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成帝問,聲音卻分明含了怒氣。


    “兒臣來向父皇尋求一個真相。”太子半跪著,抬眼看向座前的成帝,道,“關於皇後死因的真相。”


    “是蕭貴妃的不是。”成帝冷冷地道,“蕭貴妃服侍了朕二十幾年,賜死她一人,免去了誅九族。這樣的刑罰,太子覺得仍是不夠麽?”


    “真的是蕭貴妃?”太子毫不畏懼地看向成帝,雖是問句,卻是沉沉冷冷的。


    成帝一瞬間怒不可遏,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冷冷地看著太子:“太子,你想說什麽?此案,既有李太醫的供詞,又有蕭貴妃宮人的口供,可謂證據確鑿。”


    太子不怒反笑,眼眸中滿是傷感,道:“蘇霽去問候鄭妃、劉妃,鄭妃、劉妃便恰好死了。在後宮中,能有這樣強大的掌控力的,隻有一個人。”


    太子一雙桃花眼緊緊地盯著成帝。


    “你在懷疑朕?”成帝麵上霎時猙獰了起來,他憤憤地道,“你好大的膽子!”


    這個孩子哪裏都好,隻有兩個缺點:一是心太軟,二是太聰明。


    太子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許久才道:“兒臣隻是想為皇後尋一個真相。”


    “真相,真相?”成帝氣極,揚手對著太子的臉,就是一巴掌,“真相是最無用的東西。”


    太子冷冷地拂去嘴角滲出的血,輕輕地笑了,道:“父皇這是默認麽了?”


    “朕征伐五國,有著立世創國之功,你以為朕屑於對你說謊麽?”成帝的眼神陰森得可怕,他冷冷地盯著太子,道,“你既想知道真相,那朕也不怕告訴你。”


    “四十年前,朕剛成為成國國君,那時候,成國還隻是個偏居西境的彈丸小國。為了鞏固成國的地位,朕向南方滑國求娶了一位公主,也就是皇後。”成帝回憶著當年的崢嶸歲月,幽幽地道,“可後來,成國日益強大,滑國竟首鼠兩端,明麵上與成國交好,暗地卻招兵買馬,支持別的國家。”


    “而朕,怎會坐以待斃?朕明麵上寵愛皇後,和她生下了嫡長子,安撫著背後的滑國,背地裏已做好了攻打滑國的準備。”成帝冷冷地道,“三年後,朕做好了準備,皇後便也該死了。”


    太子不可置信地搖搖頭,心頭又憤又急,他狠狠地盯著成帝,斷斷續續地道:“原來……這就是真相,兒臣……知道了。”


    “嘉兒她很美。”成帝心中不由得一痛,卻又癲狂般地笑了,“隻是怎敵朕大好河山之萬一呢?”


    太子沉痛地看向成帝,又道:“而兒臣,也隻不過是父皇一念仁慈留下的。”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朕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呢?”成帝麵色冷峻,“是太後硬是將你抱在懷裏,日夜照看,不離寸步,朕實在是尋不出空隙出手,隻能讓你這樣成人了。”


    太子的心不由得更痛了。


    原來父皇連這一點兒仁慈都不會留麽?


    是的,這才像他,父皇是從不仁慈的。


    “你既知道了,便退下罷。”成帝雙手握成拳,冷冷地道。


    太子便失魂落魄地下去了。


    成帝看太子出去,強撐著的身體立時倒下了。


    “陛下,陛下!”王公公立時扶住成帝,歎息了聲,道,“那年宮中大火,太子隻才三歲。是陛下不顧危險,披了一條濕毯子,就奔去了火海裏救下了太子。若是陛下存著半分心思要他死,太子哪裏能活到現在呢?陛下現在對他說了這許多重話,難保不與太子生出嫌隙。”


    “這世上最摧腸的感情,不是恨,而是愧疚與糾結。”成帝緩緩地起身,道,“朕寧願他恨透了朕,卻不想他陷入人倫糾結中。”


    作為一個孝子,父殺母,如何才是孝呢?


    倒不如讓他恨透了父親。


    “這是朕欠嘉兒的,現在終於能還清了。”成帝微微一笑。


    -


    “太子殿下怎麽還不回來啊?”蘇霽在東宮等著,茶已上了三五道,可太子還不見個人影兒。


    “姑娘莫急,這個時辰,冠禮應是結束了。”一位太監道,“或是皇上留了太子,說了些子話,耽擱了。”


    “沒事沒事,不著急。”蘇霽嘴上這樣說,卻不時向外張望著,心急如焚。


    每多一分鍾,她不得不在腦子裏預想一遍如何退還這劍,每這樣想著,就多了一刻的煎熬。


    隻等到月下柳梢,才見太子走進了東宮,他一臉的失魂落魄,見到蘇霽,眼神隻是麻木的。


    蘇霽心中有數,這太子剛知道母親遇害,心裏頭定然傷心。


    可她沒料到,太子竟會這麽傷心。畢竟,先皇後已經仙逝了十幾年了,太子從小未見過皇後,感情應該是不深啊。更何況,蕭貴妃已經認罪伏法,大仇得報,應該覺得痛快才是。


    蘇霽這樣想著,看太子來了,便迎了上去,先絕口不提自己還劍的事。


    畢竟,前幾日魏九才死,對於太子而言是first blood;接著,皇後被謀害的消息不脛而走,對於太子而言是double kill;然後,蘇霽又要將劍還給太子,馬上就要迎來triple kill。


    “太子殿下,節哀。”蘇霽歎息了聲,剛想要再冠冕堂皇地說些安慰的話來,卻見太子殿下聽此,眸中含淚,立時將蘇霽抱在懷裏。


    “額……”蘇霽不知所措地看著太子,怯怯地道,“太子殿下……”


    “不要說話,不要動。”太子更加用力地抱緊蘇霽,像是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中,“就這樣讓我抱一會兒。”


    太子殿下把你抱在懷裏,你感動嗎?


    蘇霽:不敢動,不敢動。


    此刻,蘇霽感覺自己就像個人形布偶,任由太子摟著。太子的淚時不時蹭到這個人形布偶身上,甚至臉上。


    如果她真的是人形布偶,下一刻就該去洗衣機裏翻滾了。


    蘇霽歎了口氣,太子素日愛潔,今日這般,該是傷心壞了。於是她在極為狹窄的空間中抽出自己的帕子,替太子拭去淚水,然後繼續盡職盡責地裝死,當著安撫人心的人形布偶。


    第48章


    許久,太子似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自鬆開了蘇霽,坐到側旁的座上,取了桌前一杯盞,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複又自添了一杯。


    他為方才的失態懊悔不已,心裏卻空空地,理智重回大腦,可身體卻不自覺渴求溫暖,回味著方才。


    他抑製著自己重新摟住她的衝動,指著不遠處一座位,對蘇霽淡淡地道:“坐。”


    蘇霽聞言,心中忐忑地坐了下來,瞧著太子盡是失意的神色,一杯又一杯斟滿,複又飲盡,不由得勸道:“太子殿下,我知道您難過,但是還是要節哀。身體要緊,不要喝這麽多酒。”


    太子瞧了蘇霽一眼,微微抬起那杯盞的手,示意給蘇霽看:“本宮喝的是茶。”


    自從那夜桃樹下大醉後,他便將酒窖中的好酒分送給了下人,自誓再不飲酒。


    蘇霽尷尬地掃了一眼太子的杯子,的確是茶盞,裏頭還剩半盞溫著的龍井,隻是沒冒著熱氣罷了。


    蘇霽心中有事,神思恍惚,又看到太子這副失魂落魄的神色,仿佛在借酒澆愁般,竟誤以為太子飲酒。


    “飲酒誤事,本宮戒了。”太子輕輕地道,複又溫聲道,“你能想著來看我,有心了。”


    蘇霽將方欲說出口的話生生吞了回去,拿著那柄劍的手冒出了絲絲汗意。


    她來此,主要不是來看他的,而是要拒絕他、將這柄劍還回去的——這也太殘忍了,叫她如何說得出口啊?


    “太子殿下,我聽聞蕭貴妃已經移送到了慎刑司,想必會得到嚴懲,為她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蘇霽轉而安慰道,“皇後娘娘泉下有知,也算瞑目了。”


    “嗬……”太子悲憤交加,緊緊地捏著手中的杯子,像是要將它捏碎一般用力。


    誰能料到,是他的父皇出手,殺死了他的母後?


    他陷入了兩難境地——為母報父,是對父不孝;引而不發,是對母不孝。


    怎麽做都是不對的,他究竟該怎麽做?究竟該如何是好?


    蘇霽這話本是安慰太子的,豈料太子聽此,麵色愈加悲憤。


    蘇霽歎了一口氣,換了個角度繼續安慰地道:“太子殿下,你莫要傷心了,要不,我給您講個故事,博君一笑。”


    太子瞧著蘇霽,看她說什麽。


    “從前有一個大孝子,叫孟宗。寒冬臘月裏,孟宗的父親想吃竹筍,可是天氣那麽冷,哪兒會有竹筍呢?”蘇霽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沒成想,孟宗的孝心感動了上天,竟真的在寒冬裏結出了竹筍。可孟宗不會煮飯,將竹筍燒糊了,端給他父親。”


    蘇霽一邊講著故事,一邊模仿著孟宗燒糊飯菜的滑稽模樣,太子見狀,不由得被逗得輕笑。


    “可他父親吃了,竟說這是最好吃的飯。”蘇霽道,“太子殿下,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因為竹筍是神明所賜,自然非凡品。”太子道。


    “不是,竹筍被燒焦,哪裏會好吃呢?”蘇霽認真地看向太子,道,“隻不過,竹筍再難吃,其中也包含了孟宗的孝意,孟宗的父親吃到嘴裏,甜在心裏呢。”


    太子靜默地看著蘇霽,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隻要有份孝敬的心思,無論怎麽做,隻要出發點是好的,父母親便會高興。”蘇霽道,“雖然皇後早逝,太子殿下沒在膝下盡孝,可是隻要有這份心意在,無論做什麽,怎麽做,相信皇後娘娘都會理解殿下的。”


    太子靜靜地凝視著蘇霽,麵色稍霽,一顆糾結反複的心終於安了下來。他緊緊地握住了蘇霽的左手,與之十指相扣,道:“謝謝。”


    “太子殿下,客氣了。”蘇霽看太子麵色陰轉晴,終於可以說還劍的事了,於是右手掏出那柄劍,道,“其實蘇霽還有一事——蘇霽仔細思慮了許久,終是覺得這寶劍太過貴重,而殿下的心意更加貴重,蘇霽實在是受不起。”


    太子愣了一下,怔怔地看向那柄劍,方才的溫情脈脈霎時不見,他許久才道:“你來這裏,不是為了安慰本宮,而是來還劍的罷。”


    太子的聲音漸冷,透著慍怒之意。


    蘇霽硬著頭皮道:“太子殿下,您剛受了這樣大的打擊,我再如此,的確很抱歉。可是這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感情的事,還是盡早說清得好。”


    太子氣結,猛地站了起來,扣住蘇霽的左手忘了鬆開,差點將蘇霽帶倒。


    這個蘇霽,總有一天會把他氣死!


    太子仍是細心扶住了蘇霽,沒好氣地問:“本宮哪裏做得不好?還是你心裏有了別人了?”


    蘇霽誠實地道:“都不是,隻是太子身份尊貴,齊大非偶。況且……”蘇霽糾結了一番,道,“哎,我就直說了罷。太子正妃的候選人裏,最有可能的就是樓尚書的千金,可是我們兩個素來不睦,真的進去了,她怕不是會把我弄死罷。”


    蘇霽抬起頭來,真誠地看向太子,道:“太子殿下,您也不想我步皇後的後塵,被某個蕭貴妃這樣的人弄死罷?”


    說完這話,蘇霽又是覺得不對,連忙解釋道:“我不是有意自比皇後的。”


    太子卻冷笑,正色看著蘇霽,說了一句似是而非地話:“如果父皇不想讓皇後死,那麽蕭貴妃再厲害,皇後也不會死的。”


    蘇霽被他這沒頭沒腦地一句話給整懵了,故而一問:“殿下這是什麽意思?”


    “如果是別的原因,那倒也罷了;如果隻是因為這個,你大可放心,隻要本宮在一日,就沒人敢讓你受丁點委屈。”太子正色道,“至於本宮的正妃,其實本宮心裏已經盤算許久了,隻是今日才講出來。婚姻大事,兩廂情願方能佳偶天成,若是兩者隻因利益交纏而貿為姻親,則多生怨偶。”


    蘇霽總覺著最後一句話熟悉得很,思索了許久才恍然大悟——這不是魏東陵向晴姑娘退婚時說的話麽?


    “若是父皇賜婚,本宮會再三回絕,可若是父皇執意要我娶,本宮也無可奈何。本宮不能保證隻你一個,隻能將她們接進門,好吃好喝地供起來,盡量不出現在你麵前。”太子看著蘇霽,沉沉地道,“這是本宮能給的最大的誠意。”


    蘇霽仔細琢磨,這誠意的確已經很足了,又問:“那被你娶回去的妃子豈不是很慘呢?”


    “那不然怎樣?世上哪有馬不吃草強按頭的道理?”太子沉眸道。


    蘇霽見太子今日憤惱,又道:“太子殿下,平日你可是溫柔對待所有人,怎麽今天談及此事這麽暴躁?”


    “本宮不是暴躁。”太子歎了口氣,神情無比認真,道,“若真有了別人,不是你受委屈,就是她們受委屈——這樣的情形,總有人是要受委屈的。本宮不想讓你受委屈,今世欠她們的,本宮隻能來世再還了。”


    蘇霽瞧著太子認真的模樣,尤聽了那句“本宮不想讓你受委屈”,怎能不心生感動呢?


    “況且,這類事也不一定真的會發生,本宮必會竭力避免。隻要父皇口氣有鬆動的地方,本宮是絕不會娶進門的。”太子道,“這些庶務,你無需操心。本宮表明心跡,不是一時情熱,這些都是預先仔細考慮過的。無論你拒絕還是答應,這些都不該左右你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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