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不行了……”魏九艱難地吐出幾個字,重重地喘息著,“蘇霽……不是蘇霽……”


    太子急忙封鎖住他的經脈,將自己的內力灌輸到魏九體內。此刻,東宮所調的府兵、侍衛終是趕來了,也有三兩個寺內的香客、僧人在一旁,迷茫地看著眼前一片狼藉。


    “太子殿下。”蘇霽猶豫了半刻,終究上前道,“他已經死了,瞳孔已經擴散了。”


    太子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蘇霽,終究收回了手,輕輕地將魏九仍睜著的眼闔上,沉沉地道:“安息。”


    -


    一大清早,太子便收拾了魏九的屍體,抬著連夜準備好的棺材,去為魏九安葬。


    而蘇霽自請與幾個侍衛留守在福壽寺。


    昨晚,夢中女子說過,綺夢會給一些人想要的答案。如果她是那一部分幸運的人,那綺夢究竟給了她什麽啟示呢?


    蘇霽一遍遍回憶著夢境,在夢中,福壽寺隻有一個場景,那就是福壽寺大門旁的桃樹下。


    “給我挖!”蘇霽站在桃樹前,摩挲著眼前古舊的石凳,與夢中女子所坐的一般無二,她指著夢中女子所坐的位置,命人將石凳搬了下去,將石凳下的土挖了出來。


    幾個壯年的太監與侍衛一齊幹活,速度極快,不久便挖了個一人多高的土坑。


    一位太監蹲在裏頭,仔細探查了一番,向蘇霽道:“蘇姑娘,什麽都沒有啊。”


    “再挖!”蘇霽麵色亦顯出半分猶豫來,畢竟這也隻不過是個猜測。


    那太監用鐵鍬又鏟了幾寸土,忽而奇道:“這底下是硬的,仿佛有個箱子。”說罷,更用力地向下鏟土,不一會兒便抬起了個半人寬的大箱子,遞到了蘇霽麵前。


    蘇霽細瞧那箱子的花紋,隻覺異常別致。箱子所用的木材自有芬芳,就連最後離箱子近些的泥土,經過經年的熏染都有了香氣。


    那小太監遞了箱子,立刻道:“這地底下的東西,可是晦氣,姑娘您讓我們挖挖土,做些粗活兒,我們是極樂意的,隻是這開箱子嘛……”


    “放心,我親自開。”蘇霽點頭應允,可心裏也十分害怕,要是出現個什麽人類骨骼、人類毛發之類的倒還好,她是學醫的,見得多了;若是出個神怪之物,有毒動物之類的,可就是不好了。


    蘇霽躲在沒人的角落,看著翡翠平安鐲默念了幾句,手中便多了一雙醫用橡膠手套,穿戴好了,便站在木箱前。


    木箱並未上鎖,蘇霽很輕易地便打開了——裏頭也並沒有什麽嚇人的東西,隻有幾本泛黃的舊書。


    蘇霽小心地翻閱著,一看內容卻是熟悉無比,裏頭清晰地記載了皇後和太子的所有脈象,這不就是太醫院遺失的脈案嗎?


    蘇霽用銀針去紮了下破舊的書頁,待了半個時辰,再去看那銀針,並無發黑的跡象,應是沒有毒的。索性收了醫用橡膠手套,將幾冊書抱在懷裏。


    看書什麽時候都成,眼下蘇霽還有更想做的事情,那就是安慰太子。


    聽那幾個太監說,死去的魏九是太子的暗衛,在暗處保護著太子的安危。他跟了太子有些年頭了,兩人成日形影不離,感情極好。


    蘇霽聽到這個名字,起初想起了魏東陵的近侍也有個叫魏九的。不過按照成國習俗,平民男子大多按照家中排行取名,這個名字實在是太大眾了。


    蘇霽雖然之前從未見過魏九,但是想到太子會心痛,她的心便也有些煩亂了。索性無事,便帶著一份誠心,吊唁一番。


    -


    成國習俗,一個人若是意外身故,下葬便決不能拖延。從迷信的角度來講,這是上清諸神的召喚,耽誤了會觸黴頭;從科學的角度來講,意外身故很有可能是某種未知病毒/細菌/真菌引起的,若是不盡早下葬,或許會傳染給別的人。


    總之,當蘇霽趕來吊唁的時候,隻看見新製的墳塚前豎起了一塊墓碑。


    太子立於碑前,正說著什麽。


    第45章


    “一杯薄酒,聊敬兄長。”太子將左手酒盞中的酒一飲而盡,又將右手的那盞酒輕輕地灑在了墓碑前的地上,“你我主仆十數載,一起出生入死,可如今終有一別。”


    太子看著碑前的刻字,沉痛地歎息了一聲。他的心像是投入湖中的巨石,一陣波瀾後,便進入了冰冷刺骨的永夜黑暗中。


    他不由得想起了魏九生前的最後一句話,斷斷續續說出來的六個字,可以有無數種解釋。


    可他在一瞬間就明白了魏九的意思——像魏九那樣端莊仁厚的人,帶著一種與生自來的悲憫,對萬事萬物都寬容而又理解,談及蘇霽,他定是在為蘇霽解釋。


    蘇霽不是蘇霽。


    太子沉痛地閉上了眼,雖然他不知道魏九從而得來的消息,但從情感上,他願意相信。


    如果這個蘇霽真的對他圖謀不軌,就該在那夜殺了他,而不是將他喚醒。


    “太子殿下。”蘇霽見太子許久不出聲,便上前,將一株新采的百合放在魏九的碑前,勸道,“節哀。”


    太子一雙桃花眼凝視著突然出現的蘇霽,一瞬間緊緊地抱住了她,雙手扣在一起,將她鎖在了自己懷裏,像一隻受傷的小獸,在陰暗的角落獨自舔舐著傷口,卻又極度渴望著別人溫暖的懷抱。


    蘇霽一愣——看來太子真的是傷心過頭了。於是蘇霽對太子摸摸頭,輕輕地道:“管家托我來說一聲,五百兩銀子已經送到了魏九府邸上,他的三個孩子各又有五十兩的元寶錠子,積福用。”


    太子點了點頭,雙手緊緊地摟住蘇霽的腰,俯視著蘇霽,眼神無比鄭重而嚴肅,道:“蘇霽,以後你不能辜負我。”


    蘇霽覺得這句話沒頭沒尾,也沒個緣由。但上司要下屬表忠心,當然是什麽時候都可以的。


    蘇霽亦鄭重而又嚴肅地點了點頭。


    -


    太子遇刺一事,震驚朝野,大臣們紛紛上書要求嚴查此事,隻是皇上默不作聲,按下了雪片一樣的檄文。


    不過這些苦惱都是皇上與大臣的,太子與蘇霽借著此事,索性“受驚過度”,理所當然地閉門不出,躲在東宮中偷閑。


    不不不,太子是為了偷閑,可她蘇霽卻不是。


    蘇霽這幾日鳩占鵲巢,日夜釘在太子書房的紫檀椅上,將地下挖來的診脈記錄一頁一頁仔細翻看著。


    這日黃昏,太子提著一盞昏黃的燈,推開了書房的門,見蘇霽仍在桌前分析著那本書,語帶關切地問:“這早晚,還在用功看那本舊書?”


    蘇霽頭也不抬,含混地應了一聲,繼續翻看著診脈記錄。


    太子默無聲息地歎了一聲,這幾日朝中局勢紛紜複雜,父皇好似有意想要將遇刺之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朝臣們卻得了機會,一個個表忠心般跳著幫他伸張。


    他傾向父皇也不是,傾向大臣也不是,索性推辭驚嚇過度,閉門謝客。本以為蘇霽也來東宮,兩人倒可親昵些,卻沒曾想蘇霽一入東宮,便將自己關在了書房裏,就連日常梳洗飲食都是匆匆的,何曾有時間同他說幾句體己話兒呢?


    “這診脈記錄又如何,難不成有什麽問題不成?”太子撿了個木凳,坐在蘇霽旁邊,瞧她一頁一頁細致地翻看。


    “這問題可太大了。”蘇霽揉揉自己一雙熬得通紅的眼睛,看向太子,道,“先皇後在孕前並無任何不妥,胎位是正的,月份是足的,用的藥也極為平常。而且,先皇後在孕後也並無不妥,沒有難產,也沒有血崩,一直到產後第三年,都是健康無虞的。”


    蘇霽覺得之前太子從未離她這樣近過,以前再玩鬧,太子的距離感、分寸感都是極強的。不知為何,一場行刺過後,他竟像變了個人般,以前他口中常常念叨著的“男女之大防”,竟被他自己打破。


    不過這種封建社會的老古董,什麽男女不能同飲同食啦,什麽在一個屋裏要隔一塊屏風啦,這些陳年舊俗,的確也沒有遵守的必要。


    “這有何問題?”昏黃的燭光下,太子看向蘇霽雙唇,隻覺得像是點心中間印著的紅點,誘人極了。太子隻覺口幹舌燥,喉結上下翻動了下。


    “也就是說,先皇後一直到產後三年都是康健的,卻在第四年去世了,這難道不離奇麽?”蘇霽道,“我清晰記得,那幾年也沒什麽大的瘟疫、疾病,您不覺得可疑嗎?”


    太子大驚失色,遲疑地問了一句:“你的意思是,皇後她……”旋即搖了搖頭,定定地看向蘇霽,道,“不可能的,若是有問題,早便查了。”


    蘇霽攤了攤手,道:“皇後之死,一定是有問題的。”


    太子反問:“為何?”


    因為她接的任務就是【皇後之死】,如果調查結果是皇後自然死亡,那這個劇本也太不走尋常路了罷!


    蘇霽歎氣,道:“這是作為醫者的直覺。”


    太子皺眉,道:“皇後是大成的皇後,是滑國的公主,論權勢,沒有其他宮妃能與之比擬,更沒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她死於非命。你莫要糾結了,這事是絕不可能的。”


    “滑國公主?”蘇霽聽到這裏,不由得一問,“滑國是哪裏?為何我從未聽說它與成國有何往來?”


    “滑國原在南方川蜀之地,數十年前,是同成國般強盛的國家,隻是十年前,父皇率兵南下,攻入了滑國的都城。滑國國滅,隻保留了宗祠。”太子道,“不過皇後未死時,滑國依附天險,關隘無人可破,是極為強盛的。彼時,沒有人敢謀害滑國的公主。”,


    “當時是個什麽情況,誰人也不知。如今二十年過去了,物是人非,當時侍奉的宮人大都老去。”蘇霽仔細分析了一陣,道,“再尋當年知情人,也不好找了。”


    宮女二十五就出宮婚配,太監在福壽寺她也沒尋到什麽知情的,而女官更是如流水,早不知道換了多少遭。或許皇上、太後知情,但是她問這種禁忌問題,怕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長。


    蘇霽想來想去,竟隻有鄭妃與劉妃,在波瀾詭譎的宮中被拘禁了二十幾年,或許她們知道點兒什麽。


    -


    這樣想著,蘇霽便將脈案記錄放在了東宮,第二日便回到了司藥局。她不在這幾天,宮中倒發生了許多事情。


    “蘇姐姐,你還不知道罷?”杏兒向她介紹著宮裏最新情形,“你走前,宮裏還是趙貴人一枝獨秀;而現在,可是三足鼎立之勢。”


    “三足鼎立?”蘇霽問,“趙貴人一足,蕭貴妃一足,還有哪隻足?”


    “姐姐猜測得不錯,蕭貴妃果真複了寵。”杏兒道,“而另一個新晉得寵的,是張貴人。”


    蘇霽瞧著杏兒,心裏有個不好的預感,那張貴人極有可能是張玄晴。


    “就是那個父親是茅山掌門,替皇上處理了熒惑守心之事的那個。”杏兒道,“前幾日姐姐不還同她說笑麽?原先便瞧她麵善得緊,現在她發達了,倒是好事一樁。”


    杏兒又道:“原先姐姐理論燕窩時,我還道不過是一樁小事,現在想來,姐姐該是預料到了蕭貴妃會複寵,才會堅持給蕭貴妃送一份燕窩。”


    “對了,你不說,我倒還忘了。”蘇霽想起來,“那燕窩耽擱了,到現在還沒送呢。”


    “是啊,我現在就去將燕窩分成四份,太後、蕭貴妃、趙貴人、張貴人各一份。”杏兒道。


    “不,再加兩份。”蘇霽道,“鄭妃和劉妃,這兩份我親自去送。”


    杏兒不解:“鄭妃,劉妃?那樣是不是不太好?”


    蘇霽冷哼一聲,道:“誰要是覺得不好,我就把宮規蓋他臉上。”


    -


    蘇霽端著托盤,七拐八拐地才走到了鄭妃的居所,隻見兩側宮道上雜草叢生,倒像是久未清理過的樣子。


    妃嬪得寵,那宮人也有奔頭,自然勤勉;而妃嬪不得寵,門可羅雀,沒有來客,誰又在乎宮道上的雜草呢?


    蘇霽叩了叩掉了漆的宮門,問:“有人嗎?”


    宮門應聲而開,裏頭出來了個宮女,一身麻衣,頭上還簪著朵白花,眼睛微微腫著,瞧向蘇霽:“姑娘,你是?”


    蘇霽自報家門:“我是司藥局的蘇司藥,按照份例,鄭妃該是每月一份燕窩的,我便送了來。”


    那宮女立時哭了,嚷嚷著道:“你們這起子小人,我們鄭妃生前哪兒享受過一碗燕窩?現在鄭妃剛去了,你們才巴巴地來了,這副嘴臉不惡心麽?”


    鄭妃,恰好去世了?


    蘇霽一臉懵逼,但見那宮女模樣,倒不像是說謊,因細問:“怎麽就去了?前幾日我打聽著,分明還是好好的。”


    “鄭妃與劉妃兩人在宮中寂寞,正值初夏暑熱,二人便偷跑了出去,貪涼玩水,一個不慎竟掉入了潭中。”那宮女已是泣不成聲,哽咽著道,“可恨旁邊也沒個人照看,兩人的屍首直到黃昏時分飄上來才知道。


    第46章


    蘇霽拜祭了一番鄭妃,才鬱鬱地走出去。看來這條線索又斷了。這鄭妃和劉妃平日都安分守己地,怎麽偏偏就在前幾天不慎落水呢?


    蘇霽歎了一口氣,一旁的拱門外,為太子製作冠禮禮服的宮女們魚貫而入,喜笑顏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男主一刀捅了我(穿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卷邊的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卷邊的紙並收藏男主一刀捅了我(穿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