓勵,便上前怯生生地拉住顧懷璋的大手道:“而且……而且江戈是王爺麾下很得力的人,若是他被小人所傷一蹶不振,對王爺也很不利,對……對吧?”


    顧懷璋知曉權貴高門為奪家產的鬼蜮伎倆,但他從不會主動插手,一是不想沾染這些烏七八糟的瑣事,二是他向來界限明晰,對人常是疏離冷漠,不願過問旁人的私事。


    但楊芙說的每個字他都覺得極有道理,而且楊芙說話時眼睛亮晶晶的,小身子挺得筆直,顧懷璋覺得她正經的模樣有幾分陌生,但愈發讓他心動愛憐。


    所以此事顧懷璋下定決心要出手。


    “你說得當然對。”他把楊芙抱坐在自己大腿上,輕聲道:“我聽阿芙的號令行事。”


    楊芙一怔。


    她是有上一世經曆的人,對將要發生的事情自然清楚明晰,但顧懷璋卻還身在局中,楊芙本還有所顧慮,沒曾想顧懷璋問也不問就下意識地選擇相信。


    楊芙想了想道:“王爺送陛下的壽禮定了麽?”


    “也沒什麽特別。”顧懷璋淡淡道:“一對兒金玉如意。”


    楊芙仰起臉想了想,決定從壽禮上入手:“那……阿芙再給王爺添置一件吧。”


    第66章


    春日正濃時, 京城迎來了今年的萬壽節。


    皇帝喜歡熱鬧,又因萬壽節恰在天氣晴好的春日, 每次過壽辰時都要辦一場馬球賽, 久而久之, 馬球賽已成萬壽節的重頭戲。


    顧懷璋這半個月每日都會和楊芙一起練練馬球, 球技提升不少,雖說不是數一數二, 但至少不丟人了。


    顧懷璋和楊芙照例晨起入宮,給皇帝祝壽。


    眾人到了許久,皇帝才現身, 他今日穿著八團龍袍,比之前楊芙見他時威嚴許多, 但眉宇間似有倦意, 查閱賀禮時也興致不高。


    走到顧懷璋身旁時,皇帝的麵色和藹了一些,指著玉如意道:“這是阿璋送來的賀禮?很是精致。”


    顧懷璋答了聲是, 又道:“臣還送了陛下一幅畫。”


    說罷打開玉如意旁的畫軸, 畫卷落下,宣紙上畫了一大一小兩隻豹子, 一前一後蟄伏在林間, 它們的姿態和用色並不凶猛,反而有種互相照拂的溫存,兩個豹子的目光齊齊盯著前頭老虎。


    皇帝看了那畫半晌,眸間似有沉思:“阿璋, 這兩個豹子是父子麽?”


    “不,是兄弟。”顧懷璋淡淡答道:“猛禽捕獵,也常常要結伴而行,畢竟林中多危,兄弟和睦相助,更易震懾強敵。”


    “兄弟相助?”皇帝玩味著這四個字,看這畫的眼神露出驚喜:“阿璋,這是朕今年最喜歡的賀禮,朕改日讓人把它移在東暖閣的屏風上。”


    邊疆外地環伺,永王和懷王卻仍在爭鬥不休,皇帝深感疲憊,顧懷璋送的畫再次勾起他對兄弟同心的期許,他自然愛不釋手:“阿璋,你如此懂朕喜好,朕要好好賞你,說吧,你有什麽想要的恩典?”


    “臣不敢居功。”顧懷璋笑了笑,把站在他身側的嬌小女子推出來:“這是阿芙所畫,臣是借花獻佛。”


    怪不得畫中的猛禽並不凶猛,原來是女子所畫。


    皇帝一驚,探尋的目光從楊芙臉上一掠而過:“阿芙,這是你畫的?你怎麽會畫這幅畫?那……你可有什麽想要的?”


    “阿芙未出嫁時,受到哥哥和小姑姑的很多疼愛,前幾日隨王爺前去打獵,看到這對兒豹子友愛,便想著回家畫出來。”楊芙紅了臉,在眾人的目光中有點害臊:“阿芙沒有什麽想要的,隻想著世上的兄弟姊妹若都能和和睦睦就好了,若是有心懷歹意的不兄不悌之人,還請皇上重重責罰,給天下人做個警示!”


    猛禽都有兄弟相親的天性,人如果沒有的話,那真是連禽獸都不如了。


    這樣的人自然該好好教訓!


    皇帝前幾年喜歡平衡之術,縱容永王和懷王相爭,這幾年歲數漸大,很厭倦兩個兒子的爭鬥,楊芙送的畫說的話都恰恰中了他此時的心意。


    他點點頭,讚賞地看向楊芙:“好,就按阿芙說得去辦!”


    楊芙很認真的點點頭,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純稚的笑意,好似小孩子被獎勵了一顆甜甜的糖。


    皇帝心裏更是偏疼這嬌柔善良的小姑娘幾分。


    檢閱完賀禮,眾人一起來到了馬球場。


    馬球場在宮中西北角,因為皇帝喜歡蹴鞠和打馬球,宮中的這片地方既是蹴鞠場,又是馬球場。


    馬球場的主賽場是塊大約20畝的長形沙地,頭戴纓鐵盔帽的侍衛們立在沙地四周,賽場正北方是高起的看台,皇帝和貴眷們陸續在此處落座。


    江戈和顧懷璋一隊,正在場邊給一頭極為雄健的黑馬梳理毛發。


    顧懷璋掃了一眼他腰部的革帶,上頭果然懸掛著一個排穗香囊。


    顧懷璋叫住江戈:“這裏頭裝了什麽?”


    江戈朝他抱了抱拳,低頭笑了笑:“王爺安好,這個香囊麽……應該是薄荷吧?氣味挺清涼。”


    他頓了頓,看看顧懷璋的麵色:“王爺若是有興趣,我下次讓家人給您做一個。”


    “不必麻煩。”顧懷璋麵色淡淡的:“把你的給我,我拿出幾個香料包回去配一下。”


    “啊……”江戈有些發怔,但還是迅速地解下香囊:“王爺請用。”


    顧懷璋接過,打開香囊口拿出幾塊香料,又把香囊紮緊原樣遞給了他:“多謝。”


    江戈把香囊係在腰上,神色有幾分怔忡,王爺有這麽喜歡他的香囊麽?


    鼓聲陣陣,場上的幾個男子操著半月型球杖分列兩側,一隊帽頂綴有紅纓,一隊藍纓,以此區分兩隊球手。


    拳頭大小的木球迎風落入球場,眾人躍馬揚鞭,開始追逐。


    進入比賽沒多久,紅纓那一隊已遙遙領先,江戈縱馬狂奔,駕馭的黑馬如一道閃電般在場中縱橫突擊,揚手之間接連接球,贏得看台上陣陣叫好,還有不少女孩因為太過激動,把手帕拋擲到場內。


    楊芙也禁不住頻頻望向江戈,有了上一世的記憶,她唯恐出事,神情不由自主地緊繃。


    顧懷璋策馬在場,目光仍止不住瞥向楊芙,隱隱約約地,他看到她的目光總是追逐著場上的江戈,還隨著眾人在江戈進球時拍了拍手。


    她很喜歡看進球麽?


    顧懷璋緊握手中的球杖,抿了抿唇,雙腿一夾馬腹,如離弦箭矢般衝向了場中人群。


    顧懷璋不精通球技,是因為總是掌握不好球杖的力度,很難在遠處讓球在一擊之下飛入球門,但他的騎術卻是場中最好的,借助純熟的縱馬,顧懷璋直接奔至馬球左側,一路疾馳直接護送馬球進網,他騰馬掠過時敏捷迅速,眾人根本無法招架,更別說靠近馬球了。


    借助騎術,顧懷璋連連得分,春日的陽光拂過他飛揚的袍擺,真是神采淩雲,讓人移不開視線。


    看台上喊聲如潮,不少貴女都在為他呐喊。


    顧懷璋不動聲色地看向楊芙,離得遠,隻能望見她很開心地在鼓掌。


    搶了江戈風頭的顧懷璋這才滿意地策馬離場。


    上一場結束,稍作休整,就要進行第二場了。


    休整時,江戈擦著汗笑著對顧懷璋道:“原來王爺的馬球打得這般好。”


    “僥幸。”顧懷璋掃了一眼他的馬:“它似乎出了些狀況?”


    江戈身側的馬兒噴著響鼻,前蹄不斷刨地,滿是焦灼的模樣。


    “它一向很乖的。”江戈安撫地拍拍馬兒的頭,露出很英武的笑容:“想是上一場累著了,休整休整還能再上戰場。”


    一炷香後,鼓聲再次傳來,眾人齊齊歸位。


    江戈坐在馬背上,和眾人一起等待比賽開始,但那匹黑馬卻越來越焦躁,不住地抬起前蹄,很痛苦地擺著頭。


    江戈騎術嫻熟,這匹馬陪他很久,從來沒出過眼下的情況。


    他滿心疑惑,隻能一邊拉緊韁繩,一邊伸手安撫馬兒。


    然而這一切都毫無用處,馬球開賽後,黑馬愈加狂躁,不時發出陣陣嘶鳴,開始一路疾馳,還不住地抬起前蹄,拚命得想把背上之人掀翻在地。


    饒是江戈極擅馭馬,麵上也閃出顯而易見的驚慌,看台上的人們也注意到場中的異常,歡呼聲漸漸停止,氣氛陡然凝重。


    江戈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見一道縱馬疾馳的身影出現在視線左側,正是顧懷璋。


    江戈在馬背上喊了句:“王爺……”


    顧懷璋朝他點點頭,揚手飛出一道繩索,繩索淩空飛過,準而穩地套勒在瀕臨瘋狂的黑馬脖頸上,顧懷璋坐在飛奔的馬上,雙手使力緊縮繩索,馬兒受到強力束縛,連連痛苦嘶鳴,奔跑的速度卻稍稍減慢。


    江戈立時回過神,俯下身子,雙腿夾住馬腹,緊握韁繩把癲狂的馬兒牢牢控製住。


    兩個人同心協力,拖拽黑馬幾丈遠後終於讓它稍稍穩住腳步,江戈穩住神,趁機翻身跳下顛簸的馬背,人雖摔在了地上,但當即就能站起身,總算是有驚無險。


    禁衛軍紛紛上前圍住黑馬,饒是如此,它還是仰著前蹄痛苦嘶鳴。


    楊芙在看台上被驚得全身發冷,即使看到局勢得到控製,肩膀仍不住抖動。


    顧懷璋神色冷靜,隻是額頭上也沁出了一層薄汗。


    為了揭露江硯的陰謀,他事先已經和楊芙,調香婆子反複確定過從香囊中拿出多少香料才會讓馬兒既發瘋又不會傷人,顧懷璋在賽前拿出了江戈香囊中一小半的香料,知曉自己能控製住場麵。


    畢竟這場危難本就在他們計劃之中。


    隻是苦了江戈,但此舉若能揭露江硯的陰謀,他摔一跤也是值得了。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皇帝看著眼前跪了一片的人,餘驚未消:“你們好好地打馬球,怎麽會突然驚馬?”


    第67章


    眾人看皇帝不悅, 都噤聲不敢言語,連大氣都不敢喘。


    皇帝眉心緊皺, 沉沉的眼神掃過跪在地上的眾人, 最終落定在江戈身上:“你騎術向來甚好, 怎會無故驚馬?”


    江戈跪在地上, 低聲請罪:“臣有罪,想是……駕馭不當, 讓陛下受驚。”


    皇帝抬頭遠遠看了一眼那匹已經被人製住的黑馬,它邁著驕矜矯健的步子走在陽光下,油光水滑的皮毛如上好的綢緞。


    這樣品相良好的馬駒, 怎麽會無緣無故傷人呢?


    “陛下,此次馬匹並不是無故受驚。”顧懷璋跪地, 緩緩開口道:“是有人故意為之。”


    此言一出, 舉座皆驚。


    顧懷璋雙手呈上香囊:“這香囊是臣在上場前,從江戈處得來的。此前臣曾在家中的香鋪偶然看到江府的內眷來調配香料,臣本覺得那香料單子別致, 也想回去做一個用, 但臣府中的製香婆子卻道那香料單子有些蹊蹺。”


    眾人都不甚明白說著馬球賽怎麽就到了香囊和香料上,皇帝也一臉不解, 唯有楚莞和侍奉在她身旁的春溪麵色登時慘白。


    顧懷璋沉著道:“婆子說那單子上的香料會對牲畜產生刺激, 囑咐臣最好不要隨身攜帶,以免騎馬時遇險。”


    江戈麵色一凝,眼神迅速掃過楚莞。


    皇帝接過那香囊看了一眼:“阿璋覺得此次驚馬是這香囊所致?”


    “是。”顧懷璋冷冷地勾起唇角:“臣看江戈今日佩有香囊,心裏就有幾分疑慮, 但並未確定。於是在上場前特意拿出了一些香料以防萬一,誰知還是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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