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就得了,梳洗這一套不用這麽全乎。”蘇霽道,“我還趕時間,去練武呢。”


    “那怎能行?”宮女道,“東宮中也沒個正經女主人,奴婢可是京城有名的妝娘,沒成想來這東宮奉職,卻沒了用處。今兒好不容易來了一個讓奴婢上妝的,姑娘你就安心坐著。”


    為了這位妝娘的職業操守,蘇霽決定耐心等著,卻看她左右忙活,快半個時辰了還沒完事。


    蘇霽剛想發作,卻聽外麵傳來陣陣叩門聲,太子的聲音從門外透過來:“蘇司藥,換好衣服了麽?”


    蘇霽回道:“就來!就來!”剛想對那宮女說句快些。


    那宮女恰在此刻,停下了勾勒唇形的朱筆,滿意地道:“好啦,姑娘快些去罷。”


    蘇霽整理好自己衣衫,揉了揉因久坐而酸痛的屁股,開門,道:“太子,我們還去荷花池麽?”


    隻見太子甫一抬頭,呆愣地盯著蘇霽看了好幾秒,才避過了視線,冷冷地道:“怎麽穿個衣服,用了這麽久?你是來學輕功的,又不是來……”


    太子突然滯住,女為悅己者容,她這般麗妝……


    蘇霽聞此,道:“是你宮裏的宮女硬拉著我不讓走,非要讓她將這一套妝容全都畫完才能走。”


    “哦。”太子沉沉地道,心裏越發燥亂起來,複又道,“你戴著頭上這支桃花,又怎麽去練輕功呢?”


    “那就摘下來啊。”蘇霽欲伸手去摘頭上簪的花,卻因看不到自己的頭,數次嚐試都沒有摘下來,“我看不到,你幫我摘來罷。”


    太子湊近蘇霽,纖長的左手輕輕抬起,隻見那朵花兒在烏發的襯托下愈發嫵媚動人,花與鬢角的珠翠相映成趣,說不出來的恰到好處,太子看向蘇霽,眸間閃爍著細碎的光,伸出的手遲滯了許久,又原封不動地縮了回去。


    “既都簪上了,就戴著罷。”太子避開蘇霽詢問的視線,冷冷地道,“它於你今天的訓練也無礙。”


    太子在前頭帶路,蘇霽在後頭緊隨著,猜測著太子今天到底要訓練什麽。


    沒成想太子竟走進了書房,將蘇霽按到牆上。


    蘇霽疑惑地問:“太子殿下,這是要做什麽?”


    太子冷冷地道:“既然你毫無基礎,就要從基礎練起。紮馬步,會嗎?”


    蘇霽搖搖頭。


    太子無可奈何地瞧著蘇霽,一邊擺弄著蘇霽的雙手姿勢,一邊道:“胸挺直,貼著牆麵,雙腿分立,雙手握拳向上。”


    蘇霽按他要求,擺好了姿勢。


    “須要凝神靜氣,呼吸自然。”太子又道,“蹲馬步講究個深、平、穩,是在鍛煉你的腿部力量,也是在磨練你的意誌與耐心。”


    蘇霽聞言稱是,隻見太子說完這些,仍舊凝神望著蘇霽,那是一種蘇霽從未見過的眼神。蘇霽隻覺得此刻場景詭異得很,便出聲道:“太子殿下?”


    太子恍然回過神來,喉結上下翻動,清咳了幾聲,立時避開了眼神,奔向自己的書桌,隨意翻了翻桌上的折子。


    那廂,蘇霽出聲詢問道:“太子,那我就要一直在這蹲馬步?”


    太子拿起的筆又擱下了,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那我可以跟你說話解悶嗎?”蘇霽又問。


    “當然不行。”太子立時道,“方才我教給你的全都忘了?紮馬步講究一個‘靜’字,怎麽可以同人講話呢?”


    蘇霽隻得安靜地閉嘴。


    屋內徒然變得安靜,就連太子的毛筆刮蹭在紙上急促而又失了章法的沙沙聲都能聽得分明。蘇霽覺得無趣極了,這哪是練輕功?分明就是又參加了一次軍訓罷。


    屋內擺設一如幾個月前,隻是旁邊放著的熏籠挪到了別處,炭火盆兒也不見了。蘇霽看著眼前,仿佛自己也回到了幾個月前,回憶著在這間屋子內發生的嬉笑怒罵、點點滴滴。


    蘇霽終是忍不住開口,向太子道:“太子殿下,我們和好罷。”


    太子輕輕地瞥了蘇霽一眼,麵色不由得動容,卻終究歸於平靜。


    “你是個正人君子,最難得的是,不似一般的男子。”蘇霽見太子沒有製止她,便繼續道,“對待女子一如男人,是不帶□□、沒有分別的。”


    太子臉色微紅,這次她真是謬讚了。


    因為就在剛才,他將她按在牆上,望著蘇霽,強自抑製住了想要吻她的衝動。


    “雖然我不知道哪兒得罪了你,可是——”蘇霽話鋒一轉,道,“看在我們之前相處的情誼,若是我做了什麽不對的,你就原諒我罷。”


    太子捏緊了手中的筆,眸間寫滿了恨。


    他若原諒了蘇霽,禦劍山莊如何原諒她?那十二個枉死的怨靈又如何原諒她?


    太子糾結地閉上了雙眼,許久才冷冷地道:“紮馬步時要凝心靜氣,本宮說的話,你都當耳旁風麽?”


    蘇霽隻得再次閉上了嘴,抬眼瞧著太子手中的筆遲滯了許久,“啪嗒”一聲,一滴墨汁落在紙上,在紙上暈染成一個大點子。


    蘇霽撇撇嘴,寫字也要凝神靜氣啊,可太子分明自己也沒有做到嘛。


    蘇霽就這樣紮馬步,一直到黃昏時分,腿比之前蕭貴妃罰跪時還酸痛。正想著蕭貴妃胡思亂想之際,外邊一個小太監推開書房的門,稟報道:“太子殿下,蕭貴妃現下跪在養心殿門外,脫簪請罪,您看……”


    脫簪請罪?蘇霽的腦袋瓜咕嚕咕嚕地轉著,皇上隻不過是疏遠了蕭貴妃,並沒有想要罰她的意思。她還要自己去觸這黴頭,硬要去領罪不成?


    “不過是妃嬪爭寵的把戲,不必理。”太子擺擺手,叫那太監下去了。


    “你。”太子瞥向蘇霽,道,“也可回去了。”


    “那我下次什麽時候再來?”蘇霽問。


    “到你下旬歇息時再來罷。”太子沉吟道,“反正父皇也不會給本宮什麽重要的折子,本宮隨時有空。”


    蘇霽揉揉自己酸疼的腿,起了來,告了退,便自回去了。


    “殿下,您怎麽又召她呢?”魏九滿是疑慮,望向太子,道,“這完全沒有道理啊。”


    太子想尋個合乎情理的回答,卻始終沒有說出口,他煩悶地按著太陽穴,隻覺得腦中亂得很。


    第40章


    養心殿外,蕭貴妃跪立在門前,一身淡黃色的綢裙,頭上用木簪鬆鬆挽了一個髻,不施粉黛,卻另有嫵媚別致之美。


    蕭貴妃麵色慘白,唇上亦無血色,她隻覺周圍天旋地轉地,身子微微搖晃了幾下。


    “貴妃,貴妃!”小宮女立時扶住了蕭貴妃,關切地問著。


    蕭貴妃緊攥著手絹,咬牙硬挺著,虛弱地道了一聲“無事”,便叫宮女不必去扶。


    她隻恨自己這副不爭氣的身體,養尊處優了幾十年,這點勞累也經受不住。


    “貴妃,您這又是何苦?”小宮女勸道,“皇上也沒處罰您,這事便算是揭下來了,您又何必在這罰自己個兒?”


    那宮女又湊近了蕭貴妃,委屈道:“何況,這事兒也真不是咱們做的。”


    蕭貴妃苦澀地搖了搖頭,道:“你還小,不知道宮裏這許多事情,真假並不重要,重要在於皇上信誰。”


    宮中妃嬪,無不仰賴著皇上的恩寵與信賴。而那恩寵與信賴少了一絲一毫,對於她們這些如浮萍般飄著的女子而言,都是致命的打擊。上次熒惑守心,皇上雖未明說,但已經疑心她了,這次,她不能再讓皇上疑心了。


    她已經在深宮中小心殷勤地侍奉了十幾年,也有了自己的兒子,距離權力之巔隻剩一步之遙。


    蕭貴妃默無聲息地歎了一口氣,可這一步之遙,她已經等了十年。太子從小體弱,太醫斷定是活不過十年的。曾有無數個夜晚,她都暗自祈禱,求求太子快些仙去罷,她真的快要撐不住了。


    可是十年過去了,曆經兩次瘟災,一次皇宮大火,太子仍舊好好地活著。


    雖然皇上並未對太子釋以權柄,可暗中讚許、支持太子的朝臣越來越多了。如今太子勢大,就連她也奈何不了了,甚至太子還會反過來害她。


    想到這裏,蕭貴妃心生憤恨,氣得微微揚起了頭,卻正巧看到蘇霽一身乍眼的衣裳,即便是黃昏下也難掩的精致妝容,不由得更恨了。


    她穿這身,是來成心刺激她的不成?


    蕭貴妃狠狠地瞪了蘇霽一眼——今日受跪之辱,全都是拜蘇霽和太子所賜。


    終有一天,她也要讓這對鴛鴦嚐嚐這滋味。


    蘇霽正攜著一隻輕便的鬆木箱子,見蕭貴妃的眼神不善,走到蕭貴妃麵前,正色道:“這事情,真的與我無幹,也與太子沒有幹係。”


    蕭貴妃冷笑了一聲,不再言語。


    蘇霽隻能無奈地從蕭貴妃身旁走了過去,從司藥局到儲秀宮,這裏是必由之路——早知道如此,她寧可明日再去。


    而她之所以去儲秀宮,就是為了去瞧瞧本次事件的罪魁禍首。


    蘇霽命身後的太監去敲門,並叮囑道:“若是我被扣下來了,你隻管去旁邊的鹹福宮,找趙貴人求救。”


    那太監聞言稱是。


    宮內傳來了問詢聲:“誰人敲門?”


    蘇霽道:“我是司藥局的,來請張貴人的平安脈。”


    那宮人雖疑惑,但也開了門,見是蘇霽,更奇了:“蘇司藥?怎麽今兒是您請平安脈?”


    蘇霽微笑,不發一言,她當然不是來請平安脈的。


    她分明是來踢館的呀!


    蘇霽入了屋內,見到張玄晴仍在榻上,悠閑地喝著茶,行禮道:“張貴人,臣女來請平安脈。”


    張玄晴略瞧了蘇霽一眼,茫然無措地看著蘇霽,柔怯地問:“蘇司藥,你怎麽來了?平日都是劉太醫請平安脈,怎麽今天是你?”


    蘇霽胡謅道:“劉太醫病了,讓我來替班。”


    “有勞你了。”張玄晴伸出一隻白得毫無血色的臂膀,見蘇霽為她診脈,便閑話家常道,“聽聞姑娘在選秀的時候,還拒絕了賜婚給十九皇子。若是姑娘當時應了,現在也不必在此勞心勞力的,接到十九皇子府上,又風光又富貴。”


    張玄晴歎息了一聲,道:“聽聞十九皇子賢正純良,尋常官宦人家的女兒,配給他都是良配了。”


    蘇霽麵無表情地放下了她的手腕,道:“診好了,我給姑娘開個方子罷。”


    蘇霽從隨身的鬆木匣子中抽出了一張半熟宣,寫了幾個字,便遞給張玄晴,道:“張貴人,你的方子。”


    張玄晴自恃識字,接過那方子隻看了一眼,便神色大變,警醒地望著蘇霽:“你——”


    旋即,她意識到不對,屏退了左右,放下了那張藥方,冷冷地道:“你這是汙蔑!我與趙嘉柔是好姐妹,如何能害她?”


    蘇霽看著落下的紙,上麵寫著幾個大字:“張玄晴害趙嘉柔於舞雩台”,她緩緩地起身拾起那張紙,道:“害沒害,張貴人心裏門清。”


    “你收買了王尚宮,將舞雩台的木材換成軟些的鬆木,就是為了好下手;而你母親與太後有舊,我查了,那太監是個資曆老的,該是與你母親有舊,替你辦事的。”蘇霽平靜地將她的猜測說出口。


    張玄晴驀地起身,她自詡此事計劃周密,滴水不漏,她冷厲地問:“你是如何得知的?”


    蘇霽笑了,計劃再□□無縫,奈何有人提前知道劇本啊。


    “你不過是沒有證據的揣測罷了。”張玄晴捂住心口,短促地呼吸著。


    的確,蘇霽沒有任何證據。


    蘇霽毫不示弱地站起來,湊近張玄晴,微微一笑,道:“我既知道了,怎會沒有證據呢?那個替你下水的太監,倒是貪生怕死得很,似乎替你做這事前,沒預料到他自己會送命啊。”


    張玄晴不可置信地盯著蘇霽,手都是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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